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花园》飞行者墓园

11、11

　　不知不觉，布布走出了野猫花园的街区。他原本只知道人类会划分地盘，没想到猫也会。盘踞着野猫花园的三个猫群的势力范围是围绕花园的三个居民小区，出了这片，就会踏入别的猫的地盘了。

　　这是一片正在经历拆迁的旧城区，老远就看到了红色的横幅：老城改造支持市政建设。很多低矮房屋上都画着“拆”的圆圈，还有很多的房屋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纸张，上面用毛笔写着誓死捍卫家园云云，还有大量的房产买卖的广告。

　　布布远远地听到隆隆的铲车声音以及人们的吵闹声，对于一个旧城区来说还是挺常见的，他蹲在一幢瓦房屋顶上，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安详的暖意。

　　他注意到生活在这个区域的猫了，它们不安地在屋顶之间走来走去，不安的气氛就像这个街区的人一般。

　　布布把目标锁定在了一家小饭馆后面的垃圾桶，他跳过两片屋顶，在跳下屋顶之前，他注意到在一幢房子的阳台上，蹲着只奶牛猫，正在全神贯注往窗子里看。这只猫非常眼熟，好像就是昨晚在杂货店旁看到的那只。

　　昨晚只是匆匆见了一眼，自然没有看仔细，现在见到，布布发现这只是家猫。他的皮毛光洁顺滑、面庞上有黑色八字花纹，像是赵铁锤小时候看过的黑猫警长的摸样，而且他的脖子上还有一条蓝色丝带绑成的蝴蝶结。

　　布布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跳到奶牛猫身后的屋顶上，也跟着朝窗子里看去。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黑色长发垂到腰际，披头撒发看不到脸，她站在房子里，晃来晃去。现在女鬼有了，就差电视了。

　　布布：“……”

　　要说布布继承了赵铁锤的除了记忆，那就是浑身是胆/神经大条了。他几个起落，在奶牛猫身边着陆。

　　“看什么呢？”

　　“！”奶牛猫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你是谁？！”

　　“哼，你管我是谁？”布布哼了一声，“你是这家的猫？”

　　“曾经是。”

　　“哦……”布布了解了。原来这厮是被这家人遗弃了，“唉，不是老哥我说什么，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抛弃你的人类不会再接纳你，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是要紧，还看啥呢。”

　　奶牛猫不解地看着对方，他明显是一只被宠爱过的猫，和布布认识的那些流浪猫有气质上明显的区别，一般的家猫都比较富态温驯一些，如果说猫小的时候都可爱区别不大，那么长大以后依然标致的猫就不多了，这就是其中之一。

　　奶牛猫缓缓说着，“他们并没有抛弃我。”

　　“那你还为啥说‘曾经是’？”

　　奶牛猫的神情变了变，没有回答布布。

　　许久，他有些悲伤地看着房子里的女人：“我有一句话想和她说。”

　　卧槽。如果不是前几天图书馆黑猫给布布上了一课，布布还闻不出这种恋爱的酸臭味。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说道：“小子，我先说好，我对你这样的情种没什么意见，大叔我也是过来人……哦，过来喵。她要是能听懂你说了啥，记得叫我来看。你继续哈，我走了。”

　　布布转身要走，只听得那只奶牛猫幽幽叹息，“你也喜欢人吧？”

　　劳资曾经就是人靴靴。布布不肖地看了他一眼停下了脚步，“一般般吧。”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奶牛猫看着窗户的方向，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迷离，又似感慨着什么。

　　“穷逼家庭和一个远看近看都像贞子的女人。”

　　“唉……”奶牛猫失望地叹息，懊恼自己的对牛弹琴，“果然是凡猫的智慧。我看到的是沉浸在午后无忧无虑阳光里的童年、收音机里再也听不到的老歌、一个女孩从小到大漫长的时光，还有人类踌躇满志到充满绝望的沦陷。”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会变秃的我跟你说。”

　　奶牛猫又叹了口气，改了话题：“你听得懂人说话。”

　　“我……”布布一时语塞，这小子怎么知道的？“我哪里听得懂？”

　　“你和人类一起表演过，你懂得那个人类的话，我看见了。”奶牛猫朝他走了两步，“你还懂得人类的社会秩序，你知道一种叫做‘钱’的东西的意义。”

　　这回布布想起来了，那天倒霉蛋从唱歌的时候开始，这只奶牛猫就注意到自己了。

　　“我就是在他旁边站着，不行吗？”

　　“但是你知道怎么去捧场。”

　　“哼哼，知道什么叫捧场，你也懂得人的语言了。”

　　“我曾经和人住在一起，我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但不是全部。”奶牛猫说，他的眼睛放着光，有些激动，但是眼神闪烁，有些心思正在飞快地转着，“既然我们都是只懂一点点人语的猫，不如我俩帮彼此一个忙吧？活着不易，猫应该支持彼此不是吗？”

　　“……”布布本来不想理睬这么多嘴的猫的，油嘴滑舌，当初在人类身边的时候肯定也是因为成天喵喵喵才被不胜其烦的人类给扔了出来。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确需要食物，不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猫粮，而是源源不断稳定的肉食，吃了肉才有力气，才有奶。人类总说出门靠朋友，带着人类的知识做了猫，怎么也不能抛弃这项优势对不对。于是他说：“如果你能帮我每天都能找到肉，我也许能帮你让这女人知道你想说什么。”

　　奶牛猫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成交。我的名字叫美金。”

　　好实用的名字！布布震惊了，果然是家猫的名字。当初养这厮的时候还没有欧元吧，布布想，如果他以前也养猫说不定会起名叫石油、粉儿、汤姆森、肾，或者房产证什么的，再想了想，大概叫啥也不如叫免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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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达成交易后，布布等女人出门后，准备潜入美金前主人的家。

　　“你不帮忙吗？”布布跳在窗台上又刨又抓，好不容易把窗扒开一条缝，他一回头，只见美金依旧坐在阳台上，压根没打算跟上来。

　　“嗯，我不进去。那个……我不喜欢从窗进去。”美金双眼眯成一条缝，十分做作。

　　“臭小子，这不是你喜欢的女人吗？你特么都不帮忙劳资可撂挑子了啊！”布布也不买账。“你自己都是被赶出来的，不从窗进还想人从门把你请进去啊。”

　　那一瞬间美金的脸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忧伤和困扰，他犹豫再三，道：“其实……这家人……有人对猫毛过敏，他们认得我的颜色，但你就不同了，你是短毛猫。”

　　布布打量着他，是了，他的毛比一般的猫长一些，这样的毛如果乱飞，的确很容易被主人看出来。

　　想到这里，布布也不矫情了，他纵身一跃，从窗子跳了进去。

　　这家人家具没几件，收拾得还是挺干净的，就是家什看上去有点土——装修品味令人发指，不过也不像特别有钱的样子，大概是什么便宜买什么吧。

　　布布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他拐了个弯，看到了三扇房门。他仰望着门把手，用力缩紧自己，然后甩着屁股用力一跳，前爪抠着门把手。把手被他的体重压下了，门扇卡塔一声被打开了。

　　他站在了一间女孩子的房间里，床上摆着公仔，衣服散乱地扔在床架和地上。写字台上也堆着很多书，包包和丝巾胡乱挂在门背上，整个房间郁积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布布跳上了写字台，准备找张纸留个字条。

　　脚爪从写字台上的玻璃上踩过，布布挪了挪身子，看到了玻璃下面压着的照片。他看到了老照相馆拍摄的黑白满月照，看不出这光头崽子是男是女，就当是那个女人的满月照吧。除了这个还有一群三四岁的小孩站在滑滑梯前的合照，然后是几十个戴红领巾的少年站在赖宁塑像前的合照，已经泛黄。后来合照就不多了，有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女孩大约二十不到的年纪，和爹妈穿得土里土气站在一个突如其来的闪光灯里，三张煞白的脸。在这之后就只有女孩和美金的合照了，照片里的美金小得可以托在一个手掌里，一人一猫感情很好的样子。

　　感情好怎么会养到那么大才扔？布布没想明白，再回想起女人的年纪……哦，明白了，大概是想要孩子吧。有相当一部分人在这个阶段把宠物送走，多半是委托朋友照顾或者找能收养的家庭，就这么直接扔的也不在少数。

　　纸。纸。纸。

　　布布想起正事了，当即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张报纸，报纸也凑合吧。纸有了，还差笔。可能是人类进入电脑时代太久了，布布在桌上一支笔都没找到。他只得退出女孩的房间，转而把目标锁定在其他两个房间里。

　　另一扇门打开了，出现在布布眼前的是一间稍大的房间，一张双人床出现在视野中。同时让布布体会到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陈旧气，好像很久都没有开过窗了，还有点奇怪的味道，有点熟悉，但肯定不是臭味，到底是什么，布布也想不起来。同样是一家人，父母的卫生习惯就好多了，看看，整整齐齐，一点都没有凌乱。就是有点太整齐了……

　　除了整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布布来回观察，不禁想猛拍大腿，如此明显的事情怎么就没看到呢？那就是床上没有床垫啊！

　　是的，别说枕头和被子，就连上层的席梦思都没了。

　　布布诧异地得出，这家人大概有洁癖，席梦思都要洗掉。想了想，他又明白了：父母喜爱讲究干净整洁，女儿比较随意，平时定然矛盾不断，再加上有一只长毛猫，这矛盾冲突程度不言而喻，难怪要把猫扔掉了。

　　自然，布布的爪子开不了抽屉，在父母房间里也没找到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