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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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夫人刚刚被诊出有身孕的时候，先帝欢喜非常，认为女人有了孩子就该死心了，日后文夫人一定会恢复原来娇俏可人的样子安安心心待在宫中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所以，先帝赐下一座有着三丈高楼的庭院，改名静梧斋专门安置文夫人，还在孩子没落地，根本不知道男女的时候就赐名“如意”。
“如意”啊，如了谁的意？
无论是凤凰非梧桐不栖的“静梧斋”宫殿名字，还是完全超越了皇后居所高度的高楼，都表明了先帝的心思。
外臣或许会猜想先帝是认为文太后当时重病不起，活不成了，故意宠幸文家小姑娘示意文家盛宠不衰，但文太后心里比谁都清楚，先帝强了她妹妹的时候，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文家，或者说，先帝恨不得她妹妹不是文家出生的姑娘，那样的话，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废后抬举自己心爱的女人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利、地位、儿子，文太后当机立断，一面去信家中，安抚父母兄弟，故意暗示先帝和文夫人是情投意合搅合在了一块，一面又表达自己亲妹妹得宠总比后宫自己勉励支撑，独自对付其他嫔妃好得多，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
其时，若姐姐身子支撑不住，再嫁家中幼女给同一个男人，以保证姐姐所出孩子不会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磋磨虐待，是常见做法。
先帝正值壮年，相貌堂堂，也是个敢作敢为的明君，并不苛待臣子。文家人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想到小女儿当初一提起入宫玩耍就笑眯眯的快乐样子，完全没起疑，直接信了文太后的话，当小女儿是自己愿意才会与先帝珠胎暗结的。
于是，文家父亲止不住心疼长女的委屈，转告宫中一切让文太后自己做主就好，便撒开手不管了，甚至连文夫人产后自尽，被文太后和先帝联手欺骗，都以为是小女儿血崩而亡，一门的认为小女儿所出的孩子在宫中受文太后庇护，被娇养着长大呢。
现实是怎么回事，没人比文太后更清楚。
她当初认为妹妹借自己病中之机趁虚而入，妹妹死了之后又憎恨她生下的孩子夺走了妹妹性命，让自己没机会弥补与妹妹的姐妹之情。非但没照顾过妹妹所出的孩子一天，还恨不得他早早死了将命赔给妹妹，下去陪她。
……可那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他，到底长成了什么模样？
想起珍藏的锦书，文太后死死扣住手掌，护甲扎破手绢。
嬴登心里不待见出生带着股传奇味道的幼弟，可母命难为，他挥手示意内侍把水里两只落水狗打捞起送过来，自己摆了个松散的姿势继续跟文太后闲聊，“卫王如今被朕抓住把柄，母后打算如何处置宫中的郑氏？”
文太后看了儿子一眼，见他神色笃定，似乎心里早有计较，便顺着他的意思说：“我儿是天下之主了，国事你拿主意就好。”
嬴登刚刚继位，最爱听的就是“你能做主，你做主吧”的话，开心的一股脑将未来打算对文太后说了，“卫王虽然不孝，但朕不能做个不恤不悌的兄弟，小惩大诫罢——卫王封地，朕打算给他换一换。挪到先祖皇陵一带，随便封几座小城算了，省得他在江南重镇，把持钱粮与朕做对。”
江南富饶，文风鼎盛，郑家盘踞江南已经足够让嬴登不安了，再放郑氏所出的卫王回江南？那朕到手的天下还剩下什么了！
嬴登得意的笑着，眼中满是对自己才智的欣赏。
文太后出身勋贵武将家庭，自小熟读兵书，性子刚强，行事杀伐果断、缺少女子柔和，想到全国各地被前面两代君王封出去的国土就浑身不舒坦。
她听到儿子计划非但不会反对，还点头称赞，“江南富庶，先帝嘴上说着不喜欢卫王绵软的性子，实则给了他最富庶的一块封地，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若是让卫王在江南养得久了，指不定让卫王壮大成什么样子，我儿想得才是正经道理。”
嬴登被母亲一番夸奖，心里越发自得，兴致勃勃的说：“太-祖时候还在江南封了几位皇叔祖、皇叔，朕也打算给他们都挪挪位置。”
“兵贵神速，我儿放手做就是。”
文太后和嬴登二人说着话，内侍将头发湿漉漉的如意带了进来。
如意黑白分明的眼睛快速在凤鸣宫中扫了一圈，发现宫中摆设奢华，看不出半分死了丈夫的衰败，脑子里马上回想起朱鸾微给他讲过关于自己的宫廷秘史，迅速回想内侍们的姿态，躬起身子、缩起手脚做出胆小谦恭的模样来。
文太后等到人走到她面前，仔仔细细的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估摸着如意的年岁，再看他矮小的身材，不满意的在眉心拧出个疙瘩，目光中审视意味越发浓厚。
等着半晌也没见如意问好，文太后沉声道：“抬头，别畏畏缩缩的！”
如意飞快抬起头看了文太后一眼，随即慌乱的低下头，跪到地面上，整个身子都伏下去，要多笨拙有多笨拙，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不成器”且“没见过世面”的味道。
“你！”
惊鸿一瞥，文太后失手将茶盅打翻，她用力抓着如意前襟将男孩提到自己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瞪大眼睛，呼吸蓦然加重。
像，简直太像了！
连抬眼受惊的模样都和幼妹初次进宫时候的模样如出一辙！
文太后脑中瞬间被褪色的记忆充塞，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是太-祖定给先帝的妻子，虽然心里装满了良人身影却不得先帝欢心，在后宫中日日看着先帝与嫔妃寻欢作乐，心中苦闷无法言说。母亲带着她入宫时还是个圆滚滚小娃娃的幼妹入宫探望自己的时候，幼妹甜美娇俏的样子一下就抓住了她想要个孩子的心。
幼妹模样引人，性子也贴心，那时候，文太后一心想，若是能有个妹妹这般的女儿也好，有她在就足以熨帖自己在后宫将死的心了。即便后来有了亲生儿子，也没办法割舍对幼妹的惦念，于是，一次、两次、三次，不断的将幼妹宣召入凤鸣宫，邀她小住，看着她长大，变成一朵绽放的花。
可这朵花不但抚慰了自己的寂寥，花香还引来墙外良人的窥探。
先帝看着自己妹妹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原来，满宫佳人都不曾进入先帝的心——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同母亲妹，是她几乎一手养大的孩子！
可妹妹在身边，先帝过来凤鸣宫的日子便多了，他夜里歇在自己身边，抱着自己、摩挲自己的脸颊，动作小心得仿若珍宝。文太后夜里越是被先帝宠幸，天明时分先帝毫不留恋离去便越是明白，自己突然获得的宠爱是靠着与妹妹三分相似的脸偷来的。
心里像是长了一只毒蛇，恨不得把身边人都咬死，将一切毁灭。
她憎恨先帝、憎恨夺走自己日夜期盼帝王青睐的幼妹，可一切在幼妹产子自尽后忽然都失去了色彩。
妹妹死了她才明白，她对陛下早没了年轻时候火热的爱，只剩下执念，只剩下对权势的渴望。其实对她来说，最难接受的不过是自己无法信任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自己原来对幼妹又爱又恨，还早已将她视作后宫争宠的利器。
无法面对妹妹的死亡，无法面对自己，文太后将一腔恨意转嫁给襁褓中的孩子，忍不住想，若是没有他就好了，那么妹妹一定还活在世上，自己能够有悔改的机会。
可对上那双分毫不差的眼睛，文太后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其实谁都错了，唯独她早早死去的妹妹没有错，这个孩子也是无辜的。
文太后抖着手摸上如意的脸蛋，努力撑出僵硬的笑容，“你……你现在住在哪儿，谁照顾你？”
如意继续摆着胆小的模样，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浮动的情绪，小声回答：“回太后，我、我跟着鸾微哥哥一块住在太极宫紫宸殿的东配殿。”
文太后疑惑扬眉，随即想到儿子刚刚说过跟如意一起在水里扑腾的少年，“朱相国家的郎君？他倒是有些眼色，知道巴结着你。”
如意捏紧拳头，在心里大喊：才不是，鸾微哥哥找到我之前，你们谁想起过我，你们根本不配跟鸾微哥哥比！
可他知道无论今上还是文太后，随便一句话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只能把情绪压到心底最深处，做出谦恭顺从的模样不反驳任何话。
以后，他长大了，一定能保护鸾微哥哥，不让人随意说他闲话。
如意不能说，嬴登可不会有所顾忌，听到母亲的话呲笑一声，伸手像逗弄猫狗似的随便拍拍如意头顶，放肆道：“就他，还用得着朱相国家的郎君巴结吗？朕巴结朱鸾微还来不及呢。”
文太后皱眉：“胡沁什么。”
“母后您别不信朕说的话！燕王逃出京城，府宅中器物一样没带走，偏偏重要的人一个没留下，这可不是大皇兄能想到的，其中必有朱相国的手笔。但相国在父皇面前发誓，会辅佐出忠君爱国的诸侯，朕就是为着这句话也得把他儿子当成神像高高供起来——朱相国的儿子愿意养着他，朕高兴还来不及呢，瞧瞧，这才几天，他就一身华服、也不再做奴婢礼节了。”嬴登自顾自说的高兴，没注意到母亲徒然阴沉的脸色。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前尘往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