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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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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止昏沉沉的,浑身轻飘飘,总觉得两脚沾不上地。他回头看看,躺在床上的不是自己吗,一时搞不清状况,身体已经不由自主飘飘悠悠地就要走了。
飘啊飘,他来到了土地庙,为了救夜叉,他将自己的后背让了出来,并以此为诱饵,终于杀了凶物。可是自己呢?刚才他飘过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可是他们看不到他,他这是死了吧。
煞气还在呢。
他想到,从到了安吉城的那一天,他就觉得这一次的安吉城与他之前来的城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不是很清楚,直到他来到韩家的祖坟地,感受到那煞气的存在。
这股煞气并不浓烈,正如明则所言,非天地造化自然而生,甚是古怪。他亦有同感。
可是有一点他藏在心中没有说:这股煞气,他很熟悉。尤其是在凶物出现的时候,从凶物身上奔腾而出的煞气将他包裹住,他心中的熟悉感莫名强烈,自然而然油生出一股仇恨与击杀之意,等他意识到这股杀意的时候 ,一贯平静无波的心里忽然生出害怕。
仇恨、杀意、害怕。
这些……很陌生。
他知道自己有病,跟其他人不一样。
关于他自己的身世,他完全不记得。一记事就在庙里,问师父,师父也不告诉他,就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他也无所谓,每日打坐念经读书论佛这样的日子也不…….无聊。
其实,他不知道什么是无聊,学着师弟这么说的。
有一年师父下山,带回来当时四岁的师弟。
这个师弟……有点……不一样:会哭,会笑,会烦恼,会生气…….
实在是…...有趣。
这也是学着师弟说的。
他茫然地走在这天地之间,这天地如此之大,却如此寂静、荒凉,这是哪呢?
......
明则在明止的床前杵了许久,仍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他单手提着夜叉的笼子,心里明白师兄是因何重伤,他想把这个笼子砸了扔了,可是想了半天,久久提不起这个笼子看一眼。
何劲一走进房间,就看到失魂落魄站在明止床前的明则,他轻声安慰明则:“明则上人,大夫们说,一般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早就当场毙命了,可是明止上人直到现在依然无恙,这是老天在护佑上人。明止上人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明则振作了精神,拜托何劲看护好师兄,转身出门去找大夫,临行之前,将手中从不离手的笼子丢在了师兄的床前。
明止这一重伤可谓是牵动着全安吉县城的人,几位医者会诊一结束,半日时间而已,就已不停地有百姓前来将家中珍藏流水般送到县衙,人进不去,就郑重申明,这是给明止上人疗伤所用的,那是给明止上人食用的,请上人务必要试用。
海大路是带人挑着担子过来的,前前后后大概数十挑,浩浩荡荡穿街过巷直奔县衙大门,正要往里进时,忽然见到角门处几人正在吵吵闹闹,一细看竟然有相识的人在。
海大路停下正要往里跨的脚步,来到角门前,叫到:“红罗姑娘。”
被点名的姑娘回头,见是海大路,忙行了一礼:“海老板好,红罗这厢有礼。”正在气势汹汹跟门人吵架的小丫鬟一见到海大路,开心到直接从门房处跳到海大路的跟前:“海老板,见到你太好了!可以麻烦海老板带我们进县衙吗?”
海大路迟疑半晌,不好做决定。薛立仁的癖好他太清楚了,贸贸然带着打马街的青楼花魁进府,这于情理实在不合。
正在为难间,红罗忽然轻启薄唇,轻斥道:“小米虾,休得无礼!”转而面对海大路解释:“红罗与明止上人相熟。听说上人身受重伤,特来探视。时间太急,所以不曾备得门帖,是红罗失礼了。海老板,是红罗为难您了,请见谅。于情于礼,红罗都能理解。”明艳的容色、风流意态只叫人睁不开眼。
海大路眼里带着微光,一方面诧异明止和红罗相识,另一方面红罗以退为进,他完全拒绝不得,好在红罗虽然是安吉县城有名的花魁,却从来卖艺不卖身,也不算辱没了薛大人的名声,想到此便对着二人点点头:“正好,我也是来探视明止上人的,你们跟着我进来。”又提点小丫鬟道:“小米虾,这里比不得你们打马街,悠着点。冲撞了薛大人,我也要跟着遭殃。”
小米虾在心里冲着海大路翻了翻白眼,面上却是笑容清甜,无辜纯良。
一路上,小米虾的嘴巴就没有停过,一会惊叹海大路带的名贵药物多,一会感叹县衙后院太寒酸,一会又追问明止情况。
海大路有心想挖一挖明止与红螺关系,奈何小米虾圆滑得紧,完全不上套。
很快,几人就入了县衙的主院,被领到了花厅,等待通传。
且说几人等在花厅,海大路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侧面迂回:“海某听说明止上人伤得不清啊。”眼睛看了看红罗。
红罗心里七上八下,手里紧紧揪着帕子,愁眉不展。
县衙里的布告出来的时候,徐妈妈就托人打听了消息,她这才得知明止来了安吉城。虽然气他三年前不告而别,一别就再也没有讯息,但是到底放心不下。遣了小厮去找明止。
小厮回来后说已经见到明止,并且说明止会搬回来住。她早早就把原来的房间收拾出来只等着明止来,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直到后来听说有两个和尚来了打马街。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事了。于是又连着好一段时日的打听,才找到明止住的客栈。
没想到刚一找到明止的行踪,他又伤成这样。
小米虾也一滞:“海老板,你还听说了什么?”
海大路轻咳了一声:“小米虾,红罗,你们不要太担心。明止上人是受佛祖庇护的高僧,轻易邪魔外道不会伤到他的。”
“高僧”一词压了点重音,红罗脸上飞红,听出了海大路话里的玩味,却不答话,只坚定地点点头:“是!佛祖一定会佑护他的……像他那样的……高僧……”
恰逢里面有请,海大路并红罗主仆二人立刻疾步往明止处去,刚一推开门,便见到一生都难以想象的画面。
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坐在明止的脸上,扭着屁股面对何劲龇牙咧嘴,休休怪叫。屁股上还有一块毛没了,光秃秃的特别引人注意。
小米虾先被吓了一跳,待一细看,又觉得好笑。
何劲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他一动,夜叉就动,一会猴在明止脸上,一会猴在明止心口上。
明止一动不动平躺在床上,生死不明,急得海大路呼呼直跳,连忙来帮何劲。
何劲心中颇为懊恼,后悔不该提笼子,结果笼子倒在地下,没有关紧的笼门开了,夜叉趁机溜了出来。
几人正手忙脚乱的时候,只听一声断喝:“夜叉,还不回去!”正是问完大夫之后赶过来的明则。
夜叉闻声安静了下来,目光追随着明则一刻不停,等明则走到跟前的时候,一纵便跳到了明则怀里。
明则来不及将夜叉塞回笼子,赶忙来查探明止。
明止的嘴角又露出了血迹,气息开始紊乱。
明则魂飞魄散,他连忙冲到明止跟前,一边轻声呼唤师兄,一边迭声叫大夫。一时间房间里乱成一团。
明止只觉得特别吵,眼睛却睁不开,神识里出现了一枚珠子,灰色的珠子散发出玉质的光芒,微弱如萤火之光,正在缓慢地旋转。每转一次,他就感觉到神识清明了一些。神识一清明,他就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疼痛。他想抬抬手,却是动也不能动。
“明止哥哥的手抬起来了!”小米虾清脆的一嗓子把刚刚坐定的一群人又给撬起来了。
他们紧张地关注着明止的动静。
明止却再也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反应了。
花赞说:“明则上人,无需担心。老夫行医数十载,第一次在明止上人身上碰到两次奇迹。无论您是否相信,老夫适才已经诊断过,明止上人的身体已然无碍,但是因耗神过多,需要休息。过不多久上人必然会醒来的。”
屋子一众人等皆心神微松。
花赞又道:“还请大家移步到花厅,不要打扰到上人。”率先带着几名医者就往外走了,何劲、海大路也跟着就出去了。
明则坐着没有动,夜叉被放了出来,这次再也不敢往明止身上猴,守在明止的床边,一脸敌意地盯着小米虾。
红罗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打破这沉默:“见过明则上人,红罗有礼了。”
明泽正在反复琢磨花赞的话,闻言没有回过神,眼神迷离地回头一看,吓得一激灵,“唰”地站起来,赶紧还礼。
打马街一幕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冷不丁一张花容月貌出现在他面前,他紧张得手脚不知道该哪里放。
红罗盯着明则仔细地看,十九岁的少年模样,修长的眉,挺直的鼻子,饱满的眼睛亮晶晶的,光泽流动,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特别有生气,不一样的是这样的羞涩又温和。
红罗微微一笑:“别担心,你师兄轻易死不掉的。”
明则一愣:这说话的调调很熟。飞快地瞟了一眼红罗,红罗对他粲然一笑,满室生辉。
明则的呼吸都快停了,他迅速低下头,露出红红的耳朵尖。先是耳朵尖开始红,接着渲染到了整个耳朵,不一会,那红渐渐蔓延到脸上。
果然有趣。
明则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他暗自懊恼,好一会才想起来这姑娘是谁:“红罗姑娘?”
“嗯!我是你师兄的朋友。不知道上人有没有听你师兄提起过。”红罗握紧了帕子,不放过明则的表情。
明则心里一动,脸上的红色消了不少:“听师兄提过。”面上浮起了一层笑容:“还差点跟着师兄住到了打马街去。”
红罗阅人无数,只一眼就知道自己被明则厌弃了。长睫一垂,遮住了眼里的神色:“抱歉,是红罗鲁莽了。”
又看了看明止,脸色比刚才夜叉猴在他身上的时候要红润许多,气息平稳,放下心来:“上人,红罗不打扰明止上人休息,这就告辞了。”顿了顿,又道:“等上人醒来,还请明则上人跟他说一声,红罗曾来拜访。”
再不看明则,去找小米虾。
小米虾正在跟夜叉较量瞪眼睛,两双圆滚滚的眼睛的眼神胶着在一起,没有分出胜负。
红罗无奈地唤道:“小米虾!”
“哎!”小米虾清脆地应了一声,抽身就走,理也不理夜叉。夜叉这货不乐意了,休地一声尖叫,纵身就要往小米虾身上跃。
红罗眼见着夜叉扑过来,担心伤着小米虾,不及细想伸手推开了小米虾,夜叉已经直直地砸到了她的脸上,她来不及挣扎,仰面跌了下去。
明则眼明手快,在红罗即将跌下去之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回拽,却不料女子的身体这样轻,红罗砰地一声撞进了明则的怀里。
好家伙!夜叉这货知道自己闯了祸,悄悄地退回到笼子跟前,“咔擦”一声将笼门上了锁。
红罗被撞得七晕八素,她伏在明止的胸口,眼冒金星,半天没有回过神。
明则左手紧握着红罗的手臂,右手按在红罗腰上,就这么个姿势把红罗抱了个满怀。
和尚的身量比红罗高了一个头,下巴刚好抵在红罗的头顶心,鼻子里一呼一吸都是女子身上的馨香。又香又软。
红罗耳朵里则是少年和尚咚咚咚的心跳声。
“小米虾。”明止坐起来,一眼看到了小米虾,下意识就问道:“红罗来了?”又道:“你们很吵。”
小米虾一声“明止哥哥”就扑到了明止的面前,忽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怒道“你为什么不告而别。整整三年没有任何音讯,你太可恶了!你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你吗?尤其是姐姐——你可知道,我们受了多少委屈?”
明止看看小米虾,还有一步步走过来的红罗,摇了摇头:“不知道。”
红罗噗嗤一声笑了,如假包换的明止,回来了。
明则听着明止式的回答,终于放松了。
唯有小虾米气恼地皱着小鼻子要找明止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