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于人间的不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不说

2、第 2 章

　　……
　　脱掉吧，那人挥舞着手中的笔刷说，只是朝着我的方向点了点头，目光仍旧紧盯画布。那一张画是他全部的生命投注。狭小的窗外飞过几只黑鸟，寂寞的嘹叫带走了最后一丝光。我瞥了瞥自己的衣着，乳白色的衬衫下是一条靛青色的运动长裤。我小心翼翼地解开裤袋的绒线，一条长长的白带着几丝参差的线头从裤子的正中分离成两股，继而是几颗整齐的扣从紧致的小口中退出，一丝凉气拂过，我蜕下身上最后一抹遮掩。看到我的裸体，那人的嘴角抿起一丝微笑。
　　就是这微笑，竟让我的心突然鼓动起来，鼓动出无法理解的旋律。我厌恶于自己的变化，于是侧过头看向窗外从深灰到淡紫再到深蓝。我突然想知道那人笔下的他是何种模样，是否带有妩媚的柔情，又或者是疯狂的激情，又或者……至少让我看看吧，毕竟我因他而记恨于那人如此之深。嫉妒早已在我赤裸的外表下，在那深沉的心底生根发芽，它屡次想要从缄默的唇缝中、哽咽的喉咙间冒出，却又被我按耐住其成长的步伐。可冷静早已被嫉妒的墨绿野草裹挟着，把濒死的冷静置放于狭小的一角。记恨在我心中冲撞，而他的作品在我看来理所应当归属于我。

　　……
　　#
　　夏日的马路烧炙着内心的焦虑与煎熬。
　　这已经是第五次被拒绝了，一张张画作被亲自送到沙龙，又一次次被嘲笑。那一声声无情的讥讽与嘲弄也听了不下数十遍。
　　“哈哈，又是你吗？你觉得你的画可以比得上挂在墙上的这些？”工作人员用一如既往的炫耀眼神扫到墙面上的几幅巨型画作，又瞄了眼他手里的卷纸。是没错，他默默地在心里点头，上面的画作确实和自己的不一样。上面描述的是工业的繁华，人民的安逸，一派安逸祥和的景象，而自己的画作却描述着底层人民最艰辛苦楚的挣扎。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但自己画得有什么不好吗？单说技巧，他完全用到了自己可以展现内容的所有技巧，不是说画作的技术方面哪里不对，也不是说内容哪里不对，对方却以这样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得拒绝了自己，真真有点可笑。
　　他用颓败的双眼深深地望了眼对面的工作人员，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回味那双深沉的黑色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意味时，便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他还能坚持多久呢？望着那个过分瘦弱的身影，工作人员只是在内心嘲笑对方的固执和自视清高的姿态。在法国沙龙，他们才是能够决定小画家们命运的人，而他竟然每次都洋洋得意地进来而不努力善待他们。无知又可笑！
　　走在回自己破旧小画室的路上，Peyton有点自嘲地笑了起来。五次，也就是五年。他看透了这社会的一切黑暗，却始终无法改变自己内心的那一点过分需求的尊严感。他完全了解这社会背后的规则，甚至也清楚怎样的画作才能够达到沙龙的成就，却不想被妥协，更不想主动妥协。在法国，画作沙龙的出现给了一批画家展现的机会，同时也磨灭了另一大群画家的机会。人们不再在大街上寻找出色的作品，艺术成为了高贵人士的象征，他们时时去沙龙里和人交谈攀比各自对画作的见解，赞美如今社会的欣欣向荣。
　　欣欣向荣！
　　一个可笑的字眼！Peyton想到这有点想在大街上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没有。当他看到周围行人一副又一副困倦又隐忍的侧脸时，他只能感受到一股说不清的辛酸和奇怪的痛快。在他被拒绝的时候，是不是有更多的人被一次次的拒绝呢？
　　而当那些贵族在感受着欣欣向荣的时候，他们何曾想过欣欣向荣是谁打造的呢？不是他们，而是那些被机器无限压榨着劳动力的底层人民。
　　压抑下的暴力，性侵，残虐，和毒-品……苦涩的味道回荡在大街小巷里，回荡在他的心间，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想要描述出来，想要给更多的人看，通过绘画的方式，而不是用随意的方式去用珍贵的绘画才能来获得生存。沙龙绘画并不是他唯一获得资金来源的方式，他是一个行走于法国业界的骗子，是一个行骗的绅士。但行骗才是他获利的方式，而绘画——至高无上。
　　至于行骗，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本能。他从小便观察那些贵族们，那些吮着底层百姓的血和泪而达到自我利益的人们，看他们有丑恶的嘴脸笑眯眯地噬取别人的劳动成果。而当他看清了那些人的面貌之后，行骗变得简单愉悦又充满正义感，让他觉得自己拥有无限的自由。
　　Peyton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他转身便拐入了自己熟悉的酒吧。挂在自己手臂和身躯之间的画框却被牢牢地抓着，这是他真实的财富。
　　“一杯威士忌，谢谢。”
　　“你好，艺术家，现在才刚刚日落，怎么就急急忙忙来到我们这里？”吧台处的酒保笑眯眯地看着他，转身拿了Peyton常喝的牌子继而忙碌起来。
　　“心情不顺罢了。”Peyton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看他兴致不高，酒保只是耸了耸肩，没有打扰他。Peyton是他这边的常客，所以他很清楚Peyton去干什么了。只要是这间酒吧的熟客，再加上仔细观察他对自己手中抱着的画框的珍爱程度，就能明白Peyton想要做一个艺术家。
　　即使好几次失利，也不能阻止Peyton对画作的喜爱。他经常在酒吧的一个角落一遍喝着威士忌一遍观察周围的人。酒保也早就习惯了，即使是在最淡的时间，最黑暗的角落，只要是Peyton坐在那边，就不出一会马上会有人过去搭讪。作为一个男性来讲，Peyton太漂亮，也太有野性了。一头蓬松又杂乱的黑色毛发飞舞在他的脸颊旁，棱角分明的脸庞似乎在时刻提醒着周围勘探已久的人们，这是一个充满了力量的男性，他薄又润的双唇总是紧紧抿起，似乎表示着抗拒，却又总引诱很多人想要去接近。Peyton时常穿着破着各种洞又懒得填补的衣裤，或者上面布满了各色的颜料，就好像在避免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画家一样。但是今天，为了去沙龙，他特地穿着一套廉价偏紧却恰好把他雄性的线条体现得异常完美的黑色西装，配着一头杂乱却已努力梳整过的碎发，显得特别诱人。当然，这诱人只是针对在场的人。现在只是下午的时间，酒吧里也就寥寥几个人。而那么少数的几个人中也基本都是熟客，早就摸清楚了Peyton这匹小野狼的尾巴是不能轻易触碰的，更何况是抱着他画作的时候。
　　Peyton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是把身上偏紧的西装脱下之后，便一个人捧着酒杯发起了呆。这是他的休闲方式。
　　于是，当他察觉到旁边的位置坐了一个人并且在尝试向他搭讪的时候，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好。“对方已经伸出了手似乎想要和他握手，但是他却反应迟钝地思考着对方为什么要这样，何必握手呢。在他思考的时候，对方也有点尴尬地把手收回去，在脑袋后抓了抓。
　　”可以认识一下你吗？“对方的脸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Peyton仔细看了看对方，以一个行骗绅士的方式，从头扫到尾。他一下子就看出了对方笑容里的拘谨和抓着头发的手上浅浅浮起的经脉——是一个很消瘦的人。再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凌乱的卷发竟然可以达到对方的肩膀上，几个小卷随着他的手的动作跳动了几下，又松懈下去。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美的人，带着一股雌雄莫辨的软糯气息。
　　可他今天真的没有心情去结识任何人，Peyton回敬了一个笑，然后道：“抱歉，我今天状态不佳。”
　　“我……我，”这是不是男人啊，说话也太软了吧！Peyton听到这样的声音突然有点想冷笑，他自认为作为一个行骗的绅士，最需要的就是对各个人表现出适当的敬意，但是这个小男生却让他无法提起任何的兴趣。“我看到你手上的画框了，就……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个艺术家。”似乎感受到了Peyton脸上的轻视，对方的语气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是啊。”Peyton这下有了点兴致，想要知道这个懦弱得像是快要哭泣的漂亮小男孩能够说出什么话。他一手斜撑着自己的脑袋，一手转着手里的透明的酒杯。
　　似乎是被Peyton的回复给激励了，小男孩喘着粗气，两颊边的耳垂变得透红，“我在学艺术，就想问问你对艺术的看法！”像是从喉咙里憋出了一整句话，他马上就低着头不敢直视Peyton，只有露出的两只小小的红耳朵在显示着在意。
　　“啊，我只是个画画的。不过……”酒杯在Peyton的两个指尖里摩擦，“做艺术的和单纯用艺术谋生的，不太一样吧。”
　　正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被打击到的Peyton忍不住想要向这个小男孩透露出一个信息：不要小瞧真正艺术。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愧对自己的作品，所以当看到越来越多的无聊画作奉承着政治，阿谀着亲王和宗教，却没有一幅画是在谈论更深刻的东西的时候，才会那么伤心。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的小男孩突然飞速抬起脑袋，海藻一般的碎发随着动作舞动出一条弧线，瞪大的双眼紧紧盯着Peyton……两只眼睛发出闪闪的光芒，小巧的像女性的嘴里说着：“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看着男孩发光的双眸，Peyton忍不住愉悦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