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新月梅花】孝贤皇后本纪》末烬

13、脑残之路，不由分说

　　因为小燕子被支开，这顿颇具风味的野餐也算吃得君臣尽欢，聆欢和婚事未定的和歆也吃了好大一顿狗粮。可惜后来天公不作美，一场缠绵细雨就趁着人们收起帐幔回马车的时候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和宁她们倒还好，弘历却因为在风地里吃了生冷的东西，又一直护着聆欢淋了些雨，尽管喝了姜汤，还是不可避免地发起热来。聆欢于是让几个孩子都回了各自的马车，只自己留在弘历的马车上照顾他。
　　好在明晨远把各项药物准备得齐全，两副药下去也就无妨了。
　　这一日出巡队伍到了一个名为“安县”的古朴宁静的小城，城中人口不算太多，看上去还算民风淳朴，自给自足。傅恒回禀了聆欢，命车马在城外停驻休息，让御膳房的嬷嬷跟着侍卫们去城内采购食材、添置生活必需品等。
　　晨间起来，弘历觉得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可喜惠风和畅，天气晴好，遂与聆欢一同下了马车。外面已经备好了早膳，弘历手捧着一碗蛋花粥，冲聆欢笑道：“病了这几天，我觉得骨头都要生锈了，等会儿让傅恒点一队人，咱们去城里逛逛。”
　　“老爷怕是在车上闷坏了，想出去散散心？” 聆欢笑吟吟地为他夹了一筷子火腿，“正巧咱们家的小姐们也没出去走过呢，一同去看看吧，再叫上福灵安他们随身保护，傅恒带些人在外围，也就无碍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弘历含笑点头，当即叫来傅恒吩咐下去。
　　膳毕，傅恒也装成二老爷的模样，带着几个乔装成护卫的大内侍卫将弘历围在中间，聆欢这个“夫人”也被和宁等人簇拥着，外面是福灵安他们三人。永琮永璇跟永琪则是一身少爷装扮，后面跟着福康安和福家兄弟。最外围，是十来个侍卫装成行人一路护驾。
　　刚进城是人烟稀少，越往里面行人越多，还有许多百姓从四面八方过来向前冲去，嘴里叽叽喳喳地喊着什么。聆欢隐约猜到几分，便看见福尔康已经拉住了一个路人问道：“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闹哄哄的？”
　　那个路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恍然大悟：“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难怪不知道，今儿个杜家的千金，就是咱们这城里的第一大美人，要抛绣球招亲呀！现在全城都去凑热闹了！”
　　小燕子听罢极为兴奋，拍着手笑道：“我从来都没有看过抛绣球呢！老爷，咱们也去看看吧！”
　　“老爷，前面人多拥挤，属下担心有危险。”傅恒犹豫着劝道，虽然他也明白多半没用。
　　果然弘历也是兴致勃勃——就这个爱热闹的劲儿，他确实跟小燕子一模一样，他摆摆手，朗声笑道：“这么多护卫在呢，去看看也无妨，你们护好夫人和小姐们就是！”
　　福灵安等连忙异口同声道：“属下遵命。”
　　一路被人流挤着到了杜家抛绣球的彩楼前，只见楼下早已万头攒动，难怪之前就没遇见几个人。几个护卫在前面开路，小燕子也挤到前面，占了个绝佳的位置，这才回头冲永琪笑道：“听说杜家小姐是个大美人，少爷如果喜欢，等会儿可不能错过机会。以你的功夫，抢个绣球是肯定没问题的！”
　　“小燕子，你别开玩笑了，绣球可不能随便抢的！” 永琪在这时候还知道轻重，生怕小燕子真把绣球踢到自己身上。
　　“你不喜欢大美人么？”小燕子心中窃喜，又冲福家兄弟嚷嚷：“那尔康尔泰呢？你们要是喜欢，就让老爷成全了你们啊！”
　　一个小小乡绅之女，自然不在福家兄弟的考虑范围之内。福尔康似有若无地向和倾和徽的方向瞄了一眼，义正言辞道：“婚姻之事怎能如此轻率？不说门当户对，也要情投意合才是！”
　　海兰察和庆桂看得分明，双双上前挡住福尔康的视线，一旁的福灵安也看得分明，不禁冷笑道：“方才听行人说起杜家老爷原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家中两子都是举人，杜家小姐的身份配正经的旗人虽然不成，配包衣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三人都出自满洲镶黄旗，本身对福家的身份不怎么瞧得起，而今福尔康这么露骨地窥视两位有婚约的公主，做派不要太难看。
　　福尔康听了神色一凛，偏偏人家说的是事实不容抵赖。倒是永琪不忍他们受“委屈”，凛然道：“同为袍泽兄弟，福灵安你怎么可以对尔康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福灵安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恶毒？他很想说有人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你妹妹，你做哥哥的就当没看见？亏得你还不是皇上，否则你是不是想成全了他？
　　“哎呦，这都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聆欢好奇笑道，“看抛绣球就好好看，吵吵嚷嚷的，没的失了规矩！再说什么包衣不包衣，叫主家听了像什么话，大选不成，杜家小姐去参加小选总是能的。福灵安，你虽是我侄儿，可也不能平白无故拿包衣人来羞辱杜家小姐。”
　　明面上，聆欢是指责福灵安的，言外之意却是在提醒福尔康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福尔康当即被说得脸色通红，永琪比他强些，知道不能真得顶撞嫡母皇后，只好别过头去赌气。
　　忽然人群间传来一阵骚动，原来彩楼上缓缓走出来一个满头珠翠、一身绫罗的年轻女子，正是杜家小姐，果然生得花容月貌，端庄娴雅，细察之下竟有几分纯妃的气韵。
　　“这户人家也够着急的，连礼堂都布置好了，大约只要有人抢到绣球，马上就拜堂成亲了！” 弘历摇着扇子一指彩楼上的大红喜字道，“这若是所托非人，可就不美了。”
　　“方才听人说起，是杜小姐已经二十二岁，因为长得太漂亮，这个求亲也不愿意，那个也不愿意，杜老爷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这才用了这个法子，把这门亲事，交给老天爷去决定了！”福尔泰兴头头地给弘历转述刚刚打听来的消息，聆欢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虽说他也打过和倾和徽的主意，不过可比他哥哥聪明多了，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又知道怎么在主子面前刷存在感。
　　一听说杜小姐已经二十二“高龄”，弘历忍不住连连摇头，“长得是不错，可年纪着实不小了，可惜，可惜。”
　　聆欢闻听轻轻一笑，在弘历耳边道：“若老爷喜欢，年龄都在其次，其实年纪大些还更稳重些，我看杜小姐是个懂规矩的，收进来做个姨娘倒也不错。”
　　“夫人又在打趣了。” 弘历本身是个风流人，话虽这样说，还是忍不住往杜小姐那里多看了两眼。
　　在议论纷纷中，杜家小姐已经盈盈然走到栏杆前，两个绿衣丫头搀扶着她，红配绿的组合非常抢眼。观众欢呼之声雷动，纷纷跳起身子大喊，要引起杜小姐的注意。
　　杜老爷拿了绣球出来，冲着楼下道：“各位乡亲，各位近邻，各位朋友——今天，我女杜若兰，定了抛绣球招亲！只要是没有成亲的单身男子，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十八岁以上，无论是谁，抢到绣球，立刻成婚！如果拿到绣球的人，家里已有妻室，或者年龄不对，小女就要再抛一次！请已有妻室的人，年龄不合的人，不要冒昧抢球！现在，我们就开始了！”
　　杜小姐拿起绣球，几番迟疑，终于把眼睛一闭，似乎认命了一般把绣球抛出。小燕子兴奋地跳将起来，将绣球踢给永琪，永琪惊叫一声将球就近拨给福尔康，福尔康下意识地擎在手里，转瞬又回味过来，不怀好意地将绣球掷向福灵安三人。和宁在福灵安身边不禁吓了一跳，幸而福灵安躲得快，绣球好死不死地砸到担心聆欢而回过身来的弘历怀中。
　　“看来这桩缘分是逃不掉了。”聆欢掩唇一笑，斜一眼福尔康：“福护卫时时不忘老爷呢。”
　　方才的事弘历本就看得清清楚楚，不用聆欢提醒也在怨怼福尔康胡闹了。正巧杜老爷已经带着家丁下楼来，一见绣球被个比自己年纪不了几岁的人抱着，大惊失色，连忙道：“方才我已经说明年龄不符者不要冒昧抢球，还请尊驾将绣球归还，让小女重抛一次！”
　　“我……”弘历皱眉，他不是舍不得沉鱼落雁的杜小姐，只是对别人变相说自己年纪大的行为不是十分满意，虽然事实上他的年纪都能做杜小姐的爹了。
　　“杜老爷误会了。”聆欢排众上前，眉目含笑，“其实我家老爷并非执意抢球，这绣球原在我家护卫手中，一时失手弹入我家老爷怀中的，还请杜老爷莫怪。”
　　“是么？”杜老爷疑惑地问。
　　“正是如此，尔康过来。”弘历看了看聆欢，笑着唤来福尔康，“这是我家的护卫福尔康，方才球就是在他手中飞了出来。我们是外乡人，无意打扰杜家招亲，失礼之处，我代他致歉。”
　　杜老爷仔细端详了一番，看弘历一行人的衣着也非寻常人家，连“护卫”都打扮不凡，加上福尔康除去大鼻孔长得也还凑和，杜老爷看了也很可心，遂笑道：“尊驾多礼了。我杜家说好了抛绣球招亲，那就无所谓是不是同乡人。我看这位公子也一表人才，不知年岁几何？如若符合抛绣球标准，还请进去详谈。”
　　“这……”弘历犹豫地看着福尔康，他出身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也是自己宠妃的外甥，总不好随意娶一个乡绅之女。“尔康，你看……”
　　“老爷！”福尔□□怕自己的终身大事被草草定下，连忙道：“属下是误打误撞碰到了绣球，并非有意抢到，还请杜老爷宽宥！”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杜老爷顿时怒火中烧，“我杜家抛绣球招亲，规矩早以言明，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了绣球，便是有意求娶，如今怎可出尔反尔？我杜家千金小姐，难道还配不上你么？”
　　福尔康听后也顾不得弘历的脸色和福尔泰的阻止，径自走到杜老爷面前道：“杜老爷，在下福尔康，家父乃是当朝协办大学士福伦。在下的婚事需由父母与姨母做主，多有得罪，请杜老爷见谅！”
　　杜老爷对福家也有所耳闻，一听是大学士府的公子就先怯了三分不敢高攀，加上仔细想来便可知福尔康所说的姨母就是后宫极受宠的令妃娘娘，纵使心中暗恨他让自家当众丢脸也只能陪着笑脸道：“原来是误会一场。既然如此，请归还绣球，小女再择佳婿即可。”
　　福尔康连忙像丢个烫手山芋一样把绣球还给杜老爷，也不顾后者铁青了脸。弘历不防他暴露身份，傅恒更是不满。那杜老爷也是个有心机的，转念一想，福尔康堂堂大学士之子只能做个护卫，那弘历的身份也就更耐人寻味了。
　　“福公子出身显赫，我杜家不敢高攀，未知尊驾是？”杜老爷带了三分恭敬，笑着问道。
　　弘历眼看已经瞒不住，只好示意傅恒，傅恒沉着脸应了，在杜老爷耳边轻声道：“这是当今皇上，不得声张宣扬，更勿参拜，只称艾老爷即可。”
　　杜老爷吓了一跳，刚撩起衣摆准备参拜就又听见后半句话，这才硬生生停住了，只打了个千儿，陪着笑道：“艾老爷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就在舍下歇息歇息？”
　　“不必了，我们还要赶路，不打扰了！既然遇到你家办喜事，算是有缘！”弘历呵呵笑道，早望见福尔泰捧着纸笔过来，福尔康也狗腿子一般躬起背当桌案，正合自己心思，乃提笔一挥而就，写了“天作之合”四个大字。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印，就要向上盖去。
　　“老爷且慢。”聆欢连忙上前，在他耳边悄声道：“老爷要赐字是杜家的荣幸，只是这私印用于民间或有不妥，不若题款于其上，也就罢了。”
　　弘历想了一想，道：“也罢。”遂将私印小心收好，重新题款。
　　从安县离开，众人又在乡路上走了两天，可不巧又赶上下雨，不能在外边生火，众人只好就着一些卤菜路菜和干粮对付三餐。天气不好，弘历的心情自然也不怎么好，倒是小燕子习惯了所有人不拿她当回事的日子，索性赖在了永琪的马车里玩玩闹闹，福尔泰作为伴读自然也陪着，只有福尔康贼心不死，仍是在和倾等人的马车旁晃悠，几乎包办了大大小小的跑腿儿工作，时不时地想要展现一下自己的英勇神武。不得已，庆桂三人也只好时刻守在马车周围，生怕未来夫人被冲撞了。
　　这一日老天爷总算放晴，车队也恰好来到一个名为“永华庄”的小村庄，弘历再也坐不住了，嚷嚷着就要下车。傅恒率人打探过后，回禀道：“今天是集日，村子里举行庙会，只怕人多冲撞。”
　　“这又何妨，与民同乐嘛，让他们护好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就是。”一听有热闹，弘历哪管得了冲撞不冲撞，撩起衣摆便下了车，又亲自把聆欢扶下来，“傅恒你跟着我和夫人，叫福灵安他们守着小姐们。”
　　说是小村庄，其实也在冀州边界了，各种日用商品、布匹、牲口、杂货应有尽有，小贩们此起彼落地叫卖着。各种小吃摊子，卖糖葫芦的，捏泥人的，卖馄饨的，卖煎饼的……都排在道路两旁，中间行人摩肩接踵，傅恒也是好不容易带着人挤出一条路来。
　　突然，一个凄凄厉厉带着哭腔的女声从前方传来：“小女子采莲，要赴京寻亲，经过此地，不料老父病重，所有盘缠，全部用尽，老父仍然撒手西去。采莲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只得卖身葬父。如有仁人君子，慷慨解囊，安葬老父。采莲愿终身为奴，以为报答！”
　　聆欢被这瘆人的哭声吓出一个冷战，而弘历这个没脑子的已经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拨开人群，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长得相当标致、浑身镐素的姑娘，跪在一张白纸前，许多人围在前面观看。小燕子、永琪和福尔泰抢先挤了进去，见那纸上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永琪不由得慨叹道：“真是可怜！不如咱们帮帮她，替她将亡父安葬了吧。”
　　福尔泰刚想附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咳，他脊梁骨一寒，回身只见聆欢与弘历相携而来，笑意婉约：“永琪果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只可惜有些时候人心难测，你的这份善良说不定会叫人利用谋财呢。”
　　“……母亲！这位姑娘已经如此可怜了，您怎么能说这样恶毒的话来怀疑她？”永琪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用不小的声音冲聆欢嚷道，丝毫不顾及弘历的脸色。
　　聆欢却不生气，也不理会，径自走到采莲面前，笑吟吟问：“采莲姑娘，你父亲过世几日了？”
　　采莲眼珠子一转，便知道这群人非富即贵，眼含热泪地磕了个头，哽咽道：“父亲已经亡故三日了，因小女子无力置办寿材，这张白纸还是纸张店的老板赠的。这位夫人，求您让少爷买了我，小女子安葬了父亲，便做牛做马侍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