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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   小霸王伤得很严重,不过却没有人找我跟李清微的麻烦。那个时候,我才隐隐知道陆天尧的背景很不寻常。
      孩子眼里的不寻常,往往不会注意到他穿了什么牌子的衣服,开什么车——他只会注意,那个人摆平了什么样的困难。
      而我当时以为,把一个人的脑袋敲破了,是要坐牢的。
      后来我想,对于陆天尧,我并不是不好奇,也不是不想承认他就是我的父亲。只是,我渴望的亲情,应该是带着歉意与讨好,铺天盖地席卷在我周围的,然后,坚冰一般的心被融化,所有的委屈与恐惧都被血浓于水的关爱所填满——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而陆天尧给我的,却永远都是至高无上的宣告,好像任何人对他的臣服都是天经地义。
      李清微再度爆发的歇斯底里是在她被确诊为肺癌那天,她疯狂地拨打陆天尧的电话,想要见他,但结果却是,陆天尧的秘书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陆总很忙。”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陆天尧为数不多的出现,也仅仅是为了看我。她渐渐感觉到,在这场倔强的爱情里,没人在乎她的死活,她一直在自生自灭。
      而得知自己已经肺癌晚期,李清微并没有对生命有任何的埋怨与恐惧——她兴奋得是,自己终于有理由在陆天尧面前任性:我要死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
      是的,他一点都不在意。
      李清微住院的时候,他没有来。
      她打了不下上千个电话,他还是没有来。
      就像是再度陷进了煎熬的等待,只是这一次,她终于明白,自己等了一生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她等。
      但是,现在领悟,又有什么用?
      也许,越是弥留之际,越是明白自己蹉跎太多。病床上的李清微,终于发现自己不仅是个可怜的女人,还是个可恶的母亲。
      她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温柔的歉意——这些年,她在等待爱情降临,我何尝不是在等待久违的母爱?
      可是,它来得这样迟,迟得我几乎感受不到它的暖意。在李清微抱着我痛哭连连的时候,我僵硬得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竟修炼得这般无坚不摧。
      李清微最后一次给陆连城打电话的时候,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呐喊:“陆天尧,你太没良心,我好歹是你儿子的妈妈,就快要死了,你都不来看我一眼!”
      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在乎在别人眼里有没有良心,陆天尧依然没来。而打完电话的李清微,终于在那天夜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以极不情愿的姿态结束了自己潦草的生命。
      临死前,她发狂一般地紧紧抱着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连城,妈妈对不起你……”
      她始终没有松开手,直到最终合上眼睛,却依然保持着怀抱的姿态。
      我被护士从她怀里抱下来,身上的温度骤然失去,一时间,一股巨大的空洞自胸腔扩散,好像要把我挤压到世界的边缘。
      在呼吸渐渐沉闷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对李清微不是没有感情。不管她曾怎样忽视我,辜负做母亲的责任,她仍旧是这个世界上,跟我关系最为亲密的人。
      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抱着我流泪,再也不会嫉妒陆天尧对我的爱。
      有些人,他存在的时候,你会觉得无关紧要。可是当他消失不见,你会发现,你跟这个世界都失去了关联。
      一张白床单蒙住了李清微,好像也把我一同与世隔绝。孤苦伶仃四个字,像是一盏单薄的路灯,笼罩着我无处可去的身影。

      在李清微死去的隔天早上,陆天尧出现在我面前,没有任何过渡跟解释,他只跟我说了一句:“我带你回陆家。”
      那个时候,对于情感已经接近麻痹的我,对生死尚做不到无动于衷。甚至于,刹那间想起李清微坎坷的等待,不由得愤恨起这个无情的家伙。十一岁的男孩,倔强起来也有着非凡的力量,我望着陆天尧的,咬牙切齿地冲他说了一句:“我不去。”
      陆天尧丝毫没有怒气地看着我,用他一贯的命令式口吻对我说:“听着,我已经决定,要给你一个完整而且有尊严的家,你要跟我回去。”
      完整,有尊严,家。很久以前我还无比憧憬包含这三个字眼的梦想,可是现在,一切可称之为梦想的东西在我眼里都不再有魅力。我甚至,害怕活下去。
      只因为我确定,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爱我。不管是李清微,抑或是陆天尧,他们亵渎了为人父母的伟大。
      可是最后我还是答应了陆天尧要跟他回去,不是我争不过他。而是,我发现自己的倔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同样都是活着,那么怎么活下去,其实并没有区别。
      我的妥协与安静让陆天尧很满意,跟他坐进车子的时候,他离我很近,态度很温和,甚至冲着我笑了一下,他吩咐我说:“从今以后,要叫我爸爸。”
      爸爸。这两个字李清微不止一次的训练过我,要如何能喊得清脆响亮,悦耳动听。我不知道别人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呼喊,至于我,它是比任何字眼都要陌生并且滑稽可笑的词汇。
      两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不管中间用一个怎样的称谓去连接,那种刻骨的疏离是无法改变的。
      但是我顺从他,用最标准的清亮声音喊了他一声爸爸。
      妥协,或许只是自暴自弃的一种。既然陆天尧想要一个听话的我,我可以伪装一个听话的陆连城出来。可是,他永远不要妄想,仅仅是叫了一声爸爸,我就会真的在心里,留给他一个敬重的位置。因为,他永远都只是,给过我生命的陌生人。
      车子很快启动,仿佛迫不及待要把我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生活面前。街边的风景被迅速抛在身后,前路是未知的方向,没有人理会默默在心底倒数的我,有多么忐忑不安,措手不及。

      在一栋非常华丽壮观的院子门前,陆天尧轻声提醒我:“到了。”我抬起头,看着院子里有人麻利地走出来打开象征庄严格调的大门,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被打开,露出了一个富丽家族隐秘而不可侵犯的姿态。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的惶恐与畏惧,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居然通通消散,我的心里寂如死水,没有任何起伏。
      陆天尧先下车,然后向我递出右手。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绽放出亲切模样,却不可避免的高调。但是,我却没有递过自己的手,而是默默地走下车,倔强地站在他面前。
      我的心里复杂得很,这个让我出生的男人,他似乎很善于安排别人的命运,而且从未失手。我暗暗想,是不是只有按照自己的意愿,违背他,逆反他,才能在将来他想要弃绝我的时候,一个人也可以站起来。
      这个想法,在我彻底站稳在陆家大院的时候尤其强烈。因为,在这个院子里等我的人,神色各异,聚集在我身上将近二十双眼睛里分别带着凝重、不屑、审视又或者事不关己。空气里处处散发着让人窒息的沉闷,我在这样的气氛下握紧了拳头,竭力维持着抬头。仿佛,只要能够维持这样的坚持不退却,就能赢得一场胜利。
      事实证明我的确胜利了,这一场无声的对峙大概持续了一分多钟,陆天尧终于拉过我,对站在前面的两个人说:“爸、妈,这是连城。”接着又转过头指着他们对我说:“连城,叫爷爷奶奶。”
      多年以后我回想这个画面的时候,很是情不自禁地笑出声音。电视上那些动辄痛哭流涕的认亲场面是跟观众博眼球的,像我这样一个流落在外的陆家孙子,被首要关注的是身份问题——验过DNA了?真的是我们陆家的?其次,即便被接了回来,要考虑对外界的解释,反正不管合理不合理,总不能随随便便领一个孩子回来。再次,回来了,也要抓紧教育,别跟外面的野孩子一样,一身混账气……
      刚刚,这两位被我称作爷爷奶奶的老家伙始终一语不发地打量我,其实是一种审视——即便有了确切亲子鉴定,他们还是要用自诩阅人无数的眼球再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之后,陆天尧才把我拉到他们面前。
      爷爷。奶奶。
      同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称谓。我妥协,不代表我是真的谦逊。
      拄着拐杖的老头子点点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陆天尧接着给我一一介绍,姑舅、表姨、堂姐……不知不觉,我竟多出这么多“亲人,”他们刚刚用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表情探究打量我,看不出任何亲人应有的情意。可是,却在陆天尧介绍完毕之后,无一例外地露出的笑容,凑过来跟我打招呼,虚伪的亲热看起来就像在演一场荒诞剧
      很久以后我渐渐明白作为一个大家族的生存法则,如果不懂得见风使舵,那处境便是不可避免的冷落。在我的爷爷——也就是陆家的一家之主表态之前,任何人都不敢逾越,擅自摆出任何接纳或抗拒的姿态。
      外表看来,这个家富贵而丰盛,而谁又知道,这些木偶一样的人,为了看似光鲜的生活,又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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