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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   将排水系统作为新家这个计划是有风险的,布布最大的担心还是来自于人,毕竟这下面如此温暖是因为某处管道有轻微的泄漏导致热气跑了出来,人类不会永远不知道,维修是时间问题。

      布布决定在这里实地住上两天,观察这间酒店工作人员的工作规律,尤其是维修人员。当他还是个人类的时候,这种工作被称为踩点的事情是由一些帮派中的老人来做的。

      不是年龄意义上的老,而是资历上的“老”,至于那些成天喊打喊杀的扑街仔是只会坏事的——完成这项工作不需要人有多能打,更重要的是低调。他们年龄层次不同,行事风格不同,只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低调。把这些人放到人群中间,有的是穿着朴素的工人,有的是脏兮兮的流浪汉,有的是骑着助动车的外卖员,有的则是停车抽烟的出租车司机,完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时至今日,布布只能亲自来干这事了。

      他叼着一截报纸在通风管道较为宽敞的地方搭了个窝,在上面躺了一会儿,温度很合适,味道不怎么样。该怎么说呢,在花园里的时候他总觉得那些猫太啩燥,这里很安静,除了通过金属传来的嗡嗡声,就只有安静了。安静到他几乎觉得身边有点空。

      于是他站起来,沿着金属隧道慢慢探索。猫的脚爪轻轻踏在管道上,有时甚至会挤压充满锈迹的金属,发出咯咯的响声。通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头,无数冗长的隧道像是某种巨大的血管,不知道将通往哪里。水滴从空旷中滴落,砸在下面的水塘中,发出悦耳的溅落声,回声在通道里微微震荡着。

      轻微的嘶嘶声证明了通道某处正有热水管道轻微泄露,无法辨别到底是哪里,只有时隐时现的蒸汽弥漫着。这些蒸汽扭曲着空气,一切看上去都在浮动,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动过。他经过一个给修理人员使用的机站,发着光的按钮将光亮洒落在灰尘遍布的地面,猫的身影从黑暗中踏着气雾出现,将黑色深刻的影子托在光晕中,留下一串脚印。然后他再度走入黑暗,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经过了一段向上的通道后,歌声出现了。不是空幽中空灵的歌声,而是市面上流行的口水歌,此刻它从遥远处传来,空气和距离过滤掉了高频的音频,只剩下了厚重的贝斯和鼓点,还有模糊不清的人声。

      这种声音他并不陌生,他也有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像门柱一般站在俱乐部门口的阶段。他们站在黑暗中,身边俱乐部红色的灯光从他的身边擦过,还有这样的歌声。门扇里偶尔飘出烟草的味道,尽管外面看场子的小弟们都会因此坐立不安,但他可不敢松懈——里面有人正提着箱子在谈事,总有那么几次场面上不太好看。现在,他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帮派的人正在谈什么,到底打起来没有,他就想再来根烟。

      布布知道自己应该去干嘛了。他要走出去,去勇敢的接近人类,抽烟越凶的人越好。既然他已经没有了按打火机的手,那么二手烟也行啊。

      排水系统连接着一处气窗,布布从水管爬上了酒店旁某间仓库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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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瑞福大酒店,它外墙广告牌后留下铁锈色的水渍和夸张的霓虹灯说明了这家酒店曾经拥有黄金年代,顾客营门纸醉金迷,而现在它像是个时光残骸的象征,越来越多的广告牌挤走了墙面空间,人们偶尔会想起过去的它是多么富丽堂皇,但更多时候在猜它什么时候倒闭。

      保安处的墙被二十四快监控显示屏占满,镜头从不同角度监视着客房、大厅、饭厅等地,值班员守着一杯浓茶,窝在椅子里腿上盖着军大衣,正低着头刷手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窗台上蹲着一只猫。

      布布从显示器上看到了众多的走廊,这些他平时看不到的画面。虽然拍的不是房间内,但是走廊上一点都不无聊。

      有人沿着走廊挨个儿房间发小卡片;有的人醉倒在走廊上,同伴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拖;还有个穿着保守的高个子女人用力砸一扇门,门开了,一个穿着睡袍的中年男人靠在门边,看着她不说话,接着满不在乎地拿出烟来抽。女人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扔在地上,扬起手掌的时候,从房间里走出另一个短裙女人,见怪不怪地离开了。女人刚要发作,从房间里又走出了一个光膀子的男人,拿着一瓶啤酒醉醺醺的离开了。这回女人有点搞不清状况,过了一会儿,男人侧了侧身,从房间里又走出了一条狗。

      布布不看那一楼了,他一点都不想要闻这个人的烟了。

      另一层楼,有个提着吉他的人敲了一扇门,他走进去,没过几秒钟,门再次开了,里面的人把他踢了出来,他好不容易爬起来,从门里扔出来一把吉他,把这个倒霉蛋又砸倒了,看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布布离开窗台,想找到抽烟的人,只怕酒店门口的机会更大一点。

      吉他的尼龙弦发出一串流畅悦耳的乐声,布布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循声望去,是刚才那个倒霉蛋站在大门口,吉他挂在他的脖子上,吉他包打开着放在地上,里面象征性地放了两个钢镚。

      倒霉蛋弹了一首拉丁风格的乐曲,布布很惊讶,他和街上那些水平不到家导致当街练琴的艺人不一样,听着音乐,仿佛身处佛罗伦萨的街头,站在阳光里,看着河边的行人和马车。弹完一曲,倒霉蛋摸出一根歪歪扭扭的烟来抽,他的手背上有几道长短不一的伤疤,刚刚结痂。再说这个人,他褐色的头发在街灯下面显得更加黄澄澄的,长得虽然不差,但是笑起来怎么都一副倒霉相,不过怎么说呢,他看上去有点眼熟。

      “你好啊,小家伙。”倒霉蛋说。

      布布目光灼灼盯着他手里的烟,对方犹豫着看了看自己的手,“你是在叫我不要抽烟吗?哦对了,猫大概不喜欢烟的味道吧。”

      不不不,快点烟。布布继续盯着他看。

      “你想吃这个?哈哈哈……”倒霉蛋把烟放回了口袋,“这个不能吃哦,我给你买根火腿肠吧,很好吃的哦。”他又在口袋里掏了一阵子,口袋也拉出来了,就找到了一个五毛和一个一毛,加上吉他包里的那两个……哦,不是一块硬币,那只是游戏币。

      “唔……看来还要等一会儿你才能吃到火腿肠了,小家伙。”

      布布听了直翻白眼。小家伙?劳资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还小家伙呢。

      倒霉蛋弹第二支曲子的时候,布布舔着脚爪顺便洗了个脸,然后发现这时自己的姿势真的很像橱窗里的招财猫,反正都是白花花的猫,看起来都差不多。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酒店大门口,人们好奇地看着一个弹吉他的小伙子,他的吉他包上蹲着一只白猫,它绷着一张傻乎乎的笑脸,前爪还在不停地摇。有人笑着给布布拍照,有人往吉他包里扔钱,有人打开手机录像。曲子很好听,歌也不错,倒霉蛋在弹琴的时候很开心,人们也很开心。

      当这段录像在微博上开始迅速转发的时候,倒霉蛋和布布站在了路边的一家小店前,他小心地数着一大堆不同面额的钱,把硬币都装进了小袋子里。

      “你看,这么多!”倒霉蛋买了两根火腿肠和一包最便宜的烟,他笑了,“你真是只神奇的猫啊!”

      夜色完全降临了,路上别的店家灯火纷纷熄灭,路灯在刚下过雨的路面上投下橙色的光晕,这个日夜奔忙的城市在这一刻彻底沉静下来,显露出另一面来。此刻她是如此安静,只有遥远处偶尔驶过的汽车会稍稍打破宁静。

      倒霉蛋的电话响了,他一边撕开火腿肠的包装一边接了。他嗯了一声,接着连连道歉,说了很多好话,又说再宽限几天云云。

      挂上电话,倒霉蛋恢复了一张倒霉脸,重重叹气,坐到了路边。

      “做一只猫真好啊,什么烦恼都没有。”他叹气。

      谁说的,劳资的烦恼你一无所知。布布翻了个白眼,继续大口咬着火腿肠,唉,以前从没想过火腿肠这么好吃啊。

      “你还想吃什么?鱼片干喜欢吗?我给你买。”倒霉蛋想站起来,但他注意到布布看着他手里的烟直勾勾地看,“你……想要这个?”

      于是他们坐在原地,看着前方烧香似的摆在地上的三支点着的烟发呆。

      “其实,我在躲债。”倒霉蛋说,“我妈听了骗子的话,借了钱去做什么融资,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我爸妈逃之前留给我两千块,讨债的没怎么打我,但是就是……你知道的,就是成天烦我,我也只能跑了。”顿了顿他又说:“在外面讨生活真难,艹。今天……我本来想把我最宝贝的吉他卖掉的…有时候你最珍贵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我现在决定不卖它了,再也不卖了。”

      布布使劲吸着鼻子,啊,爽了。它瞧了瞧这倒霉蛋——小子,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儿,你好歹还活着,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了。

      等等!布布想起来了,难怪会觉得这厮眼熟,他和转转灯长得真像啊!你看那眼睛那鼻子,嗯?那一头黄毛,还有那一副倒霉劲儿,布布见过不少这种人——枪拿在手里能不慎打到自己的脚,别在腰带里面可能走火打爆自己的蛋,群殴的时候还没上就被乱飞的砖头击中,跑路的时候绊倒被条子按住,蔫成这样还活着可能是因为人还不坏。就是这类人。

      倒霉蛋又给布布买了两根火腿肠,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当青烟飞来的时候布布已经决定(用猫的方式)喜欢这个人了。他一抬头,看到对面街角站着一只猫,他靠在墙边看着他们这里。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他盯着火腿肠和叼着火腿肠的布布,好像很羡慕的样子。

      布布咧咧嘴,果断地叼起火腿肠跑了。

      倒霉蛋对着那只奔跑着猫屁股挠了挠头,他也望向街对面——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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