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桃夭》桃夭七仔

13、老大

　　栖霞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尽管这山上有座著名的栖霞寺，尽管这里秋天的红叶很美。
　　但在这样的一个春天，山上还有些清寒，没有什么人愿意跑这一遭。
　　曾经的栖霞是很热闹的。大大小小数十个营寨，错落在山上的各个角落。这里的匪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各个身怀绝技。
　　而统领这些匪寇的，是一个被称作“老大”的人。
　　每年过年的时候，各省绿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到栖霞，如朝圣一般，只希望能见这位老大一面。事实上每年能与老大见面的人，他们这一年都过得很顺。
　　人们都说，不拜栖霞菩萨，也要拜过老大。
　　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十年前已然金盆洗手，搬到南京城中做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富商。
　　这些曾聚集在栖霞山上的豪杰们也纷纷散去，只留下了一段传奇令人凭吊。
　　而今晚却又为何，十年前的景象似乎又重演了呢？

　　今夜的栖霞山很热闹，不似往常般的肃静。曾经的这样的热闹似乎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只有栖霞寺中还保留着一点清净。
　　栖霞寺深处有一座精舍。再朴素平凡不过的精舍。
　　灰袍僧人自精舍中走出，抬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一小沙弥快步而来，轻声道：“师叔，用斋了。”
　　灰袍僧人微微皱眉，道：“今日为何有些延后了？”
　　小沙弥道：“师叔你身居精舍竟是不知，今晚栖霞山可是热闹，后山上那几所破旧院子不知为何居然人声鼎沸起来！”
　　灰袍僧人揉了揉头，道：“你只消回答我的问题，莫要扯东扯西。”
　　小沙弥道：“师叔你且听我说完。前几日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来到山上了，今日尤其是车水马龙！今日午后更是有一队人马来到我栖霞寺，点名要见无为师叔您！”
　　灰袍僧人摆摆手：“我自剃度之日便已言明不见外客。你去替我回了他们罢。”
　　小沙弥情急道：“师叔不要为难弟子！那些人明言，说佛祖慈悲为怀，若师叔不能解人于危难，他们便把栖霞山烧得寸草不生！”
　　灰袍僧人听到反而轻笑了一声，道：“去把斋饭移至精舍吧，今日我要在精舍款待客人。”
　　小沙弥应了一声，转身跑去了。

　　无为并不是有为之士，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认识他的人也是极少，否则也不可能十年来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他清心礼佛。
　　无为心里明白，在这时来找他的人，只可能有一个。
　　而敢在栖霞寺如此造次的人，也只有那一个！

　　无为望着眼前不紧不慢踱步而来的人，不由叹了口气，嘴角也不禁扬起。
　　眼前的人年约六旬，也是一身灰袍，面貌与灰袍僧人还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更深邃些，眼角的皱纹也稍多了一些。
　　那人停下脚步，定定望住无为，目光中泛着水气。
　　无为道：“不想我兄弟还有再见的一天。”
　　那人抿了抿嘴，低下眼皮，欲言又止。
　　无为转身进了精舍，却将门留下，没有关上。
　　那人明白无为的意思，随后跟上，也进了精舍。
　　“施主重返栖霞，又是为了哪般？”无为斜卧于塌上，斜眼望着对面正坐着的灰袍男子。或许他已经不能再称作男子，他面上的沧桑和眼波里的浑浊都说明，这十年里，他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老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别叫我施主，生分。”灰袍人声音低沉，却充斥着不可抗拒的意味。
　　“怎么，还像从前一样，叫你大哥？或者你想我跟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小弟一样，叫你‘老大’？”
　　无为显得有些激动，这不像一个出家人该有的神色，反倒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无为正是从十几岁开始就跟着这个“老大”的，作为他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为他奉献了半生的智慧。而最后，这个老大有了自己的生活，想要过自己的生活的时候，无为发现自己除了这个“老大”，居然一无所有。
　　所以，他选择留在栖霞山上，留在他们曾经共同奋斗过的地方；所以，他选择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和尚。
　　无为望着这个曾经栖霞山上的霸主，忽的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修行了十年竟然无用，当真是无为了。”
　　灰袍人道：“我知道这么多年，我对你不住了。是我欠你的。”
　　无为轻声呢喃：“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欠不欠的呢。”
　　灰袍人听见无为说了什么，暗地里把拳头捏得发白：“只是这一次了。今后我想要再麻烦你，怕是也麻烦不到了。”
　　无为并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道：“大哥，你说罢，若不是大事情，你也不会找到我吧。不过以你打下的江湖地位，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你解决不了的呢。”
　　灰袍人道：“先陪我上寨吧，路上慢慢说。这事说小很小，可说大嘛……却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