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臣》念童童

36、窃书

　　那秃驴和尚提及在藏书阁见过《陈卓定记》。

　　达奚妙辛轻蹑着步履，朝着藏书阁的方向。

　　门口只留着两名侍卫，大多数人都跑去天市救火了。

　　这里平时也很少人问津，门口留守的侍卫也不过是摆摆样子。达奚妙辛从建筑的背后绕了过去，算了下时间。

　　书阁里清扫的宫娥太监都被叫去灭火，一时半会还不能回来。巡逻的侍卫差不多也要一炷香的时间会再从这里经过。

　　她拿捏好时间，迅速地撂倒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人，猫腰闪了进去。

　　里头有很多藏书典籍，经史子集，还有佛家道家的经典著作，她也顾不得惊叹，抓紧找着《陈卓定记》。

　　很快，在二层阁子中找到了一份蓝本书籍，一看封面，果真是《陈卓定记》。

　　她喜上眉梢，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将此书塞进怀里，就要出去，却听门口响起一阵声语。

　　糟糕，是巡逻的侍卫，状似在周边搜查着什么。索性他们还没发现被自己撂倒在花坛中的两个守卫。

　　她悄悄推开了一条门缝，见一列侍卫就在不远处。

　　正门是出不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往藏书阁的二楼跑去，那里开了一小扇天窗，若是运气好，可以从那儿翻出去。

　　上了二楼，达奚妙辛只觉得自己果真是老天眷顾。从天窗上爬上屋顶，又从屋顶后方翻了下来，并没让人察觉。

　　她喜不自禁，隔着衣衫摸了摸胸怀里的那本书，想着就要回北魏了。

　　天市的火直到半夜才被彻底扑灭。

　　达奚妙辛回到房中，隔壁房的玄虚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听着外头走水的吵闹声，很快就和衣入睡了。

　　梦里，她见到了北魏辽阔的大草原，羊群像云朵一般浮动。

　　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了她的睡眠。

　　她揉着迷糊的眼睛去开门，看见了玄虚少有的一张冷脸。

　　玄虚沉着脸：“你昨夜里干什么去了？”

　　她浑身一颤，很快清醒过来，佯装镇定道：“我？我什么也没干，怎么了？”

　　“天市着了火，那么大的动静你不知道？”

　　原来是这事！她松了口气，心中宽慰，答道：“着火就着火呗！又不是我放的。”

　　她想关门继续回去睡，却被玄虚一把挡住了门框。

　　玄虚咬着牙道：“不是你放的？那那会你在哪里？”

　　达奚妙辛有些心虚地道：“我就四周转了转。”

　　“那么巧？和谁一道的？”

　　达奚妙辛惊讶地咦了一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不会怀疑是我放的火吧？”

　　“紫微殿那么热闹不见你，天市着了火不见你，有人在起火前看见你往天市的方向过去，你好好想想这事儿怎么解释。”

　　达奚妙辛也火了：“莫名其妙，我好好的去天市放火做什么？这事怎么能怀疑到我头上？”

　　玄虚冷笑一下：“这话你留着和太子去解释。”

　　这话一说，饶是达奚妙辛再有性格也服了软。

　　谁都知道那东宫太子可不是讲道理的人。再说，若真让她解释起起火时去了哪里，自己还真是答不上来。

　　“那……那怎么办？”她也慌了，口气也软了下来。

　　“这事真与你无关？”

　　达奚妙辛急得差点跳起来：“当然，那天市是太子的地盘，我好端端地去招惹他干嘛！”

　　玄虚盯着她瞧了半天，像在揣度她话中真假，半响后，他抿了抿唇，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跑！”

　　趁着天色还有些暗，昨夜里宫人们扑火闹了一宿，这会儿人仰马发，多还在沉睡。

　　宫里是不能留了。趁太子还没找上自己，三十六计走为先！

　　达奚妙辛简单收拾了衣物，将那本《陈卓定记》藏在贴心的地方。

　　依旧是沿着上次偷溜的西门，正好见以送菜的拉车要出宫，她趁人不备，躲在马车底下。

　　车轮倾轧，骨碌碌地载着车滚出了皇宫。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她见到四周的脚步多了起来，人声也逐渐鼎沸，太阳跳到了当空。

　　天终于大亮了。

　　马车停在菜市口，拉车的干瘪老马扬了扬尾巴。

　　有人将车上的空篮子搬了下来。

　　达奚妙辛见四周没了人，便从车底下钻了出来，扑打了下身上的灰尘，四周望了一眼。

　　真是出宫了。

　　她大喜过望，这简直是因祸得福。

　　如今出了宫，摆脱了萧道成，《陈卓定记》拿在手里，事情的发展简直顺遂地不可思议。

　　离上次的相见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也不知拓跋濬是不是还在刘宋境内。她想了一会，觉得应该先研究出《陈卓定记》里关于鬼府神兵的秘密，再去信给拓跋濬。

　　内心确定后，她转身想找个小酒肆住下来。

　　建康城内的一条朱航街，整条街酒肆林立，鱼龙混杂，外地人更是多如牛毛。达奚妙辛没入这里，便如泥牛入海，很难再被寻到踪迹。

　　她找了一家便宜的酒肆，住了下来。

　　《陈卓定记》的星图上，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四方位，记录了紫微、太微、北斗、轩辕等百多组星官，研究起来纷杂错综，让人眼花缭乱。

　　她盯着星象图，眉头紧锁，暂无所获，等疲倦地调转视线时，发现太阳都快下山了。

　　她起身站到窗户前眺望，街头上灯火亮了起来。

　　朱航街的夜市也颇有几分著名，是建康城里闻名遐迩的销金窟。君不闻：南有秦河，北有朱航。晚间，这里到处走动俊俏的少年郎，城里好男风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在这里挑选目标。

　　然而，达奚妙辛伊始并不知这里的猫腻。只当此处是泥沙俱下，龙蛇混杂。

　　她瞧着攒动的人头，突然间看见了一张面孔，眯起眼睛打量了会，觉得分外眼熟。

　　王天恩起先注意了一个胡人少年。那少年四肢细长，瞳仁间有异色，神态漠然。

　　他挑起少年的下巴看了看，又摇摇头。

　　旁边同行的人笑道打趣：“王侍中看不中？”

　　“乍一看是我见犹怜，可凑近了瞧却有些俗气了。”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我就说，王侍中阅人无数，要说旁的不行，但在这方面一双眼睛却是毒的狠！”

　　王天恩听了脸上反而呈现出一丝得意之色：“鲍鱼翅肚吃过的人，怎还看得上猪肉这种俗物？”

　　“哦？”旁边的人奇了，“此话出口，想必王侍中是见过真正的上品了？”

　　王天恩晃着脑袋，卖弄起关子：“那是自然。”

　　旁边的人被勾起兴趣，又追着问了好一番，才见那王天恩故作神秘道。

　　“君可曾听闻过秦淮河上有一位美人，直比曹植笔下的洛神，那才叫真正的美人。”

　　“似乎有些耳闻。”旁边人听他如此说来，兴奋地口吻也降低了许多，“难不成王侍中指的是秦河上的美人？这可不算什么稀奇。”

　　王天恩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此言差矣。若是女人生成这样倒不算新鲜，但是男人长成了那模样，才叫世间少有。”

　　“难不成那美人是个男的？”

　　“正是。”王天恩得意洋洋道，“王某有幸得萧大人赏识，将那美人赐给了我。方才体会人间真正的极品是为何物！”

　　达奚妙辛在楼上听见他洋洋得意的吹擂，都快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她想起在石头城的时候见过这个人，继而心中一紧，他口中所指该不会就是寿寂之吧？

　　这个念头窜了进来，使她坐立不安。

　　她对王天恩的那些嗜好并不清楚，但听他口中的那份轻佻亵弄，十分轻浮。再想一想萧道成企图对自己做的事，还有他说过的那些话，心中对这龙阳事也隐约有了几分认识。

　　王天恩与友人散了后，又往前走，想看看能不能挑选些更好的。

　　没走两三步，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再唤。

　　“王大人。”这声音格外甜脆。

　　他回过头，看见的确是一张平庸的脸庞，一时间有些失望。借着光火再一细瞧，只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这张脸上镶嵌着一对灵活的圆眼，眼角旁是一颗小红痣。

　　达奚妙辛追了上去，笑道：“王大人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

　　“小人曾在萧大人军中供职过。”

　　王天恩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拍了拍脑袋，记起来了！

　　原来是他。想起当初和尚为参军的萧道成还讨论过这小道士，丑是丑点，好在身段还有几分可取。

　　达奚妙辛见他终于记起的样子，便道：“真是有缘，想不到小人今日有幸能碰到大人。”

　　王天恩笑道：“你这小道士，想不到也会来这里。”

　　达奚妙辛没听出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又说道：“相遇便是缘。大人若不嫌弃，小人想请大人喝上一杯。”

　　王天恩向来都是喜欢被恭维的，也没拒绝，听着这话就跟着她找了一家酒馆，坐了下来。

　　达奚妙辛点了几两牛肉，叫上一壶太白，替对方斟上。

　　“小人斗胆，方才听见大人与别人闲聊，说起这美人一事，心里有些好奇。”她说这话，偷偷看着对方的脸色。

　　王天恩只当她对这龙阳之好也是有些兴趣，睨了她一眼：“怎么？你这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了？”

　　她嘿嘿一笑：“小人自当知道自己的斤两，只是神而往之。满心羡慕着大人。”

　　王天恩得意地饮了一杯酒。

　　达奚妙辛又试探道：“只是小人心中还有疑惑，大人说对方简直堪比曹植笔下的洛神。若是女人，如此国色天香也就罢了，可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姿色呢？大人这话里头兴许也是有夸张的成分吧？”

　　王天恩一听对方竟敢如此质疑，拍案道：“你怀疑我？”

　　“不敢不敢。”

　　“哼！你若不信，今日就带你去开开眼，让你瞧瞧何谓天外有天。”

　　达奚妙辛按捺下心中雀跃，故意道：“小人也只是多嘴，大人莫往心里去。但要说这男子竟比女人还美，我这心头总是有几分不相信。”

　　王天恩被一激，连酒也不喝了，就要拉着达奚妙辛去府上。

　　“走，那美人还在我府上，本大人今天就让你个小道士开开眼。”

　　达奚妙辛连连摆手致歉，却又拗不过对方的生拉硬拽，被拖着朝王天恩的府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