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香》红糖姜片

2、春夜喜雨

　　今夜又是风雨。
　　隔间里的窗户坏了，嘎吱直响。整个宅子里得雷在嚎叫，像是老宅下封印了一头困兽，在不断冲击着这座颓圮囚笼的最后防线。秦小鱼吓得瑟瑟发抖，她厌恶夏夜，因为只要一下雨，必得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有时一整夜都不止歇，她就一整夜都不入眠。她根本不担心房子会有何问题，可是发抖这是出于本能的惧怕，天生的病痛，就像野兽躲避火焰，恐惧灼烧一般，秦小鱼极度想躲开这震耳欲聋的声响，那一声声一锤锤，就像打在了骨头上，只让她觉得小腿抽筋拔骨地疼。
　　风雨有些过大了，老旧的自鸣钟“铛铛”地敲响十二点，却被雷声盖过。层层纱幕遮挡，偶尔闪烁的银光印出帐子上颓败而精美的刺绣，恍然间，她仿佛看到红烛昏罗帐，少年鸳鸯对成双。
　　窗外“嚓啦”一声霹雳，而后便是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断，大概是隔间的那窗户被劈中了。十五岁的秦小鱼陡然清醒，只觉得刚才的思绪如同雾中花一般看不清摸不着，只知道朦胧间经历了一场从未见过的繁华，却又记不起这繁华何时散了，落到谁家。
　　雷声小了些，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咚咚。”
　　秦小鱼被吓得身子一颤，挣扎着爬下床，艰难地挪到了窗边。这小楼是三进院子的最后一进，高出前面有五六分，从此处望去，大半个晚镇都可收于眼底。秦小鱼不够高，她想了想，又慢慢爬上了窗边的高椅，这才举目望去。
　　窗外都是屋檐，层层叠叠，高低起伏，像是蛰伏在雨夜里的龙，就要腾上云霄。左右探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见一个行人。秦小鱼趴在床沿上，低低的叹了口气。不知道听见的是什么声音，总让人后背发凉。就在她要慢慢挪回床上时，眼角闪过的一缕白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秦小鱼立马转过头去，这一看，脸“唰”地白了。
　　雨还在下，明明暴躁不安四处飘洒，可到了那人周围，却仿佛安静了许多。她家大门口占了个少年，与她相仿的年纪，一身雪白，在这暗色的雨夜里仿佛明珠生辉。秦小鱼眼力极好，隔着雨幕，甚至能看见他手中握着把纸伞。他静静地站在门口，雨水顺着略长的乌发泠泠而下，在他微尖的下巴处汇成了潺潺的小溪，而后点点滴滴，都没入他的衣领之中。暗夜无光，只有电闪处才略显形物，可那人站在夜中，就好似一块被水润洗的上好羊脂白玉，令人转不开眼。
　　隔得太远，雨也太大，秦小鱼看不清少年的脸庞，只觉得诡异莫名。晚镇人口稀少，但凡有外乡来客，必然人人知晓。但她白日里才上街送饭，却从未听人提起这少年一句，如此妖异，莫不是山妖野鬼？
　　摇头挥散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秦小鱼更想伸头出去看个究竟，只是一道炸雷劈来，天上的闪光亮的惊人，一下打在隔院的屋顶。她的视野霎时间白茫茫的一片，脚下一歪，摔倒了地上。
　　待她爬起来再往下瞅的时候——仍是连绵的雨幕和屋脊，却未看见刚才的少年了。
　　天上时不时还劈下一两缕银光，雷声却小了很多，秦小鱼的脚恢复了些知觉，然而却越发的痛了。她死死地扒拉着有些腐朽的窗框，把自己吊在了半空中，只是为了再多看一眼。
　　没有？怎么会没有？怎可能没有？
　　秦小鱼还不死心，伸长了脖子向下望去。雨点子越过头上的窗沿打在她的额前，凉嗖嗖的，像是谁哈了一口冷气。冰凉的雨水顺着耳发流到了脖颈里，秦小鱼缩了缩，又把头伸了出去，今晚若是找不到那个人，她一定不得安生！
　　可张得眼都酸痛了，她仍是没见到半个人影。秦小鱼哀哀地叹了口气，终是把头缩了回来，关了木窗，回到内室。
　　屋里很黑，借着闪电的荧光摸索了半晌，秦小鱼从床下找出一把纸扇来。伞值边缘已近发毛，泼墨的山水素雅淡薄，却又描了细如发丝的金线，发黄颜色，经历的年月不知凡几。秦小鱼拍了拍伞上的灰，溅起的烟尘蒙了她的双眼，茫茫然的夜色中，秦小鱼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一个婀娜的女子，素白旗袍蓝色肩巾，葱管似的手指握着象牙似的白伞柄，漫天的春雨朦胧中，对她回首一笑。
　　窗外“嚓啦”又是一个霹雳，狂风把各院的窗户吹得轰然齐响，而后便是“乒呤乓啷”一阵乱声，有些呆滞的秦小鱼一颤回神，慌忙拿起雨伞，冲下了阁楼。
　　站在雨幕里，秦小鱼有点茫然。偌大的秦家宅院，两三百间屋子，若是还加上三层阁楼后一溜儿仆妇丫鬟们的大通铺，有三百五十屋不在话下，现在这宅子里只她一个人，若是进来了想躲开她，简直比浑水里藏鱼还来得容易，她如今短胳膊短腿的，就算走到天明，也不见得走得完每一间屋子，更不要说什么花园草木石径通幽，哪里找得完！
　　可若是不找，叫她如何睡得着？
　　家门口无端端出现那样一个人，秦风也不在家，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找也找不到，不找又睡不着。左右为难，秦小鱼忍不住拿鞋底子摩起了地面，却未曾想过这雨大地滑，积水更多，她这前后一磨，泥水就像开了花一般溅到了她的裤腿上，待猛然发现时，靛蓝的布裤子上已经溅满了湿哒哒的泥水，夜风一吹，裤子就贴到了小腿上，凉飕飕地冷得刺骨，秦小鱼腾地一缩腿，也顾不得犹疑不安了，撑着纸伞，三步两步就跳上了阁楼。
　　待秦小鱼打整好了自己，又摸索到床前，裹进层层叠叠的锦被中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怪她刚才绷得太紧，此时气一松，便只感觉全身上下无处不痛，腿上骨缝相接处更是痛的抓心挠肝，在床上辗转反侧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浅眠而去。
　　窗外风雨渐渐宁静下来，银龙不再飞舞，困兽也停止了嚎叫。而在秦家内院残破的二门后，缓缓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浑身被雨浇得透湿，却不损风度。只用莹亮的眸子直直望着那扇关闭的木窗，手中拿着一把纸伞。伞上山水泼墨，金边细描。
　　“她看见您了。”
　　“嗯。”
　　“您打算……出面了？”
　　少年抬手，无意识的抚了抚袖口淡青的刺绣莲纹，目光却从未离开望着那扇关掉的木窗。
　　风雨皆静。
　　半晌，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无奈的笑容：
　　“不如此，还如何？”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在准备考试超级忙……靠爱发电，随缘更新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