《千里东风一梦遥》涂中

21、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沧乾宫。
　　走入烟雾缭绕的广大空间，楚初墨禁不住被那股浓厚的沉香味道呛得轻咳了几声。
　　沧乾宫是寝殿，但却给人一种阴冷刻骨的感觉，以楚初墨而言，这种地方绝对不是能够安心睡觉的。东宫虽然也很空旷冷清，但比起这儿还是要好那么一些。
　　前方高挑的身影在轻烟里若隐若现，加之轻盈无声的步伐，看上去就像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
　　来到被层层帷帐遮得严实的龙床三步开外，彻丽的声音打破了一室让人几近窒息的沉闷空气：
　　“父皇，儿臣带二哥来看您了。”
　　“把这个卷起来。”
　　苍老的声音从朱红的帷帐中传出，因为布料的阻隔而有些模糊不清，但周遭的侍女还是按照吩咐将直垂到地的纱帐层层卷上。
　　楚初墨有些惊讶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龙钟王者，心中生出的是自己也陌生的酸涩苦意——这真的是那个南征北战、有着赫赫武功的圣德陛下？！消瘦见骨的脸，灰白的发，浑浊的眼，即使盖着被子也能看得出弱小无力的身体……这个行同枯槁的老人，是他那个据说威武高大气度不凡的父亲？他记得当今圣上是刚过半百的年纪吧，怎会苍老至此？！
　　心中虽然百转千折，楚初墨的表情并无多大起伏，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站在床边的监国侯一眼，在白色的烟雾里，那双色泽诡谲的凤瞳更见妖异，仿佛涂过胭脂的唇微微勾出一抹极小的弧度，居然有轻浅的笑意淡淡流泻。
　　“临儿……过来，让朕，看看你……”
　　断续的话语拉回了楚初墨的神智，他迟疑了一会，还是走到床前握住了那只青筋突出微微颤抖着的手。
　　弯下腰，楚初墨轻轻唤了声“父皇”，抓着自己的手的力道有一瞬间的加重，老人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模糊的话语里有着欣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总算这个江山不会亡于我手……临儿，大燕就交给你了，你不要……”
　　声音渐渐低下去终至不可闻，昔日叱咤风云的王者已陷入了昏睡。
　　楚初墨将仍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动作轻缓的放入锦被下，直起身子，他返头看向斜倚在床头的青年，后者双手环胸，一脸好整以暇的轻闲。
　　“君惜……你到底想干什么？是否复仇实在是太甜美，让你舍不得收手？！”
　　摇摇头，楚初墨将脑海中飞逝的破碎片断忽略掉，声音有些不明所以的疲惫和锋锐。
　　“二哥，你在说什么？”
　　“别把我当傻子！这里的沉香是你为「流沙」特意准备的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流沙」是什么，难不成这些月兰花都是用来当摆设不成？”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楚初墨略缓了缓语气，黑沉沉的锋利眼眸又重归淡然。尽量步履平稳地朝宫门外走去，楚初墨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气闷的空间——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再待下去，站不站得稳都是一个问题。
　　“月兰花是母妃最喜欢的花，父皇自己下令将它们放入宫内的，我不过是遵照父皇的意思而已。”
　　分不清真假的解释，楚初墨也不打算去分辨。反正事实已经摆在那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趟浑水，看样子他不想淌也得淌了。
　　站在夏日白晃晃的日头下，楚初墨看着与自己相隔不远的望君惜，一字一顿的下了战书：
　　“你若坚持不肯放弃复仇，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望君惜只是微笑着，良久，才开口：
　　“那么，你是决定承认自己是「望君临」了？”
　　仰头看着因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蓝色天空，黑发黑眸的青年笑得骄傲而忧郁，淡淡的语气里是认命的无可奈何：
　　“不管是「望君临」或「楚初墨」，总是相同的灵魂罢了，何苦究诘这些……君惜，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你记住了吧。”
　　“是么？如今大燕危机四伏，我倒想知道有朱雀护佑的天命神子殿下怎么收拾好边界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属国呢……”
　　凤眼微挑，绛紫朝服的青年笑得明丽，眉宇间隐隐透出的无谓神情却仿佛在嘲讽对手的不知斤两。
　　“这点不劳侯爷挂心。若在下是侯爷，比起这个，会更多加注意叶大人的安危才是。”
　　“……望君临，不要试图惹我生气！你之所以能够站在这，是因为尘哥哥还活着，若尘哥哥有个好歹，你也休想安稳！”
　　安稳？我的安稳早就被你们毁得一干二净了。非我无情，是你们不肯放过我！
　　心底如此冷笑，楚初墨转身走出了对方的视野。

　　关于大燕皇朝那位受到朱雀圣兽祝福的天命神子，也即后世尊称为朱雀天圣皇帝陛下的帝王，留存的记述在正史上并不多，但无一例外，所有文字对其均是极度推崇与无与伦比的敬畏。而在民间流传的，则显然要丰富生动许多，这或许是基于这位皇帝曾流落江湖多年，并且在即位后一直与武林势力保持着密切联系，在诸多方面都借助过江湖力量的缘故。
　　翻开大燕正史年鉴，有关寒露之乱后的朱雀神子望君临，只有短短一页：
　　“圣德二十三年，东宫太子望君临亲率大军镇压西南边境高炎族的反抗，同时遣昶阳侯高仰出兵北境平定当地属国的叛乱。
　　圣德二十四年，高炎族正式归附大燕，望君临班师回朝；昶阳侯高仰因平乱有功特封长平大将军，并奉命驻守北方。
　　圣德二十六年，望君临即位，改朝号「凤临」，后世称之为朱雀天圣皇帝陛下。
　　凤临三年，望君临与麒麟岛岛主定下「方文之约」，将东南沿海海域拨给麒麟岛下来的岛民，作为他们的安身之所。
　　凤临四年，天圣皇帝南巡。
　　凤临六年秋，易朝之乱。以太辅伍林为首的一派大臣与武林世家芳吟山庄密谋发动政变，软禁了因祭天仪式而独自在停凤山离宫静修的望君临，并拥戴誉清王爷望君麒为新皇。前皇被赐「玢王」之名。
　　同年十一月望月之夜，离宫大火，玢王望君临葬身火海。”
　　寥寥几笔而已，当中的勾心斗角、曲折离奇只有当事人才能品尝到个中滋味。而那段有意尘封掩埋的历史，也只有偶尔才能从茶坊酒楼的传说里窥到一点斑斓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