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剑》易彦孜

7、纹身

　　两日后，中原西陲之地，秦国犬丘城外的养马场。

　　西芷随着秦军二百多乘战车和三千多步卒一道在此歇下。

　　这里不仅是秦地的养马场，也是军营。

　　他们到达时，营房里的仆伇早就准备了一间木屋扫榻以待。

　　西芷在一名仆妇的伺候下，将食案上的一大碗稷米粥咕哝咕哝几下一扫而空，吃完过后，她豪气万丈地将手中空空如也的大陶碗朝仆妇递过：“还有吗？我还要。”

　　“还有的，姑娘请稍候！”仆役接过碗，转身出门。

　　仆妇心道，这位姑娘一定是饿惨了！

　　一路来风餐露宿，西芷的确是饿惨了，再加之这稷米粥真的是太好吃了，这可是她自从在熔洞里苏醒过来后，第一次吃的正经食物。

　　“嗝！”西芷打了个饱嗝后，起身在这屋子里仔细瞧了起来。

　　屋子不大，屋里一张食案，食案边一张蒲席，窗户下搁置着一张半身高的案几，案几上放着一盏青铜油灯。

　　靠着里边的矮榻上铺着兽毛所制的毡子，毡子上是一床打着补丁的被褥。

　　被褥虽是打着补丁，但看起来很整洁，想必是好好清洗过的。

　　榻边放着一面铜镜，西芷走到榻边，想坐上去，但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染满了血迹和尘土。

　　她怕弄脏了床榻，于是走到榻边小心地拿起铜镜，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脸，额头饱满，双眉修长，眼睛大而圆，眼瞳呈琉璃色，鼻子笔挺秀气，还沾着油腥的嘴唇线条分明，下颔尖而翘。

　　皮肤看起来似乎要比明珠白嫩红润许多，的确是一张很美的脸，只不过脸上脏兮兮的，她觉得自己应该要沐浴更衣。

　　可是她无一衣一物傍身，也不知好不好找他们讨要一身衣裳换洗？

　　看来这些都不是她需要忧心的，因为仆役来时，身后还有两人各提着水桶，水桶里满满的水，还冒着热气，另有一人拿着几套衣裳。

　　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只是颜色是灰旧色的，质地也不如自己身上穿着的好。

　　有得穿就很不错了，她看着这些衣裳，心里很开心。

　　“姑娘，粥搁这里了。”仆妇说着，先将粥放在食案上，又看着衣裳好生跟西芷解释：“奴给您找了一套衣裳过来，只不过这里是养马场，是男人呆的地界，所以没有好看的衣裳，这衣裳虽是看着旧，但好歹干净，姑娘您先将就着穿吧！”

　　西芷脸上盈起笑意：“多谢了，能有吃住，又有衣穿，我已经很知足了。”

　　不消一会，浴盆里放好热水，仆妇将窗户闭紧，然后鞠身出门。

　　西芷先是看着那碗粥，又打了个饱嗝。

　　先前她觉得一碗不够饱，此时又觉得吃不下了，犹豫片刻，她打算先将这碗粥搁着，等肚子空些再吃，以免浪费。

　　西芷将门掩紧，又仔细检查了下窗户，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后，才走到浴盆边。

　　她褪去身上的脏衣裳，步入盆内，将自己泡在水中，让温暖的热水包裹着的身体，心中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经过茫茫荒漠孤独行走，又经历战场上与野狼奋勇撕杀，再加之这几日在路途奔波劳累，这一刻，她仰头望着一根根横竖交错的房梁，看着布置整齐的床榻，再看着桌案上那盏油灯上如豆的火苗，觉得能有一屋栖身，有一床安睡，有一灯照明，这当真是一件太美好的事情了。

　　好好的清洗过自己的身体，她裸身出浴，慢慢地走到床榻边，沾着水迹的手拿起铜镜，放在桌案上，再拿起榻上的衣裳，对镜穿衣。

　　但就在她刚穿上一件贴身的小衣时，她愣住了。

　　“为什么我身上会有跟颜风一模一样的图纹？”西芷喃喃自语，默默地看着左边美人骨下一枚如旋风一样的图纹。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枚图纹代表着什么？

　　莫非她和颜风会有什么关系？

　　她用指腹抚着这枚图纹，发现这图纹是早就刻入皮肉的，是无法抹掉的，就跟她掌心中的剑纹一样。

　　颜风差点杀了赵世，颜风死了……

　　颜风到底是什么人？

　　西芷思绪百转千回，却完全想不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着想着，她心里头莫名地闪过一丝不安。

　　赵世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从城里请过来的疡医刚刚为他处理好伤口，明珠将熬好的汤药端在床边，一口一口耐心地喂给他喝。

　　等他喝得差不多，明珠道：“大公子，您伤势太过严重，还是回城里去养伤吧！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

　　赵世微微摇头：“不必了，我已发过誓，西戎王不死，我绝不进城。”

　　明珠：“可是国君身体抱恙，您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吗？”

　　赵世俊眸微微眯起，神色凝重：“西戎王杀我祖父，这次没能杀得了西戎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君父。”

　　明珠叹道：“这次的战役，西戎王受了您一戟，如若不是颜风暗杀您，西戎王必死无疑。”

　　赵世薄唇紧抿，他在想着前几日的战事，不由得双手拳头紧紧握起，手背青筋乍现。

　　“对了，西芷将作何安排？”明珠问。

　　话峰一转，赵世拳头松开，想着西芷，眸中的杀气也随之消散，“明日你去一趟城内，给她安排两位侍女伺候。”他语气柔和不少。

　　“大公子，此女来历不明，你当真要把她留在身边吗？”明珠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你照我吩咐去做便是。”赵世说罢，轻轻地闭住眼睛。

　　明珠冷叹一声，将手中的陶碗放入木盘中，再帮赵世把被子盖严实，随之起身，端着盘子出了屋子。

　　夜深，暗黑的天空中繁星点点，一弯娥眉月点缀其中。

　　明珠走到西芷屋前的那颗百年红豆树下，看着她屋里窗户间透出的光亮，心中似是堵了颗大石。

　　这两日从西戎一路回来，大公子明面上似乎不太在意西芷，但明珠能感觉到，大公子对西芷的态度较其他女子来说，已算是最好最特别的了。

　　赵世是长子，未来是要继承国君之位的，秦地多少贵女对他趋之若鹜，这是秦地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大公子对那些向他献媚的贵女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就算那些贵女的家族于赵世有过襄助，大公子也不会因此而对她们上心。

　　可西芷，似乎于大公子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突然，西芷的屋里传来男女的欢笑声，明珠眉心微蹙，没作多想，便从树下走到门边，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屋门。

　　可当她看清屋里的场景时，顿时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起来。

　　原来屋子里与西芷欢笑的是千喜，在一旁伺候的还有安排给西芷屋里的仆妇。

　　不是孤男寡女！

　　西芷看着明珠，是一脸的不解。

　　她问：“明珠姑娘，你是在抓逃兵吗？”

　　前日军队行至一个村庄，西芷亲眼目睹一名士兵趁着夜黑要逃走，后来被人告诉了明珠，明珠当机立断，策马前去追上逃兵，将那逃兵好一顿鞭打后带了回来。

　　明珠本来是要杀一儆百的，是赵世赦免了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位逃兵将面临两年的劳役，其家人被贬为奴，若想摆脱奴籍，得让他建立战功才可以。

　　明珠站在门口有些尴尬，但骄傲的她很快便调整好情绪，背脊一挺，肃然道：“深更半夜的，你们不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千喜与明珠一样，都是赵世身边最贴身的侍卫，他们地位相等。

　　“我们？”西芷看着明珠，又望着面前的千喜，顿悟。

　　她将目光移至明珠气势凌人的脸上，哂笑道，“明珠姑娘，我不过是找千喜问些事情，难道不可以吗？”

　　“当然……”明珠的话刚说到两个字，她发现是自己的问话有问题了，她明眸微眯，“当然是可以的，但千喜身上还有伤，你这个时候问他事情，不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吗？”说到这里，她理直气壮起来。

　　一直在找机会插话的千喜看着明珠，微微一愣，“明珠，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明珠嘴角抽了抽，低语一声：“谁关心你了。”说罢，转身离去。

　　西芷看到千喜在看着明珠时，眼睛里闪着光，她觉得是不是明珠在吃她和千喜的醋了？

　　她连忙对千喜道：“实在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负伤了，你的伤……没事吧！”她看着千喜刚换上的干净布衣，实在是看不出他哪里有伤。

　　千喜忙道：“我没受什么伤，你放心吧！”顿了顿又道：“夜深了，姑娘如果没有别的想问的话，我就先去歇息了。”

　　西芷微笑道：“我没有什么可问的了，今夜谢谢你了。”

　　千喜淡淡笑过，转身出门，西芷将他送到门外走廊。

　　西芷今夜请了千喜进屋，是向他打听赵世的事情。

　　千喜知道西芷是大公子的救命恩人，且人长得美，性子也好，所以千喜毫无保留地将赵世的近况说予了西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