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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招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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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终于赶到工厂,将还有气息的上户由美抬上担架。草壁花音木然地被医生带进车厢,到了医院又被送去检查伤口。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描述中终于得知是枪伤的草壁哲矢脸色发白,不住地追问情况。
“没有子弹——真的没有。”医生不厌其烦地向他说明,还拿起拍的光片给他看,“确实很像枪伤,有灼烧痕迹,没被洞穿。但是按他们描述的距离,伤口绝对不可能只是这样,而且如果子弹留在体内了肯定会有阴影——不管是橡皮还是钢珠什么的都是看得出来的。我们检查得很仔细,你放心。最幸运的是她没有伤到大血管,止血也很快。现在问题是——”
医生顿了顿,又无奈道,“她不接受治疗。”
草壁哲矢一愣,靠在墙壁上的云雀恭弥也倏地抬眼,看向病房里。草壁花音坐在病床上,没受伤的右手抱着膝盖,垂目望着床单发呆。
“我能……进去吗?”
“你去劝一下吧。虽然没有确实的枪伤严重,但伤口不小,尽快处理比较好。”
草壁哲矢敲了敲门,看她还是没什么反应,硬着头皮进去。
草壁花音的衣服剪开了一块,有碎布料还黏在伤口处。血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有些地方发黑,和露出的皮肤对比起来刺眼狰狞。草壁哲矢感觉胃被人揪起来,捏成小小一团——妈妈在医院看到他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
“花音。”他在病床边蹲下,“为什么……不肯治?”
“我没有说不治。”草壁花音低声道,“我叫他不要打麻药。”
“可是会很疼——”
“由美从六楼摔下来了,我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她终于动一下眼珠,把视线挪到他身上,“我不要打麻药,打麻药就不要治我。”
她又笑了笑,“或者你干脆打晕我,这个对你来说也不难吧。”
“……”
草壁哲矢喉咙堵得厉害,起身快步走出病房,停在门口。
“您去吧。她不想打麻药就算了,先治疗再说。”
医生只得嘱咐了护士几句,走进去关上门。
里面响起一声压抑的呜咽,很快又什么都听不到了。草壁哲矢突然又万分后悔刚才没狠心把她打晕,沿着墙根蹲下。
打败白兰的那些记忆涌入脑海时他还在兴致高昂,怎么一转眼变成这样?
“委员长,”他忍不住问,“未来的花音……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刚才沾上的血迹又被化开,黏在手心里。云雀恭弥看着被浸上颜色的掌纹。
“没有。”
“那为什么——”草壁哲矢脱口而出,“我们不是拯救了世界吗,那一切都应该变好吧,就算不是变好也不会更糟。为什么花音却……为什么只有花音——”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在他们去到十年后之前,一切不都是一样的吗?花音和彭格列又没有关系,没道理会影响到她啊。
“家属还在吗?”
紧闭的房门打开,草壁哲矢连忙又站起来,“在,她怎么样了?”
“清创还挺了一会儿,缝合的时候疼晕过去了。我说你们真是胡闹,这么大的伤口不打麻药不是自找罪受么……她现在需要休息,等醒了你问一下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我们会来复查。”
医生向云雀恭弥点一点头便离开了。草壁哲矢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来电的是草壁结音,他不敢不接,跑去楼梯口。云雀恭弥等他走远才进了房间,停在病床边。
才一个月不到,他们就换了个位置。云雀恭弥打量了一会儿草壁花音失血苍白的脸,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凑近一点,才发现她的下唇都被咬破了。
最初的那一声呜咽之后她就没有再发出声音,他还以为那个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原来她是不肯出声。
这种近乎自虐的方法根本于事无补,只是单纯地折磨自己而已。可她能怎么办呢?只有这样才能觉得好受一点。
放在衣袋里的手忽然攥紧了手机,云雀恭弥别过头不再看草壁花音。
受折磨的不止她一个人。除了血缘相连的草壁哲矢和草壁结音,听到消息赶来看望的江口惠,还有他。
草壁哲矢想不明白的事只有他清楚——是他挂断了电话。
不是困在未来没法回来,也不是没能赶上、没来得及。现在看来根本无足轻重的情绪,让他一念之差耽搁了时间。
因为未来的草壁花音,早就和他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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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洛尼基地一战后,所有人终于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空余出一天休息。云雀恭弥到达未来的那一刻就陷入和幻骑士的战斗中,一连串的事情结束,才在草壁哲矢和入江正一的说明下把来龙去脉搞清楚。
沢田纲吉他们各自回家,约定傍晚在并中集合。他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干脆在镇上随意走走。
密鲁菲奥雷撤离之后并盛还不算太平。曾经不少倚仗着他们的混混依旧气焰嚣张,偶尔会在街头巷尾敲诈勒索。没多久他就碰到了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把他拦在路口,还要问他收保护费。远远跟在后面的草壁哲矢默默为他们哀悼——真是慧眼识珠,一出手就拦到了恶霸祖宗。
没能和幻骑士痛快打一场已经很不爽了,又被入江正一用催眠瓦斯放倒,听了一堆白兰做的糟心事,现在居然还有人来撞枪口。云雀恭弥刚打算撒一撒闷气,没想到凌空一只高跟鞋飞过来,正中其中一人太阳穴。另一人接住同伙探出头,又被第二只砸个正着。追过来的女人完全没有手下留情,两记手刀把人劈晕了过去。
“两个大人欺负小孩子……还真干得出来。”她扶着墙向上提鞋跟,一边转头看他,“喂,小朋友,你没事吧?”
好不容易有两个出气筒又被截胡,还被当成小孩子。云雀恭弥黑着脸拿出浮萍拐:“你叫谁——”
他愣怔一瞬,她又俯身朝他靠过来,盯着他的脸好半天。
“……怎么这么眼熟?”
她正喃喃自语,忽然听到暴怒的一声:“草——壁——花——音!”
草壁花音朝云雀恭弥身后看去:“哥哥?”
“谁让你今天回来的,我不是跟你说了等过两个月我通知了你再回国吗?”
“良平家里突然有点事嘛……反正都回来了我就再来一趟并盛呗。”她又一指身旁的少年,“这孩子是谁啊,长得和云雀先生还挺像的,亲戚?”
云雀先生?
生疏的称呼引得周遭气压直降,草壁哲矢拽着她离开这个“生人勿进”的气场:“就……唉,就是恭先生。”
“哈?!”草壁花音没忍住往这儿瞥一下,很快又接受了这个事实,“算了……反正你们奇奇怪怪的事情也不少。那他是光身体变小了还是……”
“中三。”
她眨眨眼,神色舒缓开来,好像很怀念的样子。
“中三啊……那时候我和他还挺熟的呢。”
草壁哲矢莫名其妙:“你们什么时候熟了?”
“没告诉你。”草壁花音又走到他跟前,比划一下,洋洋得意,“哈,现在比我矮了……哎云雀,你认出我没有?”
云雀恭弥没说话,目光凝滞在她的脸上。
少时还稚嫩青涩的五官舒展开来,分出稍稍上挑的眼尾,高挺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唇。乌黑卷曲的长发铺了大半个肩膀,再悠悠荡荡垂落。她比以前漂亮很多,说话间却还是那副眉飞色舞的神气样。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
草壁哲矢拖着捋虎须的她回来:“别胡闹,你给我快点回去,现在就订机票……”
“等两天嘛!良平还带了酒特地来拜访你——惨了,这家伙人呢?”
草壁花音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伴,连忙翻出手机走到一边打电话。云雀恭弥神色更加不虞,冷声问草壁哲矢:“副委员长。”
“是。”
“那个良平,”他拧眉看着草壁花音明显亲昵的表情,“是谁?”
“良平吗?哦……您现在还不认识。”草壁哲矢解释道,“他叫内山良平,是花音的未婚夫。他们俩都是新宿训练队的,本来内山家想今年就结婚,但我脱不开身,她非要等我空了再说。还好良平不介意……”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参加她的婚礼呢。
向来不多废话的风纪财团二把手提起妹妹的婚事就开始喋喋不休。云雀恭弥剩下的都没听进去,只记住了两个词。
新宿,未婚夫。
草壁花音自路的那一头朝他们挥手:“良平说遇见碧洋琪小姐,被带去你们基地做客了。我不认识路诶。”
草壁哲矢探询地看一眼云雀恭弥,少年微微颔首。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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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年来,草壁花音都很好地遵循了和母亲草壁结音的约定,接替一直出生入死的草壁哲矢当一个不会让人担心的好孩子。有时出了什么事草壁哲矢也会找她打掩护,因此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点彭格列的内幕。
密鲁菲奥雷大举攻击彭格列开始,草壁哲矢就想办法把她和父母送去了国外,避开日本和意大利两个主战场。现在难得回来一趟,快连家都不认识了。为了防止落入敌人手里被逼供的情况,基地之类的高度机密都半点没有透露给他们。要不是密鲁菲奥雷已经撤离,基地也早就已经暴露,内山良平可能要流落街头等草壁花音去认领。
有外人在,碧洋琪还是很有自知之明。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回来看到一具死尸的草壁哲矢揽过所有端茶倒水的活,还贴心地领着云雀恭弥去隔壁的茶室休息。草壁花音在的房间没有关门,聊天声能很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内山笑起来很爽朗嘛,就是那种……”碧洋琪评价道,“阳光健气派?花音你也是,老听你哥哥念叨,我还以为你是冰山型的女生。”
草壁花音比她还惊讶:“怎么可能?我哪里冰山了,人家都说我太热情了吃不消呢。”
“但是很难追吧?”碧洋琪打趣她,“我可是听说内山从中三认识开始就一直在追你了,你大二才答应——一般来说那么久都没回应就是没好感了,怎么就同意了?”
“这点我也很好奇啊花音。”内山良平提起往事还要装着诉一下苦,“我可真的是很辛苦,又要保持距离不让你反感,又怕我不出现你就把我忘到脑后了。”
草壁花音抿一口茶,视线往边上飘。
“我不是忽然就同意……”
她想起许久以前的事,嘴角弯起清浅的弧度。
“我小时候也暗恋过别人,很清楚你是什么心情啦,所以有时候看到你觉得和自己挺像的。不过不是因为这个才答应你。
“高二的新年我不是因为没买到票耽搁了几天回家,留在小吃店打工吗?那几天下了很大的雪,附近还有流氓闹事。你每天过来送我,又陪我一起走回公寓……嘛,就是那时候开始注意你——明明除了跑得快,打架根本不行吧,居然还想着保护我。后来再渐渐相处,觉得你也蛮可爱的,就顺理成章了。”
内山良平后悔不迭:“原来那么早!早知道我早点送你好了。”
“你要是早送就没那回事了。谁叫那次我没买好票被我妈责怪了一顿,新宿还就只有我一个人在那边过年……严格来说你这是趁虚而入。”
“那内山也是抓紧了天时地利人和——这可是学不来的技能呢。”
“碧洋琪小姐干嘛老夸他啊?这家伙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内山良平谦虚几句,又追问她:“原来你以前也有暗恋过别人啊?怎么没去追?”
“我又不是没试过!后来不是来新宿了嘛,就算了。那个人,嗯……怎么说,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太耀眼了,但是差距也很大,实在是追不上——我不是说你不好啦,不要吃醋哦。”草壁花音补充一句,“你们是不一样的类型。回想起来那简直是我最倒霉的一段日子了吧,做什么都不顺。”
“我没事吃什么小孩的醋。”内山完全不介意,“反正要跟你结婚的是我。”
又聊了一会儿,碧洋琪见时间不早,先起身告辞,去和风太商量接下来特训的安排。草壁花音想起这次还特地带了酒,拉着内山良平去找草壁哲矢喝一杯。经过隔壁茶室门口,她想了想,打发内山先走。
云雀恭弥听到她在门口停下,随后又响起敲门声。
“那个……云雀?”
他放下茶杯,“嗯。”
草壁花音把门拉开:“需要茶点什么的吗?”
“不用。”他看她不进来,又觉得不舒服,“你打算站在那里多久?”
“……身为成熟的大人我就勉强原谅你这种不客气的语气了。”草壁花音不跟他莫名其妙的刺意计较,“本来是想那么久没见,难得回一趟并盛和你打个招呼的,结果你还变小了。”
比起最初疏离的“云雀先生”,她显然对少年的他更亲近一些,还顺手给他快见底的杯子斟满了茶。
可是不一样了。
不管是坦然的语气和动作,还是那种看小孩子的眼神,他都察觉得出来。她早就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
“你现在和我应该不熟。”
云雀恭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草壁花音嗔怪地瞪他一眼,“叙个旧也不行,太绝情了吧!好歹小时候也是打过架的……我去新宿以后不能经常回来,你们又都忙些我不懂的事。再说我训练也紧张,动不动就封闭个十天半个月的,后来不熟不是正常的么。”
她又撑着下巴,笑眯眯问他:“哎,你是从哪天来的呀,你来的时候我还在并盛吗?”
云雀恭弥垂眸,茶水袅袅的热气横亘在两人中间。
这一边还停留在空寂无人的后山上,花火凋零的烟尘四散。那一边已经到了他所不知道的未来,全是他不了解的、和其他人的日常琐事。
“那个风纪社,”
他还是问出了这两天耿耿于怀的事——这一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如果他没有赶到会怎么样?
“你让我去帮忙,后来解决了么?”
草壁花音迟滞地回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里找出这么一段来:“是那个时候啊?
“两拨人都没打起来就被你揍飞了。我以前的那个朋友抓着老欺负她的人想报复,也被你无差别打趴了,嗯……我也是。那天真是横尸遍野。”她皱着鼻子摆手,“现在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本来还打算等不到你的话就报警,应该差不多……反正处理完了算解决我一块心病,我就安心去新宿了。
“虽然那时候谢过你了,”她偏头笑笑,“不过我小时候还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拜托你回去后别把我揍得太狠啦。我去看看良平,这家伙别喝多了……”
草壁花音退到茶室外,帮他带上门。木栅格隔断她的脚步声,云雀恭弥终于端起手边的茶,尝了一口。
清苦的涩味自喉头泛开,他想起草壁花音第一次跑到他家,硬着头皮喝茶的样子。他故意放了小半壶茶叶,连自己都没喝几口,她却又是兑水又是塞茶点,全都喝完了。
靠近也好、喜欢也好,都是她自说自话地先开始。她说她追不上,他也觉得没关系。他可以停下来等一等,或者走近她一点。
可是她放弃了。
因为时间或者距离,因为差距越来越大、越来越没有交集的人生。随便什么原因都一样,结果就是她放弃了。
翻滚的情绪压在心底涌动不歇。生气或是愤怒,不甘心或是不服气。还有揉杂在其中、不想承认的酸涩失望。
凭什么呢。
明明是你先来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