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要扑我》徐楚

31、第 31 章

　　何劲垂下了眼皮，良久不说话，再抬眼的时候，神色安然：“大人，您有事可以在这里交代。夜已深，属下不便打扰。”

　　薛立仁耐心地等着何劲，不想却等来这样的结果，痛心疾首，眼中满是苦涩：“何劲，我认识你已有十余年。初见时，你虽然潦倒，但不失善良正直，陪着我这个落魄书生一路将三不管的边陲小城营造成现在的规模。如今你怎么如此自甘堕落，与此匪类沆瀣一气？”手指抬到对门，话音类似于咆哮，声音却压得极低。

　　深长的通道，一遍又一遍地轮着模糊的回音。两边的牢房内立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牢骚骂娘声，异常响亮。片刻之后，见没有动静，通道内再次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见何劲不为所动，薛立仁目中含着痛惜，不甘心地道：“你当真不愿回头？”

　　何劲头一次抬头看着薛立仁，摇头道：“大人凭明止上人一番言论就认定属下与王克宗有染，属下不服。”

　　薛立仁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人？！”面上神色由痛惜到失望：“何劲啊何劲，你太急躁了。若不是你心中急着想置二位上人于死地，我又怎么会怀疑你？你几次三番想急着给明止定罪、不论生死情谊砍伤明则，与你素日行径大相径庭，怎不令人起疑？”

　　何劲“呵呵”一笑，笑声渐渐连成一线，视他目中神色已经逐渐癫狂。忽然他趴倒在地，对着薛立仁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道：“谢大人的知遇之恩。”接着，又咚咚咚连着三个响头，道：“谢大人的提携之恩。”

　　白青石上泛着寒光，抹上了一层深红色的血迹，何劲的目光亮得出奇，继续磕出了三个响头：“大人，何劲对不起你！下辈子衔环结草来报答你！”

　　猛然抬头，一手捂住薛立仁口鼻将其按在墙壁上、另一手摸出短刀，只听轻轻的“扑”一声，一股热血霎时喷得一寸来高，在墙面上溅出一朵血花。

　　薛立仁的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咯吱几声之后再无气息。

　　何劲眼睛紧盯着墙面，并不看薛立仁，收回手身体往后退了一步，薛立仁的尸体沿着墙壁瘫软在地。

　　“……回不了头了。”五千匪众明日城外集合，真的斩了王克宗，他也无路可走。这乱世，他浑身羁绊，回了头更是死。索性闯一闯，死了也能闭眼。

　　何劲轻轻呓语，头也不回，手上动作并不停，将明止的牢门打开，叫道：“大人，你怎么了？！”叫完后，脚步往后退，眼睛紧盯着牢门。

　　突然拔高的音量在暗夜里叫人心惊肉跳，明止快步奔出牢门外，将薛立仁的尸体扶起来，手指贴上了薛立仁颈间的脉搏。

　　“明止，好大胆！竟然行刺大人！放开大人！”何劲大喝，先是抽出竹哨使劲地吹，接着举起短刀便往明止身上刺：“来人啊！大人被明止杀了！”

　　明止听闻耳侧呼呼风声已经赶到，左手依然抱扶薛立仁，右臂伸出进行格挡，看着何劲道：“你令我刮目相看。”放下薛立仁，欺身朝何劲而来。

　　与此同时，监牢内警铃大作，狱卒闻声出动，纷纷往明止这边赶来。

　　何劲对明止尤其忌惮，见明止向他而来，早已纵身往后退，谁知明止虚晃一枪，瞬间往牢门之外飞掠而去。往来的狱卒反应不及，被冲倒了一大片。

　　眨眼的功夫，明止就已飞奔到门口，夺门而逃，消失在如墨汁般黑的夜色里。

　　何劲没有追赶，半跪在地，抱着薛立仁的尸体半日，才声音嘶哑地道：“来人，将大人抬走，通知夫人和仵作。着人下海捕文书，捉拿明止逆贼。”

　　牢房里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县衙府堂，各路幕僚纷纷前来，纷沓而来的棘手问题需要一一解决，县衙里灯火通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何劲并没有跟着众衙役返回县衙，薛立仁的尸体被抬走之后，他便打开了王克宗的牢门。王克宗翘腿躺在铺上，见到他，朝他飞了一眼，举起了大拇指：“何劲，你远远超出了我对你的期待。老子当初没有看错你！”

　　何劲淡淡地道：“明日此时，我放老三进城。你们可以达成心中所愿。不过——”

　　王克宗收腿起身，眼神危险，何劲看了他一眼，笑道：“别紧张。我帮你们，你们也得帮我。”

　　“帮你干什么？”王克宗颇感兴趣地问道。

　　何劲笑道：“说来你会怕！”

　　王克宗先是一愣，接着断掌一挥：“哼，你想用激将法？这他娘的还真管用，我就吃这一套。少啰嗦，速速说来！”

　　何劲缓缓走到他的跟前，吐出两个字：“造反。”

　　王克宗的眼睛明灭变化，显然没有想到，沉默片刻，一拍大腿：“哈哈！这个够老子的味！”伸出拳头捶在何劲肩上：“不愧是我王克宗看上的人！只要你将那两个和尚和那个畜生找出来交我手上，一切好商量。”

　　小喜说起来年轻力壮，然而平日几乎是仰仗着老乞丐苟活于世，对老乞丐自然是千依百顺。他绕着天香楼转了几乎一圈也想不到找到小米虾的办法，正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天香楼的边门悄悄开了一扇门，他沿着墙根小心地跟上去，借着晶莹的雪光，默默模糊看到有两个女子出来了，前面的那个举止动作十分眼熟，再一细瞅，不是那天来娘娘庙里堵明则上人的小丫头又是谁呢？

　　红罗率先发现了小喜，被唬了一跳，索性误会即刻就消除了，听闻小喜的讲述，红罗并着小米虾再不迟疑，匆匆跟着小喜去娘娘庙。

　　这姐妹二人似乎是有备而来，药品、吃食、甚至被褥都带了一床。她俩匆匆将被褥铺开，将明则扯过去，忙活了半夜。

　　天亮的时候，明则堪堪退了烧，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原来温和好脾气的小和尚双眉之间便带上些许晦暗，睡梦中眉头也是紧皱的，面容憔悴，似乎一夜之间大了十岁。

　　红罗不停地将帕子沾湿贴在明则的额头上，小米虾已经将夜叉拖过来玩了。本以为夜叉这二货又在睡懒觉，没想到它一声不吭，滚圆地眼睛紧紧地看着明则的方向。小米虾片刻之间以为自己眼花：夜叉眼神里都是担心。

　　另一边，小喜正趴在老乞丐的耳边说着悄悄话：“爷爷，我刚才找小米虾的路上，遇到了好几拨人往县衙那边去。”

　　老乞丐不以为然：“过几日粥棚就要开了，大人们应该在忙这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喜点点头，觉得老乞丐说得有道理，想了想道：“不对，还是有点不对劲。我听到他们去县衙的时候，连走带跑，说到什么“”死啊“活啊”的……”接着肯定地点头道：“爷爷，肯定是出事了。”

　　老乞丐沉默不语，道：“你待会儿盯过去看看，打听打听看县衙可是出了什么事。有情况来这边告诉我。”将红罗之前给他带来的夹袄披在小喜身上：“外面冷，仔细冻着。放机灵点，别又挨打。”

　　且说明止到了天香楼的时候，小喜刚刚带着红罗和小米虾离开。明则无处可寻，他想从红罗这边打听到一点消息。他悄悄地潜入了楼内，没有找到红罗和小米虾。明止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夜叉紧张地盯着明则，张了张嘴，轻轻地叫了一声“咻咻”，用身体撞了笼门一下。小米虾连道“不急”，将笼门打开，夜叉的速度很快，瞬间已经奔至明则的身边，蓬松柔软毛蹭着明则，乖巧地伏在明则旁边，又“咻咻”叫了两声。

　　明则张开眼睛，看到了夜叉，他伸出手将夜叉搂住，手指摩挲着夜叉玉石一般的双角，苍白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夜，别怕，我在呢。”

　　红罗轻声道：“你醒了？”

　　明则看到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小米虾和红罗赶紧上前去扶他。他这一动作，刚换的雪白里衣上又渗上了血渍：“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王克宗被抓获了。”红罗愁眉不展：“明止一被收监，后脚就抓住了这个贼首。这个过于巧合。我不相信巧合，凡是异常，必有人作妖，虽然不清楚对方来路，但是绝非善意。所以昨夜我和小米虾决定三十六计先走为上。”

　　正在说着，娘娘庙横杠着很久的门轰然倒塌，小喜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爷爷，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薛大人死了！”

　　一语既出，庙内所有的人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震惊地盯着小喜。

　　连卧床不起的老乞丐也吓得做了起来，此刻疼得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咬牙忍着道：“把话说清楚了。”

　　“全城人都传遍了，薛大人被刺杀了，就是被那个祛凶的什么和尚，叫……明止的杀了。”小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现在全城都已宵禁，县衙大爷们准备将城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明止给抓住。”

　　小米虾在初一听到“明止”的名字时，便要蹦起来，被红罗死死掐住，这才作罢，可是愤懑的情绪挡不住，变成两泡委屈的眼泪包在眼里。

　　明则摩挲着夜叉的手猛然收紧，听到全城都在找师兄的时候，才放松了心情。

　　小喜还嫌事不够大的说：“我还听到消息说，粥棚开不了了。赈灾银被明止联合王克宗抢走了，现在开不下去了。”

　　娘娘庙里到处是抽气声，老乞丐的声音都变形了：“什么？粥棚开不了了吗？小喜，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小喜满面忧虑，非常肯定。

　　老乞丐的眼睛从明则的脸上快速地扫过，他记得那个杀千刀的明止，就是这位上人的师兄。他所有的信念就在小喜回来的时候被瞬间击得粉碎：捱过这几天，粥棚就要来了呢。再熬过这个冬天，春天就要来了呢。

　　他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恰巧碰到了小喜投过来的目光，闪烁犹疑，期期艾艾的模样让他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