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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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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孝武帝的皇宫大且华丽,明黄朱红,显赫壮阔。婀娜宫女比比皆是。
达奚妙辛进了宫,便如没头苍蝇般乱撞起来。她常进北魏的皇宫,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看见刘宋的宫殿如此巍峨,也不由地惊叹起来。
然而这新鲜感没上来多久,她又想到,这富丽堂皇的朱墙宫殿下头又埋葬了多少皑皑白骨呢?
她想到寿寂之,最终会在那火炉子里化成一缕青烟,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啜泣。
玄虚推门而入时,便见到她躲在被子里。棉被被撑起的弧度下,她的身躯正在微微抖动。
他掀开被子,将她吓了一跳。
“你哭了?”玄虚有些意外。
达奚妙辛抽抽鼻子,又将被子抱了过来,蒙住脸,赌气道:“不用你管。”
若不是他,寿寂之就不会死,桂姨也不会死。他害了那么多人,怎能还这样若无其事?
他不会做噩梦吗?不会梦到那些无辜惨死的怨灵找他索命吗?
“让我想想。”玄虚将手撑在下巴上,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拍了拍脑袋大悟,“你是在哭那个小花娘?”
明知故问!达奚妙辛越想越难受,哭声也跟着大了起来。
“哭早了。”玄虚再一次揭开她的被子,笑着道,“她还没死成。”
闻言,达奚妙辛连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间,一骨碌从床上翻身而起。
“什么?”
玄虚眉毛扬了扬:“这小花娘还真是不一般。别的女人都哭作一团,她却一点害怕的样子也没有。”
达奚妙辛等不及他在那边对寿寂之评头论足,连忙打断他的话:“你说她没死?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又在哪里?”
玄虚玩味地眨了眨眼睛:“太宰大人的出面,我自然要送这个人情。再说,我从他那里得来了一个小道士,送他一位小花娘,也算是礼尚往来。”
达奚妙辛再次被惊道,蹭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玄虚摇着脑袋,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说,你的那个小花娘,被大宰大人要了去。”
达奚妙辛浑身热汗淌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寿寂之活着,这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儿。可他又落在了萧道成的手上。萧道成要他做什么?她冷不丁想起了他所说的话。
“……军中的那些士卒,常年征战在外头,几年都不知荤腥,倒不如赏赐给他们,物尽其用……”
“……就挖了她的眼睛,割下她的鼻子……看来舌头留着也是没用的了。”
她害怕极了。她怎么会不知道萧道成拿了寿寂之是要做什么呢?
她惹他生了气,所以他把寿寂之留在手里,他是要折磨他,以解心头之恨,也是要让她知道,不听话的下场是怎样的。
“你说,太宰大人要那个小花娘做什么呢?”那边玄虚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若是顾你的情面,便可将这小花娘送来给你。可他却把她留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呢?那小花娘是个美人,难不成太宰大人也看上了?哎……真是红颜祸水,一个女人,竟惹得你们主仆之间成了这样子……”
他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达奚妙辛听来十分厌烦。
“都怪你!”她将被子一股脑地盖在他头上,打断了对方的没完没了,恼火道,“若不是你,寿寿也不会变成这样。”
玄虚将被子从脑袋上扒拉下来,感觉好笑:“小道士,你现在可是我的徒弟,我没让你斟茶跪拜,唤我一声师父就算了。你却这样没有分寸。要知道——”
他话音转了下,目光里突然闪现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在这皇宫里头,我想把你怎么样,就能怎样。你的眼睛、鼻子、舌头、胳膊、还有腿,哪一样我看不顺眼了,都能让别人把它们割砍下来。”
这眼神将达奚妙辛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却见对方忽而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就被吓怕了?难道你跟了太宰大人这么久,没见过他那些虐人的法子吗?”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我这些和他比起来,简直是难登大雅。”
他越是这样说,达奚妙辛便越是担心寿寂之。
她没见过萧道成是怎么折磨人的,但一回忆起那日,他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所流露出的阴狠之气,便知道玄虚所言不虚。
她还能怎么办呢?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瞄了瞄身边的那个和尚。达奚妙辛脸上堆起了笑,声音也软了下来,简直要腻成一团蜜:“玄虚法师,你那么厉害,又深得陛下厚爱,能否就帮在下一个小小的忙?”
玄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直到盯得她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竖立。
然后,他伸出手指点在她的额间。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啊?”达奚妙辛眨巴着眼,装作一副无知的样子。
“那个小花娘,你就当她死了。就算没死,也好不到哪去。我还没想过和萧道成去玩花样。改明儿我给你挑个更漂亮的。这宫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女人。”他收回手,宽大的袖子往后一甩,掉头就走。
“还有——”到了门口,他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时脸上满是笑意,“不许再没大没小,以后,你得叫我师父!”
达奚妙辛差点一杯滚茶泼在他脸上。
这个秃驴!她磨着牙暗想,她乃是鬼谷传人,此生只拜于鬼谷门下。他算什么玩意,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敢妄想收自己做徒弟?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呸!
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达奚妙辛端着药碟,亦步亦趋地跟在玄虚身后,心里这样哀叹道。
古人诚不欺我。
她愤慨地瞪着前面人的身影。
“喂——”刚喊了一句,那人调过头,一只大手迅疾地捏住她的下巴。
“我说什么来着?”玄虚眯着眼睛瞧她,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达奚妙辛不情不愿地咬着唇,半天后才从齿缝间吐出模糊的两个字:“师父——”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这样安慰自己。
玄虚满意地点了点,松开了手,继续往前走。
“你记得我是你师父,要是再喊错,我就把你的牙一颗颗拔下来。”他用指尖沾了一点红色粉末,置于鼻翼下轻轻嗅了嗅,然后又捻了一点放在身后达奚妙辛端着的药盘里。
达奚妙辛认得那是赤石脂。她朝他背后扮了个鬼脸。
药房四面墙壁上是一面面高大的红木柜。柜子被分为许多个小阁间,梯子架在柜子上。
“上去——”玄虚突然转过头,指着一面壁柜的顶上说,“左起第四格。”
达奚妙辛放下托盘,不情愿地爬上了梯子。
“空的?”她打开那屉子,低头朝下面人喊道。
玄虚皱了皱眉,仿佛是在回忆:“那我记错了,应该是第六格。”
她低声咒骂了几句,又慢慢挪动梯子,把手伸过去打开第六个。
“还是空的?”
“那你再试试右面的柜子。”
梯子架在两座柜子中间,她踩在横梯上慢慢挪动,指尖碰到右面的两个抽屉,勾住把手。
“全是空的!”她朝下面大喊。
玄虚昂着头:“最右边那个呢?”
达奚妙辛有些不悦,嘀咕着再去拉最边角的一个抽屉。脚下的梯子在这时候打了滑。
“啊——”她大惊失色,尖叫着从梯子上滚落下来。摔在地上,眼冒金花。
玄虚拢着手从她身边淡定地走过:“这是为师在教育徒弟。君子慎独,万不可在人背后做小动作。”
达奚妙辛来不及愤怒,只觉得脊梁骨都要被摔成了几断,半天才从地板上爬起来。
玄虚端着药盘,站在门口,笑一笑,道:“徒弟,还不快跟上。”
这个秃驴!
达奚妙辛咬牙切齿道。
达奚妙辛揉着疼痛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跟在玄虚身后,一路走着,仍旧在心底骂个不停。
人渣、败类、禽兽……
她把所有侮辱性的词汇都骂了个遍,仍不觉得解恨。
也许是骂得太投入,玄虚突然间停下脚步,她一个没留神朝他的后背撞了上去。
“你干嘛!”她捂着被撞扁的鼻子,旧恨新仇拢到一块,终于忍不住怒火飙升。
“嘘——”玄虚端着药盘,头稍稍歪向一旁,注意力集中,似是在侧耳聆听什么。
达奚妙辛这才注意到他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眉目间已没有方才的戏谑之色。她意识到他可能发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竖起耳来。
他们站在朝向孝武帝寝殿的方向,这是一条幽深的长廊,两侧是漆得朱红的墙壁,远处的声音传来,被这些墙壁挡下收进了耳朵里。
果然,这声音杂乱无章,夹杂哭泣尖叫,在长廊间回荡着,宛若幽冥鬼魅。
“是什么声音?”达奚妙辛不解地问道。
玄虚直起身子,视线遥望向远方,冷静地从唇中吐出了几个字:“你回去。”
达奚妙辛来不及反应,被他这严厉的语气骇住了。
呼喊声夹在风里,像猛兽一样爬上了墙,朝他们的方向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