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木》凡路

2、2

　　程宿半夜醒来，胳膊酸痛，他抻了抻腰，别手臂，视线转到病床上，没人。
　　他忽地站起，带动椅子滑倒，发出尖锐刺拉声。
　　“妈？”
　　病房里除了他没第二个人，自带的卫生间门敞开着，程宿看了眼，也没人。
　　“妈？你在哪儿？”
　　无人应答。
　　程宿赶紧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点开电话薄刚要给他妈打电话，病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程宿看过去，是他妈。
　　他腿一软，舒了口气迎上去。
　　“妈你怎么下床了？”他语气责怪，“不是不能乱跑么，你身体还要不要好了？”
　　程朝苓弯着眼睛笑，眼角有细纹，但还是风韵犹存。她知道程宿是担心她身体。
　　“我看你睡着了，想着你下午肯定没吃东西，晚上醒来会饿的，就下去到餐厅打包了点吃的。”
　　程宿扶着她坐到病床上。接过她手上的餐盒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仰视。
　　“妈，我要是饿了我醒来会自己去买，也不要你托着病重的身体乱跑，我就跟你最亲了，傅哥下午跟我说你都休克了，我就怕你没缓过来，那我就剩一个人了。”
　　“我这不是好了么，真是傻孩子。”程朝苓伸手摸他脸，程宿脑袋凑得更近一些，这样他妈不用伸胳膊太长，手臂累。
　　程朝苓给他擦眼角沁出来的水，刚刚程宿是真的急的快要哭出来。
　　她恍若无意地询问：“醒醒啊，你傅哥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程宿愣神，拧眉回想，最后摇头：“没有啊妈，怎么了？有什么事他要跟我说吗？”
　　“没有，”程朝苓把他扶起来，“妈就是问问，毕竟你们这么多年没见过了，聊聊天儿也是好的。”
　　“聊什么啊？”程宿语气带笑，声音清脆：“十多年没见了都，见面不相识。”
　　“也是。”他妈低头轻喃，“都不亲了。”
　　“什么？”程宿没听清。
　　“没什么，吃饭吧，过会儿都凉了该。”
　　“好。”程宿应了声。
　　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来。程宿忙着洗餐具，下意识压下心中怪异感。
　　他拿开水烫了烫一次性筷子，递给他妈，两人拉起病床上自带的小桌子，在上面解决了晚饭。
　　快十二点了。程宿服侍他妈睡觉。
　　之后收拾碗筷，扔进垃圾桶后去洗澡冲凉，他包里没换洗衣服，只好穿着原本衣服。有点儿汗味儿，程宿皱起鼻子，忍着，合衣躺在一旁空床上。
　　第二天凌晨，程宿被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瞪瞪睁眼，摸出手机，铃声骤停，成了未接来电。
　　摁亮屏幕，看清来电人之后，程宿划手机的手顿住，狠皱眉，半晌，他开了静音，任由手机屏幕闪亮，就是拒接电话。
　　大早上被这么一扰，程宿也睡不下去了，他掀开被子起身，穿上鞋之后写了便条留桌上。
　　他要回去一趟，换身衣服再过来。
　　程宿背上包，拎上行李箱乘电梯下楼，到了医院门口，低头弄拉杆的时候面前拢了一层阴影，他抬头去看。
　　是傅渐行。
　　程宿直起腰打招呼：“傅哥好，你来这么早？”
　　“不早。”傅渐行后退两步，地砖上哒哒轻响，程宿注意到他穿的是皮鞋，往上看，还打了领带，胳膊上搭着黑西装，整个人看上去更加严酷。
　　程宿动了下喉管，感觉难受，对方无意识的气势压人，衬得自己太弱。
　　“你来看我妈？”
　　“嗯。”傅渐行看他提行李，额头上有汗珠，程宿脸白，水珠让他显得更晶莹透彻，“回家？”
　　“是。”
　　“要我送你么？”
　　“不用了傅哥，”程宿连连摆手，“我自己打车就行。”
　　傅渐行说好。
　　程宿目送他进了医院大楼，转身拉行李往医院大门走，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上午十点程宿回医院。
　　他来的时候傅渐行刚走不久，程朝苓觉得惋惜，叹着他们没能见上面。
　　“你们小时候关系多好呦，现在呢，谁都不理谁！醒醒啊，你热情点儿。”
　　程宿削着苹果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继续，他抬头笑笑。
　　“妈，你记错了吧，小时候和傅哥关系好的是江聘。”
　　程朝苓被噎了一嗓子，又听到江聘这名字，不知道触到她哪根弦，忽地闭嘴不语，气氛一时安静。
　　程宿也懒得笑了，他木着脸，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妈。
　　“妈啊，你就别操心我了，我现在这样子，回去能跟他抢什么呢？”
　　程朝苓听他说话，本来语调平平的话在她听来，让人心中酸涩不已。
　　她默默吃苹果。
　　程宿打扫完垃圾之后，又忙着下去买饭。
　　他到了医院对面一家中餐馆，打包了三菜一汤，弄的都是些清淡食物。
　　手机付完帐之后，程宿推门出去往医院方向走。
　　手机有短信提示音，划开屏幕，新进一条短信，陌生号码，程宿点开看，对方是傅渐行。
　　——程宿？我是傅渐行，交换下号码。
　　程宿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给他备注了。
　　他返回短信界面，刚想回复，右肩被猛地一装，提着饭菜的袋子从手中掉落，汤水洒了一地，手机也险些从手中滑落。
　　程宿急忙弯下腰去捡，袋子破了，兜不住东西，还好饭盒撑着不至于让饭菜洒出来，他皱着眉，把袋子全部捡起来，准备就近找个垃圾桶丢掉。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拦截住他，程宿不耐烦抬眼，对方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沿遮住眼睛，底下的嘴唇微张，说了两个字。
　　“抱歉。”
　　声音清越。
　　程宿没时间欣赏，男人在拦了他一下后接过垃圾，自行去扔。
　　见他走向垃圾桶。程宿为避免麻烦，不等他过来，径直沿着相反方向走远。
　　于是等靳周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青年挺拔漂亮的背影，以及藏在发后此时却不小心露出来的耳钉，折射着光，略微晃眼。
　　啧。
　　靳周回神，压低鸭舌帽，离开了这里。
　　程宿带回午饭。
　　他跟程朝苓在医院住了有四五天，过后他妈身体好的差不多，坚持着要出院。
　　程宿磨不过，再者医院确实气氛沉闷，干脆就让他妈搬回家，定期回来做检查就行。
　　搬回家那天下午傅渐行来了一趟。
　　来帮忙搬行李，他妈没什么东西，多的倒是程宿的。
　　傅渐行抱着个花盆，里面养着不知名物种，看着像多肉，他拿手拨肥厚的叶片，一边抬头问程宿。
　　“这是什么？”
　　程宿抬眼：“哦，你说肥肥啊。”
　　“肥肥？”傅渐行低头看，肥肥针状叶片交错，肥肥是这盆多肉的名字？
　　“我问这是什么物种？”
　　“……哦，就，多肉啊。”
　　“……”
　　傅渐行不再多问，他闭着嘴不吭声，把花盆和毛巾带到楼下，花盆放在后座，毛巾塞进后备箱。
　　程朝苓结了账单回来，见程宿正收拾洗漱用具，便找了个纸袋装起来，一齐提到楼下。
　　一直忙到晚上，天色黑沉，似见乌云蔽月，十分压抑。
　　傅渐行开了车锁，坐进驾驶座，程朝苓让程宿凑到副驾驶，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后座和花盆为伴。
　　车子启动，渐渐驶离，程朝苓扒着后座回头看医院，抱怨：“醒醒啊，妈再也不想来这儿了，净会折腾人的地方！”
　　程宿撇过头看她，微笑：“妈，复查还是得来的，到时候我陪你。”
　　“陪什么呦，你的工作还要不要啦？”他妈忽然正色，“对了醒醒，这几天也没见你训练，不用准备比赛吗？”
　　程宿摸着手机，指尖在机壳上来回划动，微凉，他极快的笑一下，一秒又面色平定。
　　“这几天不忙，比赛也要到下月中旬，不用太早练。”
　　“那你是请假咯？”
　　“嗯。”程宿轻声。傅渐行却从里面听出勉强，他不由侧眼，程宿半边白皙面容不经意入眼，傅渐行不小心分神。
　　车轮歪了一下，他很快转回方向盘，没人发觉。
　　程朝苓还在发问：“那你请这么长时间假不怕教练怪你？”
　　“……也没多长时间。”又补充，“半、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还不长啊，听妈的，明儿休息一天，后天赶紧的，去基地，等比赛完再放松，训练也给我紧着点儿。”
　　“妈，没必要。”
　　程朝苓瞪他：“去不去？”
　　“……去。”程宿无奈，头疼。
　　工作的事儿商议好之后，程朝苓凶人的脸色回缓，转眼一张笑脸拉着傅渐行扯家常，偶尔说到程宿小时候的糗事，这时候她笑的前仰后合，傅渐行勾一两个浅笑回应，至于程宿自己，他，只剩下尴尬。
　　他妈说的开心，程宿不忍心打断，于是盯着前路发呆，间或看到傅渐行浅笑，他心刺痛一下，却又很快释然。
　　其实他妈说的，连他都未必有印象，更遑论傅渐行。从小他就不受重视，哪里指望别人记下他的幼时趣闻。
　　程宿暗自轻叹，真是，解约后看什么都伤春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