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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晚上9点,小街已经进入梦乡,我揉揉发涨的脑袋,忽然坐立不安。扔下深奥的古文诗词,我拿了钥匙,偷偷溜出了门。
      3月的天气仍是带着清冷,孤寂的小路上,我的皮鞋重重地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一阵风吹来,我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后悔没有多带一件外套。
      走到江恺峰家门口,我抬起头,看见阁楼的灯微弱的亮着,窗帘的缝隙间,透出一个俯首苦读的身影,我忽然玩心大起,捡了小石子,用力往上扔去。
      “啪”,小石子击上窗户,又顽皮的跳了开去。
      我等了等,见没有反应,第二第三个依次扔去,
      “啪,啪啪!”
      一道身影猛地窜到窗口,窗帘“唰”地被拉开,我避无可避,一时兴起的恶作剧直直掉入他的眼中。一阵风忽然刮起,我下意识揪着毛衣。等到再抬起头,那道凝视的目光已经消失了,白荷花图案的窗帘,正好端端的挂着。
      我低下头,心头涌起不知名的失落,跺了跺脚,驱走腿上的寒意,黯淡的青石板上,只有我的鞋底,发出“啪啪”的声响。
      忽然,“嘎吱嘎吱”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我呆了呆,机械化的寻找声音的来源,江恺峰楼底的老旧木门慢慢的打开,江恺峰走了出来,我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手上,那里正搭着一件白绒外套。
      我认得那件外套,看着它,我的神情恍惚了起来,记忆跳格到高一的体育课,他穿着白色的外套,笑着来找我打羽毛球,那天的阳光很好,温暖的洒在他的身上,让我误以为,看到了天使。
      以后的很多次,我也曾问过这件外套的去向,然而他只是淡淡的说,因为穿不下,搁在哪里也不知道了。我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看着这件外套。一抬头,它已来到我面前。
      江恺峰说,
      “晚上很冷,快穿上吧。”
      我点点头,注意到今天的他特别温柔,也许是月亮很亮,他的双眸映着月色,如水般的清澈。我呆呆的看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轻轻叹气,一抖手,将外套披上了我的肩。
      “怎么了?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闲荡,出了事就不好了。”
      明明是责怪,然而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我轻轻的笑了,笑的没有来由。
      脑海里闪过断断续续的课文……
      “我每年在春夏之交要发的神经衰弱的重症,遇了这样的气候,就要使我变成半狂。所以我这几天来,到了晚上,等马路上人静之后,也常常走出去散步去。一个人在马路上从狭隘的深蓝天空里看看群星,慢慢的向前行走,一边作些漫无涯涘的空想……
      当这样的无可奈何,春风沉醉的晚上,我每要在各处乱走,走到天将明的时候才回家里。我这样的走倦了回去就睡,一睡直可睡到第二天的日中……”
      我抓紧外套,突然说,
      “你说过穿不下了,不如送给我吧。”
      他白我一眼,伸手作势要抽,我急忙按住外套,一番拉扯,我咯咯笑起来,耍赖似的说,
      “送给我嘛送给我!”
      他摇了摇头,两手往外一摊,
      “好吧好吧,我算是服了你了!”
      我笑的更高兴了,紧紧按着外套。
      他拍了拍我的头,笑着说,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摇头,
      “不要!”
      他看了看手表,
      “大小姐,你不看看现在几点的么?”
      我翻过手表,居然十点了,忍不住扯扯嘴角,冲他嘿嘿笑,他向我走来,被我一把推开,抱紧外套,我一溜烟的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嘴角的笑,直到跑到家门口,仍是乐不可支。
      却不知怎么地转过头,江恺峰竟远远地跟在身后,站在小街的那一头,微风吹起他的衣摆,路灯下是颀长的身影。我有些一时不明的怔忪,笑着朝他摆手,他笑着点头,却不肯离开。
      我轻轻跺脚,又走回到他面前,斜着眼笑,
      “你怎么还不回去?”
      江恺峰点点头,
      “我看你进去好了。”
      我推了推他一动不动的身体,
      “走啦,你站在这里我怎么好回去嘛!难不成还要我送你啊?”
      江恺峰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托起下巴装模作样的说,
      “这倒是个好主意!”
      我对着漆黑的天空翻了个白眼,
      “拜托!十八相送啊!”
      气氛忽然沉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江恺峰立时古怪地笑起来,我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腾地就红了,我跺跺脚,
      “走啦走啦!”
      不等话说完就扭头往回跑,不记得是怎么掏出钥匙的,只是当门关上的那个刹那,我看到江恺峰站在路灯底下,昏黄的光晕洒在他身上,仿佛一层光环,他的脸上是淡淡地笑容,清澈如月。我的眼底忽然泛起湿意,下意识地揪紧外套。
      门,终于渐渐地合上。

      我靠着薄薄的墙,想着江恺峰有没有离开,屋子里没有灯,只有微弱的路灯照进来,映得房间里的物什隐在阴暗里,很快我就要和它们告别了,很快,我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昨天去学校的时候,班主任找我聊天,言语中已经透露出多方的信息,我就知道,出国的事情,八九不离十了。预谋了那么久,盼望了那么久,惊喜和雀跃却只停留了片刻,那种感觉仿佛热情聚到四肢百骸又很快的散了开去。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很想出国,我竟开始害怕,害怕那个在脑海里几乎是抽象的环境,害怕如何割舍这片土地,还有,这里的人。
      回到教室,萧萧一看到我就兴奋地拉我到一边说,
      “恭喜你啊!听说学校老师已经定下让你当文化交流生了啊!”
      我笑了笑,决定装糊涂,
      “怎么会是我?照理应该是邱婷才对啊!”
      萧萧撇了撇嘴,
      “她?听说校长对她的印象很差啊!底下的老师当然立刻换人了,他们也怕挨骂啊!我的消息很准确,你放心不会错的啦!”
      我拍了拍她的肩,
      “邱婷的事别再说了,她这两天都没来上课,大家毕竟是同学!”
      萧萧怪异的看我一眼,摇摇头说,
      “江恺峰都被她叫人打伤了,你还帮她说话,你这个人也太好欺负了!”
      我没有吭声,低下头假装找书。
      萧萧把头凑进我,嘻嘻笑着说,
      “班主任不是找你谈话么?怎么会一点口风都不透露呢?说来听听嘛!”
      她像小孩子似的软磨硬泡,我被她用力摇着,只能微笑,现在这个时候,无论我说什么,都是不应该,表现的快乐会引人嫉妒,难受又显得做作。我便想着怎么转移话题,
      “你看你又来了,我和江恺峰真的没什么,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萧萧嘿嘿一笑,来了兴致,
      “得了吧你,骗谁啊?有一次我在公园都看见了,大清早的,你靠在他肩上,别告诉我你们是在温习功课哦!”
      我的脸色一变,随即又竭力的笑,见我不说话,萧萧哈哈一笑,拍着我的肩说,
      “放心啦,我要是想说的话早就和人家说了嘛,我们同桌一场,我是很仗义的啦!”
      萧萧笑的很真诚,很甜,我忽然讶异起来,原来她也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以前我只是觉得她聒噪?还是因为有出国的可能,于是一切人事物在我眼里都变的不同?
      想着想着,我转过头,看后面邱婷的位子,依然空空荡荡,,桌子上已盖着细微的灰尘,似乎是第三天了,她依然没来上课。
      我有很多话想跟江恺峰说,可是才一下课,他就拿着包走了出去。
      一路小跑好不容易追上他的脚步,却在看到他的同时,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男生。我没有心理准备,看到他和江恺峰站在一起,脑子轰隆一声,所有不好的念头不好的想法一起爬了上来。只是没等我走近,矮胖的男孩已经离开了。
      我慢慢踱到江恺峰的身边,脸色僵硬地问,
      “他,怎么来了?”
      江恺峰愣了愣,耸了耸肩,
      “路过,随便聊几句。”
      说罢,轻声哼着曲子装作轻松的样子,却连看都不看我。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往坏的方面想,换做平时,也许笑一笑就算了,只是今天,我忽然患得患失起来,看着江恺峰走的越来越远,竟有种空荡荡地感觉,仿佛太阳还没有落山,夜已驻进心里。
      我摇了摇头,总是不安。甚至没和江恺峰说一声,转身急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经过几个转折,我按着记忆中的地址绕进一个小胡同。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阴暗的环境,潮湿的空气,道路越走越狭窄,走到尽头,是一扇黑漆漆的门,门槛垒得高高的,为了阻挡大雨后的积水。
      我轻轻地推门,门竟没锁,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了,一个佝偻的背影背着门正坐在板凳上不知忙着什么。
      “齐斌在吗?”
      我提起声音说,
      背影慢吞吞转过来,是个老妇,隐在屋子的黑暗里看不清样子,声音苍老而嘶哑,
      “他不在,你哪个?”
      我抬脚跨进门槛,笑着说,
      “我是他的同学,来问他借作业的。”
      黑暗里老妇的声音忽然热情起来,哈下腰摸索着,
      “我孙子去买米,就快回来了,进来坐啊!进来坐啊!”
      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边的凳子,苍老的脸上浮起笑容。
      我哦了一声走进去,接过她递来的凳子。
      阿婆转过头去忙活,边忙边问我话,无非是家住哪里,齐斌在学校里情况如何的问题,我随口答着,目光却跟着她忙碌的身影。看她打蛋、和面,把面团甩到炉子上,快速地转个圈揭下来,动作熟练无比。
      可是,我忍不住皱了眉头,看房子已经破旧,墙壁的裂缝用水泥细细地封上了,一块块不相称的白,像八脚虫一样蜿蜒,因为地势低又被其他房子当住了采光,屋子里有股阴潮的霉味,似从房子的各个角落传来。我回过头看桌上的一片片蛋饼,眉头皱的几乎打结,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东西以前怎么能放进嘴里。
      正想着,门口叮叮当当响起脚踏车的铃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门哐啷一下被踹开,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沉着身体冲进来,一斜肩膀,卸下一包大米,扬起一地的灰尘。
      阿婆笑着说,
      “斌斌你回来啦?你同学等你很久了。”
      齐斌拍拍身上的灰,一转头看到我,脸色变了变,又转头看他的奶奶,笑着说,
      “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我还没说话,阿婆就说,
      “斌斌啊,你同学找你讨论功课啊,你怎么这个态度?”
      阿婆要站起来,我急忙去扶她。
      阿婆笑起来,
      “小姑娘啊,我在自己家里不会摔着的,还有啊!你站在这里,我可以看到一个大概的印子,不过就是轮廓而已,脸就看不清了。”
      阿婆还要说,齐斌已经冲过来把她扶到一边去,嘴里却对我说话,
      “我们出去说。”
      才跨出门两步,我就迫不及待的问,
      “为什么你会在我们学校门口?你不守信用!”
      对于我的指责,齐斌只是耸了耸肩,走到小巷拐角,从兜里掏出包烟来,甩出了一根迅速的点燃了,很快就被笼罩在一层青烟里。我耐着性子等他说话,然而脸色一定是不好的。
      隔了一会儿,他抽出烟来掸掸灰,面无表情的说,
      “你当初用石头把我兄弟砸伤了,还不是一样不讲信用?”
      我沉着脸冷笑,
      “你现在是在算帐吗?你兄弟的医药费没少了你们的,你去找江恺峰,该不会是也从他那里敲了一笔吧!”
      齐斌弹了弹手指,
      “是又怎么样,你大可以告诉他,不过我量你不会这么做的,要不然何必这么急匆匆跑来找我问罪?”
      我走上一步,“总之你最好不要乱说话!”
      只是话没说话,齐斌竟然伸了个懒腰说,与此同时,一把熟悉的男声冷冷地响起,
      “恐怕来不及了。”
      接着赵哲和江恺峰从巷口拐了出来,赵哲气冲冲的,江恺峰却阴沉着脸,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惊得面无血色,身体慢慢滑了下来,直到坐在地上。开了几次口,都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拼凑出的却是一句沙哑的,
      “你都知道了……”
      江恺峰黑漆漆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不发一言,赵哲却不敢置信的摇头,
      “如果不是怕你出事跟着你,我俩绝听不到这么离谱的事情!到现在,我都觉得在做梦!你还是静静吗?”
      我哼了一声,想笑,眼框里却潮潮的,
      “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我看是我们不明白才对,你搞这么多事,我们才不明白。”
      赵哲激动的上前两步,却整个挡住了江恺峰,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心里越发不安。
      “你有没有试过,回到家,却一个人也没有?你有没有试过,明明已经很难过,还要装作一脸平静来应付别人的所谓好意?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一群人在你身边指指点点,我甚至分不清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来看我的笑话。再这么过下去我会疯掉的,我只是想换个生存环境,仅仅是这样而已。可是没人能帮我,我只有靠自己,我只有靠自己!”
      赵哲指着一旁看好戏似的齐斌说,
      “要不是这个兄弟够意气,只怕我们还被你玩的团团转。”
      我气愤的掉过头看齐斌,他用梁山好汉似的表情冷冷的睨我,扔掉了烟头故作潇洒的走开了。我哼了一声,他收了我的钱,却自以为是的害我,这笔帐,我会记住的。
      抬起头时,眼前只有凑的很近的赵哲的脸,我冷笑,
      “你领着江恺峰到这里,难道你没有私心吗?”
      赵哲一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压低了声音,
      “这不过巧合罢了。就算我有私心,可我不过是查出真相,我没有刻意害过你。今天之前,你倪澈一直是我的朋友。是你一直在利用我们!”
      他的话一句句狠辣辣地刮过我的心,我有些哽咽的说,
      “我一开始只是想做做样子,我没想到会搞成那样,难道我会害你们吗?”
      也许是我哭了,也许是天渐渐黑了,江恺峰从阴暗中走了出来,绕过赵哲,蹲下身体递了张纸巾给我,却像隐忍着怒火看都不看我,闭着眼睛,轻轻的叹息一般的说,
      “原来被最……最好的的朋友利用,就是这样的感觉……”
      江恺峰慢慢地站起来时,也慢慢地拉开我和他的距离。夕阳落了,余辉均匀的铺洒下来,我却清晰的看到,我们之间,那条暗红色的沟。
      然而我却不放心,拽住他衣袖的一尾,
      “你们装作不知道好不好?当我求求你!”
      江恺峰哼了一声,一个个字用很淡漠的音调说出口,
      “你为什么要钻牛角尖?难道这个地方一点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也没有?”
      我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从前的笑容与温和仿佛是很久以前做过的一场虚幻的梦。
      唇角轻轻的弯起,我似笑非笑的说,
      “如果你要去告发,你就去好了。可是,我会恨你一辈子!”
      江恺峰猛地走到我面前,离的很近很近,冷冰冰的脸上,忽然溢出一丝很怪异的表情,仿佛满心的东西被掏空了,也许是失望,也许是愤怒,让你只消看着他的脸,心便会慢慢的沉下去、冷下去,清楚的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你会后悔的!”
      他已经转身要走,又突兀地打住脚步,盯着我的脸,斩钉截铁的说。
      赵哲呆呆的看看我,再看看远走的江恺峰,嗫嚅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奔了起来,追着江恺峰离去。
      空荡荡的街上,突然只剩下一个我,孤零零的把眼泪落在无人安慰的、冰冷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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