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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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南海时合欢叫住了我，把几支花枝递给我：“早上三太子来了，向我讨了几支花，说要我转送给你。”
我接过花，不知该做何表情。
合欢却半心疼半得意地道：“嘻，是合欢的花枝耶，这下你信了吧？”
“呃？什么？”我傻傻问。合欢气得摇落片片老叶：“还有什么，我那天说过的话呗！”
我顿时尴尬，怀中的花枝像是烫手的山芋，拿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
合欢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善财，你一定要幸福哦！”她忧伤又满怀希望地随风舞动着花叶，“我一直都相信，如果可以看着许许多多的人幸福的话，我也会找到自己的幸福……所以我站在这里，等着菩萨有一天点化我，然后变成人，去找他……师兄啊，幸福很容易遇到，但也很容易溜走的。”
我不语。
金童玉女手拉着手跑过来，脆生生道：“善财，菩萨在叫你。”
菩萨检查我的课业，我流利的背出了一整部《大自在珈蓝经》。菩萨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望着我。我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虚，低下了头。
“善财，有心事？”菩萨微笑着关切道。
我张了张口，“徒儿……”又沉默许久，才问：“菩萨，哪吒哪儿去了？”
菩萨微眯着眼，掐指：“他不在天宫。”
“又去剿妖了吗？”
菩萨不答。
两只丹顶鹤嬉闹着飞过来，停在水边，翅膀打起一阵水花，又互相用尖喙梳理着羽毛，颇为亲昵。一缕风吹过，两只鹤乘风而起，不一会儿消失在远方。
几片轻羽浮在水面上，顺着小小的水涡打个转，折向池中心去了。昨天还开着的一朵红莲那小船形的花瓣现在漂的到处都是。几片花瓣聚在光秃秃的莲杆下，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又“噗通”落进水中了。
我远远看着，忽的觉得很累。
“……菩萨，您觉得，天庭，要剿灭所有妖怪，这样的行为……真的是对的吗？“我想起了哪吒跟我说过的那个质问天庭的女妖怪。
菩萨掐着清心诀，双眼半闭，似笑非笑：“世上事，本无对错，皆在人心而已。”
“那，如果认为是错的事，该怎么对待？”我望向莲池，又抬眼向上看。天宫的上空没有云，也没有蓝天，只有一种单调的浅金色。初看很是雍容肃穆，现在只会让我觉得刺眼。天帝九条金龙的车“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又渐渐远去，还可隐约看见天边的霞光。
“阿弥陀佛。”菩萨轻摆杨柳枝，低诵佛号，像是敷衍一般。
因为不知道哪吒什么时候回来，我只好坐在三太子府门前守着。合欢花离开木本许久，渐渐委顿，我用法术保留住花中的生机，心中懵懵懂懂，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
闲来无事，胡思乱想中又开始奇怪：为什么要等哪吒呢？找他有事吗？没头没脑跑来这里干嘛？越想越心下慌乱，脸也莫名奇妙的发烧。又转念一想，以前来找哪吒，从来不用什么理由的嘛！今天突然想这些，失心疯了么？于是又自觉理直气壮起来。合欢花红艳艳的，虽然没什么香气，但看着就喜人。合欢花，合欢……哪吒怎么会无缘无故送花给我呢？该不会是合欢胡说来骗我的吧？不对，合欢不可能折下自己的花枝就为了戏耍我。那……是真的啰？我鬼使神差地抬手把花枝别在发上，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以后“腾”地揪下来，拉痛了头发，还连忙看看撕下有无人影。松一口气，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干的都叫什么事儿？
哪吒还是没有回来，我打个呵欠，迷迷糊糊地想：奇怪，最近怎么老打瞌睡，难道胡思乱想有催眠的效用？
嗳，大约真的睡着了，好像听见吉祥天女在唱歌哎…………
梦中，又回到了火云洞的那段日子。喝酒，吃肉，打劫土地和山神，跟手下小妖胡闹，也杀人。一抿嘴就喷火烧山，映得天都发红。爹有时来看我，给我带好多好玩的东西……对了，自从来天庭就再没去看过爹，抽个时间去吧。咦？天庭？奇怪，我怎么会想到天庭？我可是东胜神州红孩儿，天庭算啥，敢来打我火云洞，叫他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不过去看爹倒是应该的。不是说从大唐来了个和尚吗？听说吃了他能长生不老，不如抓起来送给爹当礼物……齐天大圣？真好笑，还不是被我烧的落荒而逃？天庭居然被这种废柴闹得不得安宁，看来果然是个废柴天庭！呵呵，赶明儿我也来个大闹天宫，给我妖魔界长长脸呗。
斗神哪吒三太子？听起来挺威风，不知道手底下功夫怎么样。放马过来呀，瞧瞧谁才是当之无愧的“斗神”！
“杀了我，可好？”阳光洒下来，他微微仰脸，面庞镀上一层浅金，笑容虚幻而平和。
“你为什么不杀我呢？”他回眸一叹，一双美丽的眼，清澈见底，无限悲哀。说罢，他一步步向天上去了，再没有回头。
我一愣，为什么心会这么痛？脸上痒痒的，一摸，竟是满脸的泪！这里是哪里？抬头，大红的匾额：三太子府。
好像想起了什么。我是谁？红孩儿，还是善财？哪吒是谁？哪里是梦？火云洞，还是天庭？还是……两边都是梦？两边都是真的？
整整站起，身上盖着的东西落地。弯腰一捡，火红的猞猁裘，是哪吒的披风！我忽然清醒，拿着披风跑进三太子府。没有！哪吒哪儿去了？他一定回来过。
站在门口，我捏着柔软的披风，茫然不知所措。哪吒，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叫醒我？梦中那个离去的背影，是否预示着什么？
正慌乱，街角传来脚步声，我下意识地往门后一躲。
“为什么这么着急派三太子出去？我看他状态不是很好。”
“呵，那不是正好吗？”是李靖！我一惊，然后才想起前边那一个比较陌生的声音是谁：太白金星！
“嗳？什么意……啊，老朽冒昧，不问了不问了。”
李靖冷笑一声：“你不觉得，哪吒太不听话了吗？”
我心中打个突。李靖这句话中，有着什么意味，我隐约猜到了一些，却不敢相信。
“唉，哪吒啊……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叛逆了些……年轻人么……”太白金星笑笑，“要是再乖一点的话就更好了，天上天下哪儿找这么厉害的儿子去？真要光耀门庭呢！”
“他只怕没想当我的乖儿子哪！”李靖感叹道，“不过嘛……呵呵，很快我们的斗神三太子就会变乖了。”
“咦？”太白金星奇怪的停下，李靖的脚步声却已经进李天王府去了。
合欢花早已凋零，只剩下乌黑的枝。我飞奔向南海，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师兄?你……”合欢正要和我打招呼，我已越过她身边冲入南海，带起了一阵火红的花雨。一路横冲直撞，合欢微弱的呼喊声被我远远抛到身后。
“菩萨！菩萨！”我高声喊着，推开了伸手挡在我面前的金童，不理他在身后气急败坏地跺脚怒叫“善财，你这样太不敬了”。
“菩萨！”我“咚”一声跪在莲台前，“求您了菩萨，告诉我，哪吒在哪里，他在哪里！”我紧紧抓着火红的猞猁裘，把它抱在怀中，却感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莲池中，朵朵红莲不知何时已全部枯死，满池漂着褐黄的残叶和发白的花瓣。一阵大风刮过，把我的头发吹向身前，猞猁裘迎风摆动，与红发交织，如红莲业火。紫竹林中传来风吹竹叶“飒飒”的碎响，还有“呜呜”的尖啸。风愈来愈烈，莲池卷起波澜，高高地荡起又重重地落下，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细蒙的水雾笼罩了莲台四周，却被一个透明的气圈裆下，没有一点泼入。空气中弥漫起湿湿的泥土味和残存的几丝莲香。金童玉女在池外惊恐地尖叫。我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抬头定定望着莲台上的人。
菩萨从净瓶里掸了一滴水到空中，顿时风停浪止。
“菩萨！”我又重重地叫了一声。水面开始不稳。
菩萨并不看我，一弹指压下了池水的骚动，半闭双眼，仰头望向那无限远处。
我心急如焚，却被猛然变重的金箍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痴儿啊……”菩萨轻拂杨柳枝，叹道，“现在的你，是红孩儿，还是善财？”
我深吸一口气：“不管是红孩儿还是善财，都是您面前这个向您询问哪吒下落的人！”
金箍轻了，菩萨又微微一叹伸手将一枚柳叶抛到空中。柳叶颤动轻转，最终定定指向南方。
“诶……去罢……”
洁白的云在眼前分开，天女们轻呼着被我甩到身后。
第一次飞得这样快呢……我张开手，风吹在手上都发疼，脸则早就没知觉了。
哪吒，哪吒，你到底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样慌乱呢……完全不知目的地，却仿佛前方有什么在指引，终于在我被冻成冰块之前看到了那个人影。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看清了那个人影，耳中便“轰”地一声。
哪吒，其实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早在你越来越频繁地到南海来，越来越深沉的用你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看我时，我就已经隐隐明白了。可是我太胆怯啊……我怕菩萨，我怕李靖，我怕爹，我怕世俗，怕一切……对不起哪吒，我从没有回应过你；对不起哪吒，我从没有了解过你；对不起哪吒，我一直逃避着你；对不起哪吒，我从没有把机会给你；对不起哪吒，我爱你………………
哪吒，我不会再逃了，让我握住你的手好不好？我从没有说出来过……其实……你的手很温暖……
哪吒，我告诉你哦，火云洞东边有个小瀑布，很漂亮的。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哪吒，你知道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来天庭，才不会安静地念了这么多年的佛经。只是为了你啊……
哪吒，怎么样都可以，要去哪里都可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还活着，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活着……
天很晴朗。
下界的天，总是蓝得像什么似的，阳光灿烂地照在云朵上，勾出漂亮的金边。
风轻轻的吹着，抚摸着我冻僵的脸，温柔得，像那个人……
一切都很像，天也很像，云也很像，风也很像。一样是天庭的宠儿，斗神哪吒三太子剿妖的情节。
他也很像，像我当年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样子。啊呀……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他仍然是那样一副打扮，那样如墨的长发，如玉的脸庞，如梦的笑容。
眼神也很像，闪烁着落寞忧伤而欣喜的光芒，清澈见底。只是……多了些遗憾。
微微上扬的嘴角，阳光在他蝶翼似的睫毛上跳舞。满足的笑容，看穿红尘般的解脱。
就那样慢慢地，一寸寸地倒下去，三尖枪从他手中离开，随着对方从另一面倒下。红色，占据了我所有的天空。
我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