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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遇 ...

  •   这是一个半叠大的木笼子里。笼子低矮,达奚妙辛只得佝偻着身子。双手虽被松开了,但不知是先前藤绳勒得太紧,还是伤口开始恶化,整条右手臂开始麻痹,使得她又烦又燥。

      刘窦娘走近帐子里,立刻遣散了其他人。

      她噙着笑,将腰间的鞭子解下,轻轻敲打着掌心。看着笼子里浑身狼狈的达奚妙辛,似是幸灾乐祸。

      “怕了?”

      达奚妙辛心中有气,倔强地瞪了回去,但想着这女子既不杀自己,就索性静等着看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刘窦娘双臂环绕在胸前,靠近达奚妙辛,将她那张满是泥污的脸看了又看,道:“你是女的?”

      达奚妙辛也不继续掩饰,怒气道:“你抓我来做什么?”

      刘窦娘笑笑:“怎么是我抓来的?我放了你,谁知你自己运气不好,又送上门来。”

      “既然如此,那就说说你让我出城是为什么?”达奚妙辛也是机灵,眼珠子转了片刻,看着对方。

      刘窦娘并不理睬她,只绕着笼子转了一圈,她的视线在达奚妙辛的身上打量一番,突然开口问:“右手臂很疼吧?”

      达奚妙辛蹙了下眉头,又听对方继续说着。

      “千翅隐的毒能挨到现在,看来,你也是个懂内功心法的练家子。”

      达奚妙辛脸色勃然大变,连忙撸起袖子去检查右臂的伤口。果然,见鞭痕处的血渍呈异样的黑色,伤口四周的皮肤下,隐隐有青紫色的几缕线丝游动浮动。

      “你——”她抬起头,火冒三丈。

      她竟然给自己下了毒,难怪这疼痛有些异样。若不是有白骨心法护体,恐怕她也撑不到现在,这只胳膊就要废了。

      刘窦娘撑在牢笼的木栏上,看着她:“我这里的解药,服用一粒可解半个月之苦。你若乖乖听我的话,便无性命之忧。”

      达奚妙辛一双眉拧成一团,深呼吸好几次,才将心底的愤懑压制下去。

      “难不成你要留我做你的奴隶使唤?”她冷笑了一声。

      刘窦娘没有立即回答,像一只戏弄耗子的猫一样玩味地盯着她看。

      “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她失去了耐心,语气也变得焦急了。

      刘窦娘折了回去,用长鞭的手柄挠了下头,低下眼帘,漫不经心地把捏着鞭子的一角:“我想,让你取得参军大人的信任留下来。”

      “什么?”达奚妙辛愣了一下。

      这一回,刘窦娘抬起头,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得说道:“入了建康,我还想让你再找机会接近新帝刘骏。”

      达奚妙辛更是吃惊地瞪着眼睛,怀疑起自己是否听错了。

      “然后呢?”她继续往下问。

      刘窦娘笑一笑:“现在说还太早。到时候,我就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达奚妙辛半天才镇定下来,她听着对方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却不知要怎么往下谈。她看着对方狡猾的笑容,问道:“我要怎么取得参军大人的信任?”

      “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若是我没法让参军大人垂青呢?”

      刘窦娘看向她,嘴里森然的吐出一句话:“你若不能获得参军大人垂青,我就杀了你。”

      很多年以后,达奚妙辛回想起萧道成,脑海里浮现的竟是那一双手。

      那双手不像常年征战沙场,持刀配剑的手。它匀称、冰凉、细腻。

      后来,她回忆起,正是那一双手的力道,在往后许多个岁月中,是如何的翻云覆雨,在刘宋王朝里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她易容后,被刘窦娘捆押进萧道成的营帐时,见到那个男人正独自在下棋。棋盘上,黑白双方,正在弩拔剑张的对持。

      西沉的阳光穿过窗户,将余晖洒在了他的肩头。营帐内被镀上了一层金。他脱了盔甲,穿一件浅色袍子,绾发成髻,就在这熠熠金光里,白面如玉,敛神专注。

      她们的闯入,并没有使他抬起视线。

      迎着光,达奚妙辛看见他侧脸的轮廓,线条起伏分明。她的视线又往下,便看见了他那只抵在膝上,捻着黑子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达奚妙辛从未见过哪个男子会有这样好看的手,不由地多望了几眼。

      “参军大人。”刘窦娘颔首,“我们在林子里发现了疑似奸细。”

      萧道成掌心里头放着几粒棋子,慢慢摩挲着。他另一只手捡起一枚黑子,放在盘格上,听见了刘窦娘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这种事你自己办了就行,拖来见我做什么。”

      这声音不大不小,语气淡淡的,像羽毛一样,没有一丝力道地飘在空气里。

      “是。”刘窦娘眼神暗淡下来,不再说什么,就要将达奚妙辛拖出去。

      机会只能在这一瞬间了。

      这时,达奚妙辛挣扎开了对方的牵扯,两步上前,身后紧随着的是刘窦娘挥出的鞭声。那声音划破空气中的静谧,鞭子卷在了她的腰间,往后一扯,使她摔倒在地。

      她却顾不得疼痛,用膝盖顶着地面爬了几步,眼看着快要到萧道成跟前,却被刘窦娘制服在地。

      这忽如其来的变故,竟没有让萧道成的视线抬起一寸。他岿然不动,眼帘低垂着,从掌心里又捻出一粒玛瑙般的白子,盯着棋盘微微蹙起眉,似是烦恼下一步该如何行棋。

      “参军大人饶命。”达奚妙辛磕着头,“我不是奸细!我不是奸细!”

      那萧道成置若罔闻,全神贯注地解着棋。

      刘窦娘见此,心底难掩一阵失望。但也唯恐被对方发现端疑,便不再进行任何试探,要将达奚妙辛往外拖。

      达奚妙辛并不死心。她清楚一出这门,刘窦娘便不再给她任何活着的机会。她一边挣扎一边喊着:“小道本在金安城靠着些微薄生意糊口。金安封城,粮草被烧。太守延长卫顽固死守,竟欲硬撼。苦的是城内的老百姓,小道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便被延长卫斥为通敌之罪,遭了鞭笞。小道心有不忿,才趁夜守卫松懈逃了出来。”

      夕阳的光线顺着棋盘一点一点挪动,将萧道成的目光锁在上头。

      达奚妙辛的衣衫被冷汗浸湿,加大了声音:“大人,大人,自古名臣将相,有志勇而无仁义,怎能立不世之功?延长卫无仁德之心,我连夜出城,是为投奔大人。愿为参军大人靡下,鞍前马后!”

      许是那光线终于开始暗淡了,使得棋盘间的局势看不分明。萧道成略显疲倦地用指尖在眉间处按压了一阵,刘窦娘见此便将动作放缓几分,见他双目微阖,等了片刻才将脸稍稍侧过一点。

      他再睁开眼时,视线恰好落在达奚妙辛的脸上。

      他的眼细长,眼尾稍稍低垂,眼帘半阖,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吵死了。”他轻声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看向窗外坠在地平线处的夕阳。

      夕阳安静且温和,犹如一枚红玉嵌在青灰色的幕布上。

      “大人……”刘窦娘低下头。

      “这事儿办得太闹,自己下去领罚。”

      刘窦娘便不再多声。

      达奚妙辛跪在地上,抬起脸,声音里还透着一丝惶恐慌乱:“大人,我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力,去向延长卫劝降。”

      “哦?”他细长的眼睛眨动了一下。

      “还请大人给我机会。”

      “酉时快过了——”他眯起眼,喃喃地低语一声,片刻后转过脸,低沉的声音毫无起伏。

      “你有四个时辰,若不能让延长卫面缚归降,明日寅时,就是你的鬼时。”

      西边的地平线上浅灰越来越浓,最后演变成了一块沉重的铅石,压在金安城。躲在云层后头遮遮掩掩的月亮跳了出来,街道上是生硬的梆子声,一响一响,撞在人心头。

      子时了,她的时间不多。

      延长卫坐在厅堂里头,食指节律缓慢地敲着桌面,正眯着那双灰色的小眼睛怀疑地盯着自己。

      “延大人考虑得如何?”达奚妙辛故作漫不经心地道。

      延长卫鼻间哼了一声,底气却不够坚定。

      达奚妙辛一笑:“延大人和参军大人同朝多年,何必兵戎相见?再说,此刻建康城内的局势如何,大人还不清楚吗?”

      她一席话说到延长卫心坎里去了。眼下刘骏的大军已对建康实现了东南面的包围,刘劭的援兵迟迟不发,他便知道建康城里出了状况。这场夺嫡大战胜负已然分晓,只是延长卫依旧嘴硬不愿承认。
      “刘劭与我结姻亲之好,我延长卫怎么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难得大人仁心仁德,但大人可想过那刘劭是什么人?弑君杀父,可惜了先帝顾念父子亲情,三番四次对他的谋反之举手下留情,却为自己卖下祸根。这种人,延大人还指望他和你说什么忠勇仁信吗?眼下是四面楚歌,风雨飘摇,他才予你重用。待到风平浪静后,狐死狗烹这事儿,还怕刘劭做不出来吗?”

      “这……”延长卫被说得一身冷汗,脚底发软。

      “延大人不过是表侄女是那刘劭的继室。俗话说一表三千里,更何况这刘劭可是连亲爹都杀的人。”

      延长卫不自觉地用衣袖擦了擦额头。

      “再说,金安城眼看快弹尽粮绝,还能撑上几日?别忘了,城外的两千左军不过是参军大人的先行部队。而后头的三万大军正在临近。届时,两军对垒,天网恢恢,大人还能硬撼得了吗?”

      “延大人想明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古有郑伯牵羊袒肉,也不失为豪杰。”

      “所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黄金万两,九锡高位,也不如脖子上的这颗脑袋重要。”

      “金安败局已定,延大人何苦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陪?”

      ……

      月亮一点一点西行,东方逐渐浮现了一抹鱼肚白,青灰色的。橘黄的光线从青灰帘幕的背后穿透过来。

      天亮的时候,金安城的两扇门墙被打开了。

      萧道成骑在高头大马上,两纵人马严整地列在城门两侧。城门口,延长卫让人将自己的双手敷在背后,单膝跪地,垂着头等候着他。

      马蹄儿笃笃笃地踩在进城的道路上,扬起了灰尘。

      他执着马辔头,轻轻挥着马鞭,不急不慢地朝着城门走,最后在延长卫的跟前停了下来。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延长卫身边同样匍匐跪地的小道士的头顶上方,问道:“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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