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处与君说》我意逍遥

6、春寒（6）

　　天气湿漉漉的。
　　因为刚刚下过雨的关系，泥土散发着醇厚的气息。春日新长出的绿叶生机勃勃。
　　天空还有些灰暗，东方尽头有了黎明的微光。
　　柳无乔一手牵着张小宛匆匆地走着。
　　从方宅出来，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吧。
　　他想到。
　　女孩子没有一点疲倦的样子，脚步反倒越来越快了起来，走到最后，柳无乔还得大步才能赶上她。
　　田埂。
　　日头还未升起，田地上静悄悄的。那颗巨大的老树在清新的天地之间静静地舒展着枝叶。
　　树下，有一个女子靠树而坐。
　　她穿着艳丽的衣衫，一头青丝绾成少妇的发髻，剩下的长长披散在肩头。她安静地坐着，似乎在出神。
　　张小宛忽然站住了。
　　树下的女子回过头来，她脸色苍白，泪痕斑驳，看到张小宛，她一双眼眸里忽然放出异彩。
　　“还给我。”她对着柳无乔冷冷地说道。
　　“这不是……”柳无乔拉进张小宛，把她往身后藏了藏。他话未说完，女子彩衣迎风飘起，她一下子飞起身来。
　　柳无乔眼前一暗，仿佛又见到那遮蔽天幕的羽翼，他牵着张小宛的手腕猛然一痛，女子已经把孩子抢了过去。
　　柳无乔抬起手来，手腕上有数道爪痕，正渗着鲜血。
　　还好雅意的头发是绑在另一只手上，不然就弄脏了……
　　柳无乔心里想的却是这样的事情。
　　女子紧紧地抱着张小宛，手指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和脸，小宛的眼闭着，仿佛已经昏睡了过去。
　　柳无乔想起方雅意的话，他大声说道：“你虽使她催生孔雀羽，她却仍旧不能代替你子。”
　　女子只是盯着小宛，温柔地将她负在背上，转过身去。
　　柳无乔知道她要飞走，忙上前叫道：“等等！”
　　女子并不理会他，她身上渐渐泛出五彩光芒，巨大的双翅伸展开来，绚丽的尾羽也显现出来。
　　就是现在了。柳无乔急急忙忙地背着方雅意的话：“为什么你子的尾羽与你不同？是了，此孔雀羽没有受过佛光照耀。”
　　女子动作猛然一僵，双翅和尾羽顿时消失，她拉下张小宛去看小宛身上的尾羽。
　　那一簇尾羽虽然美丽，尾端却没有那镶有金圈的眼纹图案。
　　女子呆呆地看着，凄厉叫道：“为什么没有？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没有？”
　　柳无乔不知如何是好，重复道：“此孔雀羽没有受过佛光照耀……”
　　女子哭泣起来：“没有受到佛光照耀……当年栖息在天柱山上的先祖因虔诚之心被授予佛光，此子却没有……原来她竟不是我的孩子么……”
　　她头上的发髻散落下来，凌乱地落在背上，苍白的脸颊不断落下眼泪。
　　柳无乔心里为她难过，不禁出声安慰道：“姑娘……孔雀姑娘……她虽然不是你的孩子……”
　　女子忽然扭过头，她粗暴地推开张小宛，怒视着柳无乔道：“那我的孩子呢？”
　　柳无乔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我的孩子呢？”女子步步紧逼，咄咄问道。
　　“你们把它们杀了么？吃了么？我的孩子呢？”女子脸孔扭曲起来，她身形渐渐变化，要化成孔雀的模样。她不断发出凄厉的叫声，天地之间飞起风沙。狂风怒卷，柳无乔眼前灰暗下去，那女子的呼号夹杂在猎猎风声中，听起来格外诡谲可怖。
　　柳无乔被吹得站不住身，不断被刮向那女子去。
　　那女子几乎已要幻成孔雀，厉爪显露出来。
　　柳无乔惊骇万分。
　　“雅意……”
　　他心里仿佛呼唤了一声。
　　“临。”
　　呼啸风声中，有这么一个声音清晰地在耳旁响起。
　　不动，不惑。
　　柳无乔猛然间站住了身子，睁眼望去。
　　仿佛魏晋时代的华美服饰，宽袍长袖，随风轻轻摆动。
　　衣服上细碎的蓝色花纹，宛若开在巨浪尖上的神圣之花。
　　“兵。”
　　“斗。”
　　眼前的人影似真似幻，口中念着九字真言，纤长白晰的双手不断变换着结印。
　　“雅意么……”
　　柳无乔不自觉地低声叫道。
　　“者。”
　　狂风渐渐止息，女子呜咽地叫唤了一声，仿佛要向这边飞来。
　　“皆、阵、列……”
　　女子的动作止息了，她保持要化成孔雀的模样倒在地上不断地嘶叫着。
　　“在。”
　　方雅意结日轮印，口中念道。
　　万物平齐。“在”，是控制五元素的真言。
　　九字真言的最后一字“前”，将使万化冥合。
　　方雅意却不再念了，他手已经结起了宝瓶印，最后一字真言却迟迟没有念出。
　　空中仿佛传来优美的歌声。
　　悠长的，恒久的，通天达地的歌声。
　　随着歌声，白色的光芒降落下来。
　　方雅意的唇边浮出淡淡的笑容，双手解开结印，垂了下来。
　　他回头望着柳无乔，慢慢地走过来。他拉起柳无乔被孔雀划伤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让你不要和它争夺了，真是不让人放心啊，无乔……”
　　那一吻落在柳无乔手腕上的时候，方雅意的身影渐渐消散了，那缕本该缠在柳无乔手上的头发落在他站立的位置。
　　“是头发么……”
　　柳无乔喃喃自语道。
　　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方雅意嘴唇的温度。
　　他心里涌出一种又是欢喜又是忧愁的情绪，把那缕头发捡起来收进怀里。
　　他再抬头的时候，女子身旁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像男子又像女子
　　白缯轻衣，头冠、璎珞、耳珰、臂钏……竟是孔雀明王。
　　女子在他脚边轻轻地哭着。
　　孔雀明王叹了一口气：“怎么到如此地步呢。”
　　他声音清亮通透。精致的脸庞上露出悲悯的神情。
　　“明王。我脱不出尘世，私自结缘产子……”
　　“我知道。”孔雀明王看着她道：“在苏悉地院的时候，你便常常叹息。”
　　“您竟注意到了么？”女子抬起脸来惊讶地道。
　　“我在意你。”孔雀明王慈悲地道：“我本以为放你下界，了却你的心事就好。谁知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女子嘤嘤哭道：“原来并非我逃出苏悉地院，是您故意任我下界……”她看了一眼倒在树旁的张小宛，哭道：“那不是我子，明王，可允我回去么？”
　　孔雀明王点了点头。
　　东方第一缕阳光投下界来。
　　已是清晨。
　　孔雀明王深深地看了柳无乔一眼，带着女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