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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美人 ...

  •   这里因为远离热闹的地方,鲜少有客户光顾,但却是在秦淮河畔上远近闻名的。

      老客人们都知道这船上住着一对母女。母亲虽是年老色少,却风韵犹存,泼辣够劲。但大多数人上这艘小船上却不是为母亲而来。再美的女人,一旦年老色驰,纵是有多种风情也让人兴意阑珊。

      大伙儿来看得是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儿。

      这户人家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纵是曹植的《洛神赋》也不能将此女的美貌完全地勾勒出来。见过的人,说她疑似巫山神女,美艳无双,这天下间怕再难找到能与之媲美的女色。然而更妙者,这女子卖艺不卖身,且只会弹琴不会唱曲。别说是唱曲了,就连说话都不曾听她开过口。世上男人总是吃不到的才最惦记。于是,又为那女子添上了举止高贵、冷若冰霜的名声。

      但其中不乏有眼馋的人,出过高价想买神女一夜,母女俩却不为所动。有人动了心思,听曲的空当想讨一下便宜,谁知道那母亲护犊子,若有人敢伸手去捏一下女儿的小手,或趁人不注意轻握一下她的脚,做母亲的定是要暴跳起来,抄起一把扫帚,将那人连扫带踹的踢出去。

      纵是这样,还是不乏前来听曲的人,只为一睹佳人美貌。

      二人一踏上甲板,便听见船坞里头传来了几阵不连贯的琴音,音色有些刺耳。张卓弯着腰,帘缝间透着一丝光亮,他朝里头看,吆喝:“妈妈,看我带什么人来了——”

      桂香一掀帘子,达奚妙辛才看见船坞里的情景。

      船坞里的布置十分简单。只有一盏油灯、一张草席,一张桌子。草席上坐着一个女子,低头擦拭着桌上的玉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样貌。但即使是她坐着背朝自己,达奚妙辛也能从身影上看出这女子身材高挑。

      桂香将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出来,眼神在达奚妙辛的脸上来回一睃,笑道:“呦,张大人,我这可不是道观。你今天带了一小道士,明天是不是就得拉一个和尚来啦?”

      张卓呿了一下:“我少辛兄弟是萧太宰跟前的红人,还不快好好招待。”

      桂香将门帘撩起来,在船篷上方系好,这才邀请两人进了里头。

      张卓踞作在地,看着擦琴的女子,露出讨好地笑容:“寿寿近日可好?”

      “好得很呢!”女子没有吭声,桂香代她答道,翻了个白眼又笑,“张大人看我这小船,顶上又破了个洞,这风吹日晒的,哪里有好日子过?”

      张卓精明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笑道:“妈妈这是什么话!我早就想改善你母女二人的生活,只要妈妈同意——”

      他话未说完,却遭桂香啐了一口。

      “张大人这心思就别动了。寿寿命苦跟了我。但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坑了女儿。你家里那头母老虎,若是寿寿过去了不还得吃尽苦头?”

      张卓讪讪得摸了摸鼻子。此时,擦琴的女子将头抬了起来。

      一直坐在旁边的达奚妙辛倒吸了一口气。

      达奚妙辛自矜也生得几分貌美,但跟眼前的女子比起来却是萤火皓月。见她鼻梁高挺,薄唇殷红,长睫忽闪,黑亮的眸子眨动,全是脉脉不得说的动人之姿。

      这神女之貌竟让同为女人的达奚妙辛也不由的看痴了几分。

      张卓见此有几分骄傲,便在中间介绍道:“少辛兄弟,这位是寿寿。”

      女子的眼神十分淡漠,只稍微颔首,示意认识了。这冷淡又更让女子的美貌增添了几丝神秘。

      寿寿将琴在桌上放好,也不问二人要听什么曲,便开始弹奏了起来。

      刚奏了几个音,达奚妙辛便听出了那是《广陵散》,心下大感奇怪。正满腹狐疑时,听那张卓悄悄凑了过来。

      “她虽生得貌美,却是个哑巴,不能出声,性格也有些古怪。常人来寻欢作乐,要听得都是轻快的曲儿。可她,只弹这一首广陵散。”

      也因这女子生得貌美,前来听曲的人便忍了她种种坏脾气。张卓便是其中之一。

      叮咚悠长的音调响在秦淮河上,时而缓慢如诉,时而铮铮如泣,时而疾驰如飞,时而切切如语,达奚妙辛也听得如痴如醉,回味无穷,难免对女子又增添了几分喜爱之情。

      她眉梢的这份欣赏喜爱落在张卓眼里却是又多了另一番解释。

      桂香为二人添上了煮好的梅子酒。张卓咂摸了几口,眼珠子咕噜咕噜在眼眶里转动,凑在达奚妙辛的耳边,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小声道。

      “少辛兄弟若是喜欢,我想办法给你弄来可好?”

      达奚妙辛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闻言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张卓只当他是缺少经验,不知如何回答。于是,便心领会神地冲对方笑了笑。

      二人在船上一直待到深夜。桂香怕给女儿惹上麻烦,不愿留客。二人只能离开。

      回到住处,达奚妙辛的酒劲已经完全上来了。她踉踉跄跄地去推门,使了几次力都推不开,正奇怪着,门却从里头开了。

      房间里黑黢黢的,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打了一个酒嗝往里头走。刚走两步,撞在了一根结实的柱子上。她脑子里早就是一团浆糊了,又往旁转了转,想绕过柱子继续往里头走,却又撞在柱子上。

      她不耐烦了,伸手去摸那根柱子,脑子里还在思索这东西究竟是在房间的哪个位置,双手却摸上一个有着温度的身体。

      萧道成看着埋在胸前的那颗脑袋一点一点抬起,失去焦距的眼神四处游移着,最终定格在了自己的脸上。

      达奚妙辛努力将自己的眼睛睁大,想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眯着眼睛凑近看了看,觉得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还在想着,一个酒嗝从胸腔里涌了上来,她没忍住。

      “呕……”

      一股发酵的酸味扑鼻而来,萧道成被熏得屏住呼吸,头略微往后让了让,闭了闭眼睛。他忍住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将眼睛睁开。

      “喝酒了?”

      “对。”达奚妙辛答了一下。这声音听起来也很耳熟,是谁呢?

      “去哪里喝的?”

      达奚妙辛想起了船上的美人,笑了笑,将手罩在嘴边,置对方嫌恶的表情不顾,又凑了过去:“在……船上。”

      她舌头已经麻痹了,吐出的字也含糊不清,那“船”字听起来和床差不多。

      萧道成眼眸黯了一下。

      “和谁?”

      “美人……美人……”达奚妙辛笑着穿过他,倒在了床上,嘴里还喃喃道,“一个美人。”

      喃喃的声音化在了羽毛的尾端,轻轻地落下。不一会儿,床上响起了轻微的酣睡声。

      萧道成默不作声地盯着床上熟睡的人,细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出了一道光亮。

      达奚妙辛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衣服也没脱,满身的酒气,毯子凌乱的裹成一团被压在身下。她敲了敲疼得要炸开的脑袋,爬了起来。

      午间的太阳最厉害,晒得人头脑发胀,躲在丛林里头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房间里又闷又热。嘴巴里还有一股苦味,她用盐水漱了口,一边想着昨晚回来的场景。她记起昨天喝的太禧白,记起秦淮河两岸通明的灯火,记起船上的那对母女,女儿是个娇艳的冰美人,她又在张卓的怂恿下喝了不少的酒,后来——记忆就到这里断了篇章,怎么也衔接不起来。

      她脑子里还清晰的停留着那冰美人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萌出一股亲切的意味。

      这大抵就等同于英雄惜英雄,女人间的美许是只有女人才能真正品出其味。达奚妙辛想着,又不由自主的朝着镜子端详起自己的脸来。

      此刻这张面孔没有丝毫过人之处,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庸的少年。但那丝活灵活现的神气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她对着镜子想象出自己原来的模样:鼻子要比现在的挺一点,小一点;嘴唇也要翘一点;还有两颊的皮肤光洁亮丽,富有弹性。小时候,拓跋濬总喜欢去捏她的脸颊,又喜欢去点她眼角上的那粒小痣。

      一想到拓跋濬,无忧无虑的童年故事一股脑地都往外冒。她想他们八岁时做了哪些,十岁时做了哪些,十二岁,十四岁……

      然后她就想不下去了。

      十四岁的时候,她看着他娶了别人。

      心中不是没有怨过。有几次,她忍不住想问他,究竟喜不喜欢自己。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咽了回去。问了又怎样?她改变不了这些事实。那些在她脑海里留下的的如同云彩般美丽的往事,只停留了短暂的片刻,又随着风飘走了。她曾经将那误认为是永恒,以为被牢牢地抓在手中了,待摊开掌心时,却见到它们像空气一样从手心中溜走。

      或许,她从来都没真正拥有过那些东西。

      可再怨他,恼他,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这里去做他需要她做的事。她伸出手,无声地在空中做了一个抓握的姿势,仿佛是握住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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