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臣》念童童

35、试药

　　过年的这一天，傍晚天色昏暝，乌云低垂地压在暗红的宫墙上头，不一会儿，鹅毛般的大雪就飘了下来。

　　达奚妙辛刚清扫完茅厕，拎着桶回来，脑门上还顶着一层白白的薄雪。

　　玄虚站在药房门口喊她。

　　她没好气道：“今儿的活都干完了！”

　　玄虚伸手往药房里指了指，她搁下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过去。

　　走到门口，便感觉到药房里传来的炭火暖意。

　　玄虚执意要她将外头的大氅脱了搁在外头：“臭烘烘的！”

　　她怏怏地将它脱下来，见对方又递来一件保暖的狐裘斗篷，这才露了点喜色。

　　她试了试，大小合适，裹着它正要走。

　　玄虚后头又冒了一句：“药房里还有些活。”

　　她折回身子，一脸苦相：“今儿大年夜，又那么大的雪，就不能让人早点回去。”

　　玄虚拧着她的耳朵，将她拽了进来。

　　“你见到宫里的太监、宫娥，哪个提早休息了？主子都还在忙，你给我扯什么犊子？再说，我这件狐裘是白给的吗？”

　　她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在凳子上坐下来，见玄虚从柜阁上取下许多大小不一的药瓶，又拿了一杆药秤，从瓶里取了许多粉末放在上头，秤好后，又将成分不同的药粉放在实验的小炉子里熔化提炼。

　　她好奇道：“今天还要给陛下炼丹？”

　　玄虚模糊的嗯了一声，算做回答。

　　达奚妙辛见他将药粉配置好，放在小炉子里，就去拿扇子扇火，却被他迅速地打了一下手。

　　她瘪着嘴望他，却听对方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这火候你能掌握的好吗！”

　　达奚妙辛：“……”

　　玄虚从旁取过扇子，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

　　达奚妙辛见他两只眼睛眨都不眨，目光里头格外的专注，便嘲笑道：“你还真以为这是长生不老丹呢？”

　　玄虚没搭理她，只自己小心照看药物在炉子里的反应。

　　很快，炉子里就传出轻微的爆裂声，紧接着是滋滋声响，达奚妙辛知道这是药物在高温的作用下起了动静。

　　她奇怪了，怎么这秃驴把自己叫来打下手，又不让自己碰这些东西，就问道：“我要做什么？”

　　玄虚估量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打开药炉，达奚妙辛也伸过头来看。

　　见到一粒红扑扑的药丸，凑近了却是恶臭扑鼻。她还在猜想这里头的成分，听见玄虚说了句。

　　“张嘴——”

　　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对方迅疾地捏起药丸塞进了她口中，用手覆盖在她的嘴上，防止她将东西吐出来，然后咧嘴一笑：“喊你来是试药的。”

　　那药丸表面光滑，进了口，顺着喉咙就溜了下去。她毫无防备，吃惊地瞪大眼睛，怄气道。

　　“你——”

　　玄虚松开手，笑着道：“要不你以为自己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达奚妙辛咳了几次也没能将它吐出来，捶胸顿足，不知道对方给自己吞了什么东西，会否有什么不良后果。

　　“是个好东西。”玄虚仿佛通透她内心在想什么，促狭道，“若这丹成了，你可是要比圣上还早一步登仙位的。”

　　“我呸！谁稀罕升仙！”她扣着喉咙，想将东西吐出来。说也奇了，那药丸闻起来恶臭十足，吞腹后却竟然有一丝芬芳回味。

　　“你究竟给我吃的是什么？”达奚妙辛只觉得丹田处一股热流掀了上来，通向四肢百骸，一瞬间竟会觉得通体舒畅。她是习道的人，自然分得清外丹的好坏。心下大感诧异，难不成这秃驴和尚还真有些炼丹的本事？

　　玄虚眨了眨眼，说笑道：“自然是能长生的仙丹妙药了。”

　　达奚妙辛怎么着也不信这话，但又解释不了药丸在她体内的神奇反应，只恨对方故弄玄虚。

　　往后连着十多天，玄虚总得将她叫进药房来试药。刚开始，达奚妙辛还有些恐慌，生怕对方给自己试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但几次下来，吞进肚子里的药丸不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让人觉得四体通泰，便也随他去了。

　　这日，玄虚替她把了脉，似是在查看那些药丸在她身体里的反应。

　　她嘲笑他：“我都吃了十几天了，还没成仙呢。”

　　玄虚松开她的脉搏，终于下令：“往后就不用吃了。”

　　她愣了一下，旋即又幸灾乐祸道：“死心了吧！还真以为几个药丸就能让人长生不老？”

　　“成不了仙，还不是因为你这人福德不够！”玄虚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栗凿。

　　到上元节的时候。

　　玄虚又向孝武帝刘骏呈出了一些炼制好的丹药，刘骏大喜，决定庆贺一番。宫人们经历了一连日的胆战，也随之高兴起来，在孝武帝的示意下开始张灯结彩，宫里总算有了节日的气氛。

　　达奚妙辛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数着指头算了算，这都半个月了。她想起玄虚那贼和尚对萧道成的承诺。还有十几天，自己可又要被送进萧道成的那张虎口里了。

　　想到这里，她便是一阵咬牙，忍不住怨恨起那秃驴和尚来。

　　她投桃报李，虽算不上一片赤诚，却也被他使唤的无怨无悔吧，结果还是被对方一脚给蹬了出来。

　　可恨！简直是良心被狗吃了！

　　她沿路踢着石子，也不管周边宫人们打量她的好奇目光。紫微殿里歌舞升平，丝竹钟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她兴意索然，躲着那热闹，与宫娥们背道而驰。

　　往西头见的人更少了，靠着北面有一个天市，里头像坊间市集一样布置着卖布匹、玉器、大米、蔬菜的各种摊子，宫娥太监们扮作小贩，据传东宫太子最喜欢扮作顾客在其中挑买商品。

　　这位东宫太子的嗜好颇怪。

　　达奚妙辛没见过这太子，但对此人事迹倒是听闻不少。最毛骨悚然的莫过于那个剥皮验骨的事件。

　　传言有一日这东宫太子在天市里，整日看见的都是粮食布帛这样的商品，十分乏腻。有几名太监、宫娥为讨他欢心，便弄了一个卖美人的摊子。

　　东宫太子见几名宫娥头上插了根稻草，跪在席上，被明码标价的叫卖，感到新奇。

　　“这美人怎么卖？”

　　“回殿下，小人的美人要二十两银子。”后头一名小太监答道。

　　“这叫价太高。”

　　“回殿下，小人的美人是有艳绝之色。”

　　“本殿下怎么知道这就是货真价实的美人？”

　　“殿下想要如何验明？”小太监笑道。

　　东宫太子捏着小宫娥的脸，细细打量，忽而脸上露出一丝阴鸷的笑容，道：“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本殿下想要瞧瞧这美人的骨头。”

　　一众人的笑容顷刻凝固在了脸上。

　　东宫太子动了动指头，身后跟上几名大汉将那个头插稻草的小宫娥按在地上。

　　人群瞬间喧哗了起来。

　　大家怎么也想不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天市，怎么一下就变成了剥皮见血的屠宰场。小宫娥吓破了胆，哭求饶命。旁边的人一个也不敢上前劝说。

　　这位东宫太子就冷眼看着几个人，将小宫娥的衣服扒了，从后颈开刀。刀子从侧入切进去。

　　美人一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见那刀子顺脊背往下到割出道缝，然后把皮肤从两侧撕裂，剥至头顶。在场之人无不惊骇，唯有东宫太子脸色连变都未变，径自笑吟吟地看着。

　　小宫娥人还喘着气，透着白色黏糊糊筋膜的肌肉使看得人脚底发颤。

　　那美人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一滩黏腻的红肉瘫在地上。

　　东宫太子拍着手笑道：“甚好！是个美人！”

　　达奚妙辛听闻此事后想，这东宫太子做这件事的时候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还是常人眼里的孩子，居然如此残忍。

　　那太子此后竟然是剥皮上了瘾，隔三差五就要在天市里挑出一位来剥。血水整日从天市里流出来，就像溪流一样。

　　一团团像是嚼碎了的肉被塞在麻袋里扔了出来。

　　东宫太子还颇有创意的将剥下来的这些皮在天市里进行了公开展览，每一款皮还特地命了名字。

　　有叫美人皮，色泽莹白；猪皮，脂油较多；犀牛皮，生得粗糙；还有子母皮，将一大一小两张皮套在一起；更有宽皮、窄皮、大皮、小皮……

　　一个天市宛若修罗场。

　　直到后来被刘骏训斥了一番，这才有所收敛。

　　此刻，天市的上空被映成了橘黄色。

　　达奚妙辛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看，确信自己并没看错。

　　是橘黄色……天已经黑了，晚霞的余晖也早已罢落。

　　可天市顶上的那方天空却是赤红一片。

　　天市着火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响起了锣鼓的声音。

　　“着火了！”有太监大喊，拎着桶走水。

　　人群开始哄拥地往那边跑。

　　达奚妙辛心想那鬼地方不知死了多少人，剥过多少张人皮，烧了就烧了，还去救什么！

　　她调转步子想回头，突然脚步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

　　天市再往北边不远，就是藏书阁。

　　此时人潮都往天市的方向涌去，没人会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