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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回首,十年相思 ...

  •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声,火车缓缓开动,光秃秃的白桦树一排一排往后倒退。冬天的莫斯科是一片冰天雪地,满眼单调的惨白,令人心生凄凉。
      苏绮梦叹息一声,呼出的气流扑在车窗结成冰霜。
      “叹什么气?你日思夜想着回国,如今得以实现,不高兴吗?”
      李成旭给她沏了一杯热茶,继续看手中的报纸。
      “如果是十年前,我会非常高兴,把你当菩萨供起来都不二话,如今……呵,”她脸上的表情似落寞,又似无奈,眼中泄露出一丝丝迷惘,“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我可不想当菩萨,”李成旭折好报纸,端着茶杯,挑眉看向她,一脸玩世不恭,逗趣地笑道,“而且现在是冬天,黄花菜早就绝迹了。”
      苏绮梦收回窗外的视线,看着对面一身西装过分俊美的男子,摇头道:“你正经一点,笑得这样灿烂,令我等女子黯然失色,越发没脸见人。”
      李成旭睨了她一眼,一幅不跟她计较的模样,转而说起公事,神色严肃起来:“日前,北伐军已攻占南京,形势看起来大好,但两党分歧由来已久,此次只怕……”
      他们坐的是包厢,压低了声音说话,还算隐秘。
      “报纸上有说什么吗?”
      “大篇歌功颂德的,那些私底下的算计倒是没有写。”
      “我们回国的消息已经传回去了吧?”
      李成旭看了她一眼,点头:“不错,最新情报应该很快传过来。”
      话音刚落,包厢门被敲响,两人警觉地对视一眼,李成旭起身去开门,苏绮梦端着茶细品,一只手摸向大衣袖口藏着的手枪。
      “先生,需要加热水吗?”
      是列车员。
      “正好需要一些。”李成旭将茶壶递给他,加满热水,列车员便离开了。
      李成旭关上门,反锁,回到座位才打开手中的字条,看完神色大变。
      苏绮梦接过字条,上面写着:江日前下令屠杀我党成员,切密其事。
      “我以为至少不会这么快,还没完全统一,老江翻脸未免太快。”李成旭大为恼怒,这让他接下来的行动几乎没时间展开。
      把字条丢进茶杯,苏绮梦俏脸微沉:“看来,我们的计划需要稍稍变动一下。”
      “你有什么想法?”李成旭点燃一支烟,眉头紧皱。
      “如果有人掩护我们,会不会更方便行事?”苏绮梦垂下眼睑,掩饰着闪烁的眸光。
      李成旭吸着烟,沉默半晌,说道:“我的身份或许已不是全然秘密,只有你,外界并不知晓,你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我为明,你在暗,”苏绮梦看他一眼,暗暗吸口气,继续说道,“我认识他们党内的一个人,他或许可以掩护我。”
      李成旭抬眼,定定地看着她,这张脸跟十年前相比,少了清纯稚嫩,多了明媚艳丽,就像一朵山茶花,十年之间,从花骨朵完全绽放到极致,烈烈芳华,夺目摄魂。
      “他就是你十年前极力要回去的理由?”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十年前,他从一群地痞手中将她救下,当时她正生病烧得人事不省,而他因为身有任务,时间又紧迫,无奈之下将她一起带走。后来,又因为一些机密之事被她知晓,不好轻易将她放回。直到她被考察通过,加入组织,才算有了一定自由,为组织服务几年,至今获准回国,配合他的工作。
      苏绮梦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十年过去,只怕早就物是人非。”
      ###
      法国皮埃尔公爵作为亲华大使,为人热情豪气,在南京交游广阔。他举办生日宴会,邀请了社会各界名流。
      苏绮梦被安排着跟随一名富商参加了这场宴会。
      这是一个契机。她得到情报,卓宜白会出席这次宴会,组织费心替她谋划这次重逢,她心中除了紧张期待,更多的是苦涩和黯然。
      十年过去,要见他一面,竟然需要重重筹谋,而她只能别有用心地假公济私,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她为自己的爱情感到悲哀。
      也许,连爱情也不复存在吧。
      人心易变,他如今身居高位,投怀送抱的名媛淑女数之不尽,昔日市井书肆之中的朦胧爱恋,还剩多少呢?
      任脑海中思虑翻飞,她面上一丝不乱。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用精致的妆容武装着微微僵硬的面颊,身着紫色海棠蜀绣旗袍,外罩雪白貂裘,云鬓华饰,艳冠群芳。
      宴会大厅用大理石铺就,佛罗伦萨吊灯枝盏缠绕,投射着金黄色的柔媚光晕,如烟如纱般缭绕全场,极致奢华。鬓影飘香的名媛伴着衣冠楚楚的绅士,在柔和的梵阿玲乐章中翩然起舞。迷迭香从壁炉酝出,暖暖香风熏人欲醉。
      彬彬有礼的侍者从身旁走过,苏绮梦顺手拿了一杯红酒,寻了座位坐下一边细品一边注视着大门。
      不时有自诩风流的青年俊才过来攀谈,邀请她跳舞,她一一委婉拒绝。
      如斯美人,倾城绝色,烈烈艳骨,遗世独立,只许仰望,不可攀摘。
      随着门童一声“卓将军到”,一身戎装的卓宜白走进她的眼帘。
      岁月在他眉宇间刻下几许英气,淡淡的笑容柔和了冷峻的气质,清冷的眸子只在偶然流转间露出锐利的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觉察到灼热的目光,他的视线敏锐地寻过来,两两对视,一如十年前的初见,只是回眸间已是沧海桑田。
      他的目光如一道锁链,牢牢将她锁定,潦草打发着簇拥的人群,直直往她寻来。
      周遭的繁华和喧嚣似乎远去,天鹅舞曲将众人的视线引向舞池,而她的世界只剩那一道沉稳强势的身影。
      眼看着他步步逼近,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她的心弦,乱了她心跳,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倏然站起,转身往休息室而去,虽是狼狈逃窜,她却尽量维持着步伐不乱,身后的人步步紧随,她越走越快,直至寻到一间无人的空房,她推开门,站在门口,既不肯进去,又不愿转身,只站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偏又捂着嘴不肯出声,瘦削娇躯禁不住颤抖痉挛,摇摇欲坠。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亦或者只是一瞬间,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领进房间,关上房门,彻底隔绝了宴会的喧嚣。
      啪的一声,他打开了灯,黑暗被驱散,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两人。
      他高大的身躯背着光,站在她的身前,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房间是专门为客人歇脚准备的,一切供应齐全。
      卓宜白倒了水,沾湿毛巾,捏着她的下巴,将她一塌糊涂的妆容一点一点洗去。
      等她恢复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他久久凝视着,半晌,将她搂进怀中,紧紧抱着,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干涩的嗓音缓缓说道:“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本已渐渐干涸的泪眼又成滂沱之势。除了紧紧抱住他,什么也说不出。
      十年相思断人肠,一朝相见,故人心依旧。
      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喜,更令人感恩?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干燥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唇,轻轻地触碰,怜惜地安抚着:“好了,别哭了,一见面就哭,我从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爱哭的性子。”
      苏绮梦感觉累极了,心中却分外轻松,埋在他的怀里,被他娇宠着,她褪去了所有冷硬和坚强,柔软似三月细雨四月春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被岁月优待,安放在平静悠然的古朴小镇。
      两人久久相拥,气氛静谧而温馨,两颗心不再彷徨,彼此安稳宁和。
      卓宜白理智慢慢恢复,心中积攒了一大堆疑问,想询问,却发现怀中的人闭着眼睛已然熟睡。
      想来哭也是极耗费心力的。他微微一笑,不忍打扰,将她打横抱起,退出房间,从偏门离开了皮埃尔公爵的府邸,只打发副官去跟主人家告别。
      苏绮梦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一眼看见的是陌生的房间,她惊得坐起。
      “你终于醒了,肚子饿不饿?”
      听到声音,她才发现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原来不是做梦……”她怔怔地看着卓宜白,伸手从他脸上抚过,忽的想起自己还未梳洗,定然蓬头垢面,忙用被子盖住脸,“你快出去,我还没梳洗呢。”
      卓宜白轻笑,也不为难她,依言离开:“我去让人给你准备吃的。”
      用完饭,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叙话。
      壁炉燃着沉香,苏绮梦惬意地窝在沙发里,腿上盖着暖和的长毛毯,手里捧着清茶,穿一身天青色碎花旗袍,头发扎成一个辫子垂在一侧,一派居家娴适模样。
      “说吧,这十年你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卓宜白嘴角噙着微笑,眼神却露着严肃,想云淡风轻,可是十年焦灼的寻觅令他根本无法豁达以对。
      苏绮梦想到这十年的经历,眼神有些飘渺,半晌,她一边回忆一边轻轻地说道:“你走的第二年,我父亲病重,没多久便离世。家业愈发艰难,大哥为求庇护,将我送给控制着浙闽一带的傅将军做二房,我违抗不得,只好佯装妥协,半途寻机跳船,在水中游了一夜,那时正是深秋,登岸后便有些发烧……”
      她蹙眉细想,时间太久远,有些事记得不那么清楚。
      “后来呢?”卓宜白眉头深锁,既心痛又内疚,在她最绝望的时刻,自己不在她身边,又有什么立场责怪她失信?
      “后面的事我因为发烧,有些模糊,似乎遇到了歹人,”见卓宜白神色大变,忙安慰道,“好在有惊无险,李先生正好救了我。”
      “哪位李先生,我当重谢他才是。”卓宜白松口气。
      “他叫李成旭。”苏绮梦抬眼看向他,见他眸光微动,知道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便不多解释,“我昏迷之中,被他带去了苏俄,也就是如今的苏联。”
      “这么多年,你都没回来,是什么原因?”他神色发沉,眼光透出几许凌厉。
      苏绮梦笑容苦涩,坦诚地直视着他:“能有什么原因?身处异国他乡,语言不通,身无分文,连火车站往哪走都不知道……”
      “他们扣留了你?”
      “我撞到了他们秘密接头,”苏绮梦摇头叹道,“他始终救了我……只能说造化弄人。”
      卓宜白沉默良久,忽然问道:“那你如今,是在为他们办事?”
      他垂着眼睑,苏绮梦看不清他的表情,不想瞒他,便微微点头,涩然道:“如果不方便,我……”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好好待着,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说罢,他起身出去对副官嘱咐几句,然后进屋点燃一支雪茄,站在窗前吸了两口,蓦地说道:“以后你就是这官邸的女主人,我卓宜白的夫人,以前的事,不必再提。”
      苏绮梦闻言只觉五味杂陈,既有夙愿得偿的满足,又为错综复杂的政局感到不安,终究不放心:“你会怎么做?”
      卓宜白眯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团团烟圈,徐徐道:“放心吧,无论如何,他们救了你,又把你送回我身边,我卓宜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你不喜欢我跟他们往来?”
      久别重逢,彼此既熟悉又陌生,她不想花费精力和时间去猜测他的想法,决定有话直说。
      卓宜白颇为意外地看她一眼,她眉目依旧玲珑,只眼神专注,多了坚定和果决,昨晚短暂的脆弱似乎只是一场梦。她不再是娇柔出尘的青莲,更似一棵经历过风霜雨雪的翠竹。
      他斟酌道:“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政治。”那是充满虚伪和算计的名利场是非局,他又怎么忍心让她深陷其中?
      “我希望你能安稳地享受生活,不需要为琐事烦忧。”卓宜白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入怀中,叹道,“而且,如今形势诡谲险恶,我可不放心你继续掺和。”
      苏绮梦感动于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庇护,但是凡事做过必定会留有痕迹,她担心自己会连累他,忧心道:“我行事还是太过莽撞,这样来寻你定会引起有心人注意,万一他们查到我的身份……”
      “没事,我会周全此事,不会留下痕迹。”两人相互依偎着,卓宜白闻着她秀发的馨香,心中逐渐平和安宁。
      气氛静谧安详,苏绮梦神色渐渐舒缓恬柔,转而问道:“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卓宜白闭着眼睛,历数往事,半晌才睁开眼睛说:“就忙两件事:打仗,找你。”
      苏绮梦闻言心中一酸,眼泪几乎又要落下,忙将脸埋进他怀中,待心情平静,才缓缓说道:“再不会了,往后我只待在你身边。”
      卓宜白轻叹:“天下未定,身为军人,战场是我的第一归宿。”
      苏绮梦心中猛地一跳,按捺住不安,笑道:“总不会一直打仗,早晚会太平的,到时……”
      卓宜白闻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若有幸见到那天,你身边便是我的最终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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