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去》血染旧城

2、复生

　　眼前是一片灰雾混沌，灰白如烟之物与漆黑深渊绕裹在一起，团团叠嶂遮蔽在双眼之前。单洌想要睁眼，眼皮却像被什么给黏覆了起来。出现的混沌不断变化着，却没有一次幻化成具体的物象。那片混沌同深潭一般，见不到哪怕一丝丝的光亮，又像置身无月的深夜，除了不断变化着的黑，再也没有其它多余之物。

　　单洌想要从这黑中挣脱，无论他如何使力，眼前的黑却一点都未曾改变。

　　脑中昏沉的倦意袭来，任凭单洌再想维持清醒，困倦还是将他带入了混沌的深处。

　　睁眼之际，浑身难以忍受地痛楚提醒着单洌，他还活着。

　　巷中安静，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巷外的喧闹声丝丝缕缕地穿泄进来，漫入单洌的耳中。他将眼睁开，巷外拐角处的光便都闯进了眼中，争先恐后地，刺眼无比。

　　单洌下意识又闭起了眼，眼皮透着巷外的阳光，化成一滩暖黄。直到习惯了光线，单洌才又睁了眼。

　　这条巷子窄而长，两边的房屋靠得近，将暖阳都遮挡在外，所以巷子中见不到光。巷中堆着些杂物，无序地散乱着。地上阴冷，单洌只着件破旧薄衫，刺骨的冷透过衣物渗入骨髓，同身上伤处的痛混在一起，倒是让单洌分不清究竟是冷还是痛。

　　单洌睁眼时，只觉眼皮沉重，上面似乎是黏着什么液体。他随手一抹，湿冷黏腻，再一看，满手满臂的红。那只沾了血的手也不再是他原来骨节分明的手掌，而是小而稚嫩的手。

　　单洌在身上摸了一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缩小了一大圈。

　　身上破衫的衣袖也不知是被谁给扯了下来，单洌手臂一动，便是阵阵剧痛。臂上的血已见干，结成了痂，裹在手上，似是覆了层甲，难受地紧。

　　单洌撑着手臂坐起身，散乱不堪的枯发挡住了他大半视线，他将头发拨开，才看清了巷子里的物事。

　　巷中是泥地，只有零散的旧石板嵌在其中。那只被扯下来的破袖子被扔在墙脚，上面沾了泥，还有已经干透的血迹。

　　单洌掠过那只破衣袖，往巷口看去。那外边应是街市，不少行人从巷口匆匆而过，无止无息。

　　巷子的一端是通往集市的，而另一端却是被竹木封死，无法通行。

　　单洌想要爬起，他双手撑在地上，但一用力，两手便忽地一软，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身上的痛意一点没有退去，气力仿佛也被抽干了似的，单洌想要起身都困难。腹中涌起一阵饥饿的空虚感，单洌仰面瘫在地上，半眯着眼。

　　这条暗巷对单洌来说很陌生，还有巷口那些行人的衣配饰物，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还留在原来的世界。

　　单洌记得，自己只是寻常地在走路，下一秒就从身侧传来震耳的巨响，还有灼热的气浪将他吞没。

　　但现在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变成了幼童模样，还有这一身的伤。

　　饥饿的感觉越发强烈，单洌理不清头绪，便索性不再去想旁的事物，他现在只想找些吃的填饱肚子。单洌抬手便抚上肚子，摸到了个小小的凸起之物。

　　有什么东西被藏在单洌衣中，起初他还未察觉，现下却觉得肚子上有块硬物硌着。单洌将手伸进衣襟内，从里掏出一只硬冷的包子。这只包子被藏在衫内，没有粘上土灰，还很干净，却因为放得太久，又硬又冷。

　　单洌饿极了，将包子放近嘴边咬了口。包子的面皮干冷，实在不好吃，单洌嚼了两口，勉强咽了下去，却不想再吃第二口。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身上衣着，这具身体应是一个小乞儿，现在他的身体被单洌的魂魄所占。身上的伤虽重，但单洌还活着，既已到了这里，不如随遇而安，况且自己大约也是碰到了意外，早殒于那热浪之中。

　　单洌勉强地吃下了那只肉包，又在地上躺了半晌，扶着墙坐了起来。手臂和腿上的伤口都不重，只有几处齿痕，却也深及见骨。最严重的便是喉颈上和肩背处被扯咬下来的肉，其他伤口上的血倒是止住了，这两处伤虽已结了血痂，但单洌一动，伤口便又被扯了开来，血水顺着痂缝又涌了出来。

　　单洌从破衫上撕下一小块衣角，也顾不得脏，将布条捆在了颈上。脖颈上的伤容易包扎，肩背上的却够不到。单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双脚支撑在地不过一会便已开始打颤，他扶着墙，试着往前迈了一步。

　　只要一动，伤口便会发痛。单洌只走了几步，眼前便飘满了白星。他喘着粗气，耳内嗡嗡直响。距巷口不过数步远的距离，那外边的喧哗之声却仿若被一堵无形的墙隔绝在外。单洌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尖锐的鸣响充斥在耳中，夹着自己粗重的呼吸。

　　单洌额上浸了冷汗，脚步发虚，他咽了口唾液，喉上便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喉中涌上一股血气，单洌弓着背便吐出一大口脓血。

　　“呃——呵……”单洌咧了咧嘴，想要自言自语一句，喉中溢出的话却变为了单音。

　　单洌的瞳孔缩了一缩，又尝试着张口，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幽暗的巷中只余下“嗯呃”的单字。单洌佝偻地站着，手指触上绑在颈上的破旧布条，来回摩挲了两下，终于反应过来。

　　他无法继续说话了。

　　其实能不能说话对单洌来说并无太大影响，他本身就是个寡言之人，再加上现在，他只是个差点丧命的小乞儿。比起丢命，哑了反而更能让他接受。

　　单洌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到巷口。他抬首，顶上刺目的日光有些灼眼，那光带着温度，包裹在他周身。

　　集市喧吵嘈杂的声音尤响不停，单洌这才觉得，自己仍切实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