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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难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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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最后一笔,碧攸长出一口气,仔细端详案上刚刚完成的画作:宽大的几案之上,龙涎袅袅,案中供有一株盛放着的牡丹。花开如斗,花色如云,雍容却又不失淡雅。案后墙壁之上,是方才提的一首小词。画中的几案与室内的几案并无二致,画中的龙涎现正于鼻端萦绕,只是案中无画中的牡丹罢了。
没来由的一阵懊恼,“这般拙劣,哪里及了玉儿的一分了,不要也罢!”伸手欲撕,右腕却被一把拉住。
“慢来,慢来,平白你发脾气,倒折损了这株牡丹。”
回头看时,却原来是堂兄林晏紫。
“兄长来了?未曾远迎……”碧攸忙换了张笑脸招呼“兄长快请坐,小绿,奉茶。”
“嗯?……不能寐……为它夜不能寐,倒舍得一把撕掉!真真不能理解。”一边摇头叹息,晏紫一边斜睨向一旁干笑的碧攸。
“勾勒出来,总不及玉儿十中之一,总觉得是折辱了它,不如毁去。”随口应答,心里的怅然更多了一份。
“哼,折辱了它?你道随手撕毁不会对它有碍么。即使是画在纸上之花,既有所指,断茎损根也是偌大的损伤。只说念它想它,平日里还不知怎样的毁它伤它!既然画了,就好好的收着,看到画中的它凌乱飘零,你当真能忍受?”思及语气原也重了些,晏紫音调慢慢放缓“你痴爱牡丹,家中无人不知。我知你也是无心,下次不要这样……”
碧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撕毁画作原来竟会损花之精气么?这小弟还是头一次听闻,下次再不敢了,以前倒也没有过。大概是昨日夜不能寐,心浮躁了些……”沉吟片刻,复又开口:“今日是兄长独自前来么?小白他……”
“噢,自小生活在留园之中,终日与牡丹为伴,我自然比你更懂牡丹。那株玉版,其实都是我照料经年,看它花开花谢,叶落芽吐,你多年都在南边,又怎知它花开之状,说及不及十一之语,终是臆测。至于小白,今日,云水道长与我兄弟二人一同过府的。小白被太夫人拉了闲话,叔祖说你初回洛阳,要我过来与你多亲近亲近。幸的我来了,不然……。”轻抿一口香茗,晏紫瞪向对坐的碧攸,斜长凤眼中饱含了很大的不快。
碧攸听了晏紫前边的话,心知自己无心做了错事,自是懊悔不已,看到堂兄眼中的责难与不快,唯有俯首诺诺,却不及细品晏紫话语中非难的深意。气氛变的尴尬,自然不敢再提小白的事,正思索如何打破困局,苏白却正好跨进门来。
大概是因为要见太爷太夫人,一惯散在腰间的长发难得的束于头顶,单以碧玉发簪簪住,身上穿的也不似前两次见过的白衣,乃是一件质地轻盈的绿绉纱外袍。原来只觉得小白与白色织锦最为相称,没想到穿绿色也是这般好看。
碧攸忙起身迎上前去,拉了小白的手感叹:“小白,原来你穿了绿色也是这般好看,改日我也赶做一套与你同穿,嗯,这颜色原也和我的名字相称。”
“爷,这绿色最称的可是小绿我,您称的是小少爷的碧玉簪!”
听到小绿又开始插科打诨,小白不禁展颜笑道:“堂兄说的没错,这本是太夫人留了今年给堂兄扯衣裳的,说是虽则清凉透气,看起来却是厚重,不致轻浮,留了给碧攸穿,颜色也称。可三五次来府里,都是一身白衣,太爷看了觉得不好,分了半匹给我,要我裁了做春衣穿,说,即是不喜鲜亮的,也要有点颜色才好,人本来就病弱,老穿白色倒不吉利。所以今日我来,自然不敢素衣,也只好顺了太爷太夫人的心了。”
碧攸边扶了小白落座,边忙着催小绿赶紧上茶。
晏紫轻哼一声,推开面前的茶盏:“太爷自然是如此,别的不在意,在颜色上尤其用心。我们小辈儿的名字每个都包含一色不说,平日里的穿用上也会计较。这好歹是几天才来府里一次,饶是如此,倘或住在府中,不要被他老人家念死。”
小绿听到这里,不禁跳上前去笑道:“听大爷您的意思,今儿这也是给太爷说教了?”
“哼,”瞪一眼小绿,低头看看身上锦缎的外袍,“是啊,太爷说,锦缎原就奢华,还绣什么兰草在衣襟上,没得让人觉得不稳重,有失大家身份。果然是多年赋闲在家,老人家什么都要管上一管。兰草植在园中他就爱得,我穿在身上就不成了么?”
苏白向门口张望一眼,转头轻斥道:“仔细太爷听到,又要教训了。对了,方才进来时,你们在讲些什么?”转头远远看到窗畔几案之上,一画横陈,旁侧各色颜料的小碟堆了不少。“是兄长所画么?小弟倒要看看……”说着起身行至案前,凝神细看。
“不看也罢!没得看了生气。”晏紫知定是阻拦不下,心下更加气恼,索性转了头不看几案这边。
“啊,没有什么,都是我随手乱画……”碧攸忙陪苏白起身,追至案前。
“龙涎醉,茜纱垂,露重风冷尤惦念,夜半梦难随。莺声脆,晓寒微,滴漏声声不能寐,乱心终为谁?”轻轻念出画中提的小词,苏白沉吟良久,转首向碧攸幽幽道:“果然,兄长还是最牵挂那株牡丹,兄弟们羡慕不来的。”
碧攸初听此话,不由一怔。自己心中从未将玉儿与小白比较,也从来没有过牵挂玉儿胜过小白之想。两者丝毫没有可比之处,小白这句感叹又是从何而来?眼前的苏白嘴角虽有一丝笑意,眼中神色却分明是异样的悲凉。心下不由一惊。不明就里是其一,更不知以何种力量才能抹掉那丝悲凉,让他重转欢颜则是其二。
晏紫更是不料苏白有此一语,不由得一股心头火起,当下就起身急至案前,拉了小白道:“你又在乱想什么,嗜好那些都是外物,碧攸最挂怀的自然是你。”忽然想到,自己为何要一言至此,于是更加懊恼,不过依然接下去诱哄道:“碧哥哥对你怎么样,你从小便知,现在跟一张画堵什么气?”
“我没有赌气,我为什么要跟一棵花赌气?”苏白看定了晏紫的双眼,紧紧的咬住下唇。
“林苏白,我承认我说错话。可你不要这样,你怎么气我都没有关系,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好么?唉,你到底要我怎样讲,我要你不要气自己,你肯定更会生我的气是不是?终究还是我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你要我怎样道歉都好,不要再执拗了好不好?”晏紫急的粉面通红,抓了苏白的双肩轻吼,却又怕用劲太大弄痛了弟弟。
碧攸早已呆立在一旁,不知事情缘何至此。小白到底为何气恼?似乎为了画,又似乎因为哥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自己到底又有没有做错什么?
正思量间,却见苏白轻笑两声,推开晏紫:“呵呵,紫,你刚才叫了我的全名呢,果然是生气了吧?我开玩笑的。看看你们三个人,都一脸紧张,呆成这样。嗯,我都可以赋诗一首了。”苏白回身自案上拈了一管狼毫,在那幅画上含笑书写。
碧攸与小绿都长出一口气,原来竟是玩笑,白白担心一场。惟有晏紫心底更加的惊怵,白果然还是注意到自己唤了他全名,这不过是自己一时急火攻心,口不择言,真真可恼。而玩笑,苏白是断不会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