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爱情》夕崖

1、开学第一天

　　铜山市只是一个县级市，但经济发展水平足以媲美一些小型的地级市，这都得益于当地富饶的矿产资源，暴发户型的矿老板很有不少。

　　不巧，张眠语的爸爸张金虎就曾是一名金光闪闪的矿老板，家里没什么文化底蕴，人长得也不咋地，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钱多。

　　可惜好景不长，张眠语六岁那年，家里的矿上出了事故。只是一个寻常的放学时间，家门口就被各种哭闹的嘈杂的看热闹的人堵得严严实实，赔了大笔钱进去，工厂也被迫停业，雪上加霜的是，张金虎从前替人担保的款项出了问题，银行找不到人，只能来找他这个担保人，也算是墙倒众人推吧。

　　暴发户的财富就像阳光下的河滩，乍看之下水源连绵，其实浅薄得很，经不起风吹日晒。张家至此算是一蹶不振，张金虎也日益暴躁抑郁，酗酒度日，终于肝脏出了毛病，缠绵病榻一年多，成功把自己喝死了。

　　所以，六岁到八岁那两年时间，张眠语可以说是过得暗无天日。小小的女孩子，成天面对的不是毫无理智的酒鬼爸爸，就是以泪洗面的柔弱妈妈，极度不安定的家庭环境，造成了她怯懦又懂事的性格。

　　等到林韵如从家庭的阴霾中走出来时，发现女儿脸上再也没有了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容，顿时后悔不已。

　　转眼张眠语长到十六岁，生活上学习上，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早上起床，放学写作业，放假做家务，从来不需要妈妈操心多嘴。这让林韵如欣慰的同时，无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失落。但总体来说，对这个女儿，她还是感到骄傲的。

　　张眠语不是那种顶顶聪明的人，好在有几分自知之明，一直在以勤补拙，中考时顺利考进了县城最好的高中——铜山市一中。

　　高一学年波澜不惊地过去，张眠语拼尽全力，终于让自己的成绩稳中有进，在文理分班考试中顺利考进了文科实验班。

　　一中的教学楼是回字形建筑，一到十五班是理科班，主要占据东边教学楼二三层，十六到二十二班是文科班，分布在西边教学楼第二层，十六班是是实验班，刚好在二楼的楼梯拐口。

　　张眠语交了报名费后，迅速找到班级。

　　一走进去，发现好多陌生面孔。她扫了一眼教室，迅速垂下眼睑，找了个靠后的不起眼位置坐下。

　　书包里放着暑假作业，还有提前买的高二课程辅导书，此刻，她正趴在桌子上啃得很费力。

　　她正专注得两耳不闻窗外事，身边的空位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霸占，她惊得把视线从书本中抽出，只见他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还没等张眠语把视线从书包转向他的脸，他已经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了交叠的手臂间。

　　张眠语愣愣地看着他汗涔涔的绿格子衬衫，咬着唇，迟疑半天，最终还是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这个座位是为安馨准备的……

　　安馨是张眠语高一的同桌，两人都考进文科实验班，算是皆大欢喜。她记得安馨说过要继续跟她坐同桌……

　　对不认识的人，她一向讷于言辞。更何况是把人家从座位上赶走这样极需要胆气的事，她更是做不出。

　　没胆的她只好保持沉默。

　　身边坐着人高马大的男生，这让她非常不自在。他身上的汗味直往她鼻端窜，虽然不算难闻，但极具存在感。

　　没心思看书，她开始打量教室内的同学。她的座位靠窗，处在倒数第二排，一眼看去，教室内的情形尽在眼底。

　　虽然有几个认识的老同学，但都没什么交情。看他们三五成群聊着天，讨论着电视剧、游戏、习题，她有点淡淡的惆怅。

　　妈妈肯定希望有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儿吧？可惜自己不是。不知道今晚刘叔叔会不会送妈妈回家，其实她真不介意妈妈再婚……

　　正想着心事，忽然吧嗒一声，一根巧克力棒棒糖落在她的书上，张眠语抬头，看见一身牛仔连衣裙的安馨，一个暑假，她晒得跟非洲难民有一拼……

　　呃，有点心虚怎么办？

　　张眠语躲闪着安馨充满怨念的眼神，原谅她没胆子为好朋友保住座位，她指了指前面的空位：“这个离得也很近，不妨碍咱们说话啦。”

　　安馨有点不情愿，选择这个座位，就得跟又高又胖的眼镜男做同桌。不过座位都是暂时的，按照惯例，老班肯定还会重新分配，她也就暂且忍耐了。

　　“你这是什么眼光啊，你看看，咱俩都快被高大壮包围了。”安馨碎碎念着。

　　其实也还好，因为靠窗，只有前、后、右三方坐着人，她们俩碰着了大个子同桌，再加上最后一排坐的全是男生，她们也就显得有些势单力孤了。

　　张眠语眨眨眼睛，无辜地说：“我来的时候，这一片还空着呢。”

　　安馨放下书包，转身趴在张眠语的课桌上，掏出手机给好朋友分享暑假去岛城度假的照片：“……你看你看，这海水多漂亮啊，蓝蓝的，绿绿的，像绸缎一样，我拍了好多照片……”

　　“这张好看。”张眠语点了点手机屏幕，照片中安馨穿一身白色仙女裙，头发编成辫子垂在一边，头上戴着花环，脚底踩着浪花，捏着裙摆一边跑一边回头冲着镜头笑，满满的青春靓丽扑面而来，非常具有感染力。

　　“我也最喜欢这张，是我表哥帮我拍的，他是学摄影的，”安馨臭美地笑着，指着照片自我膨胀，“咱这颜值！啧啧，以后请叫我小仙女，不要客气。”

　　刚臭美完，她的同桌噗呲一声笑了。

　　安馨脸色一变，瞪着她的眼镜男同桌：“你笑什么？”

　　眼镜男抬了抬手里的漫画书，一脸莫名其妙：“我笑漫画里的人在厕所照镜子，你生什么气啊？”

　　安馨一听不是笑自己，顿时有些讪讪：“没什么，看你的漫画吧。”

　　张眠语咬了咬唇，对眼镜男说：“洗手间有镜子，人人都会照，难道你不会照吗？”他分明在笑安馨臭美。

　　宋斌知道自己话里的意思被她听出来了，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龇牙笑了笑，一脸忠厚老实。

　　这时张眠语的同桌直起了身。他将耳机取下，放进书包里，然后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原来他不是在睡觉，戴着耳机也不知道是在学英语还是在听歌。

　　“哇塞，好帅啊！”安馨冲她挤眉弄眼，自以为小声地赞叹。

　　张眠语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身材倒是不错，可惜没看到脸。

　　“你别说，咱们班男生虽说不多，可精品不少啊……”安馨托着下巴，趴在桌上，在张眠语的耳边把看到的男生点评了一遍，这时候班上的同学差不多都到了，只有两三个位置空着，她来回说了一遭，末了总结道，“看来看去，还是眠眠你的同桌最帅。”

　　没想到这时宋斌凑过来搭话：“那我呢？你说了半天，怎么唯独漏了我？”

　　“偷听女生说话，很没品耶，看你的漫画吧。”安馨白了他一眼，继续和张眠语八卦，“眠眠，你说呢？坐在班草身边是什么感觉？”

　　这姑娘开学第一天就将张眠语的同桌封为班草，完全暴露了她的花痴属性。

　　张眠语一直扮演着听众的角色，忽然要她发表想法，茫然地瞪眼：“这，和我有关系？”

　　安馨恨铁不成钢：“帅哥诶，班草哇，你就没一点感想？真是暴殄天物！”

　　“噗！”宋斌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用“暴殄天物”，一时不知道对这位帅哥同仁该表示默哀还是该表示羡慕嫉妒。

　　“班草啊……我觉得，”张眠语眨着眼睛，想了想那个极具存在感的高大身躯，以及霸占这个位置的行为，她轻轻说，“有点像土匪。”

　　凉飕飕目光从后方射过来，张眠语浑身一僵，转头看过去，瞪圆了眼睛，认出了这件绿格子衬衫。

　　她心中暗道糟糕，连忙转回去，向安馨发送求救信号，可惜安馨不仗义地吐舌，灰溜溜地转身，弃她而去。

　　张眠语僵着身子，孤独地面对这难熬的时刻。

　　真希望可以化为鸵鸟，把头埋进抽屉里，或者座位下面出现一个大坑，直接让她原地消失。

　　半天没听见什么异动，她转动眼珠，余光瞄着同桌，不料，撞上对方眯着的眼睛，凉凉的目光直让她感觉周身气温都降低了几个摄氏度。

　　“对不起……”张眠语飞速移开目光，涨红了脸，嗫嚅着道歉。

　　那双眼睛十分清澈，圆圆的眼珠又黑又亮，闪烁着浓浓的歉意和羞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让陈典臻想起了家里养的小奶猫，那是一只非常灵性的白猫，每次闯祸后会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向他卖萌，博取他的同情后又常常故态复萌，完全不长记性。

　　她可怜兮兮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想逮着欺负。

　　他感到耳朵有点发热，清咳两声，一边把耳机塞进耳朵，一边说：“嗯。”

　　张眠语见他又开始闭目养神，心知这事算是糊弄过去了，第一次背后说人被抓包，她心里别提多囧。

　　之后的时间，张眠语感觉度秒如年，只盼着重新分配座位，好早点远离这种尴尬。

　　只可惜，班主任陈猛没有听见她心中的呼唤，非常民主地表示：座位是大家自己选定的，老师会充分尊重你们，暂时就不换座位了。

　　欢呼的声音盖过了一小撮失望的哀叹，班主任这样盛情关怀，谁敢强硬反对，会被当做不识好歹吧？

　　新学期第一天没有正式上课，领到新书后，开了个班会，大家自我介绍一番，算是认识了。很快又选出班干部，张眠语对这个没兴趣，便一直埋着头看她的书。

　　大概是为了增进了解，陈猛还在班会上让大家表演一个节目。一听到这话，张眠语马上抿紧唇，一脸紧张。

　　陈典臻瞧她一脸肃穆，嗤的一声，嘲笑的意味十分明显。

　　张眠语看了他一眼，无心计较，她快要紧张得窒息了。

　　到底表演什么节目好呢……哎！为什么要表演节目啊！陈猛到底是哪里不对！明明高一教他们数学的时候是个挺严肃的学究派，干嘛想不开突然改换门庭搞什么活泼开明！

　　张眠语面无表情，心中的小人正在抓狂。

　　唱歌吧！唱什么歌呢？完蛋！好几年没学歌了！歌词都不记得了！

　　等到前面一位同学表演完，老班喊下一位，教室里静了几秒，注意到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她，她才反应过来，这个“下一位”是她自己。

　　僵硬地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一片，天花板的吊扇呼啦呼啦吹着风，张眠语涨红着脸，顶着满头冷汗，像一只落水的猫，浑身的毛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无助而狼狈。

　　“我……我……”

　　她像回到了小时候，被讨债的人围堵着家门，邻居们看热闹的目光，嘲笑的眼神，同情的眼神……她的眼泪在眼圈打转。

　　陈猛正打算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这时，陈典臻站了起来，摘下耳机，像刚睡醒似的，半眯着眼睛，懒洋洋说道：“轮到我了吗？我叫陈典臻，特长就不用表演了，毕竟大家都能看到。”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已经有同学领会了他的意思，忍不出噗嗤笑出声。有几个女生一边笑着一边红着脸往他脸上看，互相打趣着，窃窃私语。

　　毕竟，他的脸真的很帅。

　　陈猛一边笑一边摇头，无奈又无语：“你这脸皮，都能拿去和学校围墙比一比了……好了，下一位……”

　　张眠语趁着关注点转移了，默默地坐下来，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觉十分难受。

　　大家都这么开朗，这么勇敢，自己却这么胆小，真是……逊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