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如意》夕崖

2、夜梦

　　傍晚，天空下起了雨，整座珈蓝城笼罩在珠帘般的雨幕之中。
　　和尚身上没带银两，住不进客栈，只能找庙宇借宿。可是，凡是被问及的都一幅讳莫如深的表情。最后，还是一只小老鼠精告诉他：“城中只有一座菩提禅院，不过我不建议你去啦。”
　　“为何？”
　　小老鼠精磕完瓜子，拍了拍爪子：“进去就出不来了。”
　　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和尚表示很好奇，决定去一探究竟。
　　菩提禅院矗立在珈蓝城的中央地带，周围有一片桃林。
　　和尚站在桃林前，一眼看出这是一个极为高明的迷踪阵，正要研究破阵之法，不想桃林一阵震动，自行开辟一条道路出来。和尚大为惊异，却也坦然入阵。
　　一路顺遂，路的尽头站着一只瘦瘦高高的猴子精。
　　“释空和尚，你来啦，我正想去找你呢！”猴子精抓耳挠腮，表情极为怪异，一忽儿高兴得上蹿下跳，一忽儿想到什么又对着和尚重重一哼。
　　释空和尚没顾及他的态度，倒被他的话惊住了：“你怎知我的法号？又为何去寻我？”
　　猴子精看了他一眼，肩膀一塌，哭丧着脸道：“还真忘了！也是，都一千年了，你在人间不知又轮回了几遭，可怜我的大王啊……”说着说着呜呜大哭起来。
　　“阿弥陀佛，贫僧本疑惑，此行一路走来，多有熟悉之感，原来皆因此间与我有宿世因缘。”和尚又想，方丈命我来此，说是了却一段因果，想必这因果便在此处。
　　既来之则安之，释空也不急，一边随猴子往里走，一边问道：“听闻此处禅院只见进不见出，是何道理？”
　　猴子闻言朝他龇牙一笑，道：“这却要问你自己了，这座禅院，乃至这座珈蓝城，皆是和尚你的手笔。”
　　释空呆了片刻，讷讷道：“这，这……施主莫要说笑，贫僧何来如此大能耐？”
　　猴子也没回他，只把他引进一间厢房，让他在此处歇息。
　　“施主，不知那些误入此处的生灵……”他有些不敢想。
　　“放心，他们只是出不去，又没死。”猴子知道他的心思，撇撇嘴道，“我让他们种地维生呢，好在这里经书多得几百年看不完，也不怕他们没事做。你早点歇着，明天领你去见大王。”
　　释空和尚闻言一怔，继而失笑，想不到这禅院竟也有大王，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妖精王国呢。
　　他放下背上的竹惬，点燃油灯，从竹惬中取出一本册子，研了墨提笔将一天的经历写下，一刻钟后，方才熄灯睡觉。
　　这一夜和尚睡得极不安稳，一个个梦境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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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释空，你为何修行？”桃花纷飞的树林里，明眸皓齿的白衣美人笑盈盈地问。
　　“为了成佛。”
　　“如何成佛？”
　　“永断无明，方成佛道。”和尚顿了顿，接着说，“参透凡尘苦难，脱离苦海，助无量众生断恶修善，得自在心。”
　　“那你可曾体会过情爱之苦？”美人咬着唇，脸上带着红晕。
　　和尚摇头：“未曾。”
　　“不曾体会，谈何参透？”美人得意一笑，“可见你修行还有不足之处，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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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一变，皎洁的月色下，那白衣美人换了一身红衣，站在禅房外，与禅房内的和尚对峙着，神情哀凄地说：“我刚化形就随你修行，你每一次转世，我都会找到你，守在你身边，五百年来，守着你就是我唯一要做的事。如今，你却要我走，我又能走去哪里？”
　　和尚闭上眼睛，道：“你执念太深，贫僧修为不足，无法度你，徒留你只怕更加与你不利。”
　　“无法度我？”美人流泪道，“你只是不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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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房内，老和尚紧皱眉头，闭着眼睛，手中飞快转动着念珠。
　　他身前跪着一年轻和尚，只穿着单衣，后背满是血迹。
　　“释空，你可知错？”老和尚沉声问道。
　　年轻和尚叩首，愧疚道：“弟子愧对师父教诲，只是已然心染尘埃，无法自在，不敢再以佛门弟子自居，以免玷污佛祖。”
　　“冤孽！”老和尚一脸沉痛愤怒，“你累世修行，已积满十世功德，超凡脱俗指日可待，不想却被魔女所误！”
　　“师父，一切皆因弟子六根不净，心志不坚，与人无尤，还请师父不要牵怒旁人。”
　　“孽障！你已被魔女迷了心智，为师岂能看你自甘堕落？待我收拾了那魔障，再来点醒你！”
　　老和尚的怒喝声如同天空降下的一道惊雷，彻底惊醒了释空和尚。他坐起身，抹了抹一脑门的冷汗。
　　窗外的天空蒙蒙亮，雨依旧下个不停，他的心也蒙上了一层阴影，胸中涌出从未有过的痛楚悲哀。他连忙念起清心咒，慢慢抚平这沉重而陌生的情绪。
　　猴子进来时，释空才从入定中醒来。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和煦的阳光斜射进房间，水珠从树叶尖儿缓缓坠落在窗台，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微微带着桃花香。这一切令和尚脸上的疲惫之色稍减。
　　“释空师父昨夜没睡好？”猴子的态度似乎比昨日缓和不少，“昨夜雨势大，又有惊雷滋扰，我也没睡好哩。”
　　“阿弥陀佛，贫僧并无大碍，不知何时能得见贵主？”
　　“等你用过早饭再说吧，”猴子见他竹惬中全是书册，诧异道，“你出门在外带恁般多佛经，可是平日里懒怠，该背的经文没有背？这倒是与你从前不大一样。”
　　和尚脸一红，道：“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这不是佛经，乃是一路见闻。贫僧虽记性奇差，于佛经倒是能熟记于心。只是，佛经之外的事，倒是常常忘记。今日事或许过不多久便忘却，到时还请施主勿怪。”
　　“哦？你还有这毛病？”猴子先是惊讶，而后想到什么，一脸恍然，暗自嘀咕着，“这也难怪，毕竟不完整……”
　　用过早饭，出了院子，释空便看见整座禅院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被猴子领着一路往后院走，释空看见人类幼童和半化形的小妖在树林间捉迷藏，经过藏经阁时，看见鸽子精和麋鹿精拿着经文向一位年过半百的儒生请教，再往后，又见柳树精领着一群花草精灵修剪花园，见多了，他也就不再惊异。
　　“他们毕竟未脱离凡尘，不免有喜怒哀乐，若愤怒时，可会克制不住出手？”
　　“自然是有的，人类中倒是少有动手的，大多是野性未训的妖，”猴子回道，“前两天，一头水牛精一个没控制住，用牛角顶伤了一只野猪精，登时便被传送走了。若非如此，这禅院早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幢明显不及其他屋舍古旧的大殿前，猴子伤感地说：“这里原本是一处空旷的场地，因我不愿见大王整日被日晒雨淋，便主持修建了这座殿宇，大王在里头住着好歹舒坦些。”
　　说罢，他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阿弥陀佛。”释空心神微乱，念了片刻清心咒，才往门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