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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相识 ...

  •   闵循从悬崖掉下去时,衣裳是褴褛的,形容是狼狈的,身体是麻木的,丹田是破裂的,意识是清醒的。

      玛戈几。
      闵循暗骂了一声。

      曾经左右护法跪在他脚边拽着他的裤腿苦苦央求把他们带上,以免他在功法大成这样的关键时刻出什么岔子却没人保护帮忙。他拽着快要被扯得掉下去的裤腰,以人格打包票他们的忧虑绝对是多余,那么多次都安然无恙过来了,这次肯定也没问题。
      事实证明他的人格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甩脸给他看就甩脸,功法出错导致他走火入魔就罢了,连走出这座山找个外援都不能够,还让他在浑噩迷路且站不稳的当口脚下一滑,华丽地从悬崖落下来。
      而且还是头朝下的姿势。

      这回是玩完了。
      动都动不了了,为什么意识不一起浑噩,或者直接让他晕过去多好,非得让他清楚地亲身体验一回人体落地,脑袋撞击地面,脑浆迸裂,四肢百骸全部“啪叽”变成一滩烂肉的感受。
      闵循又骂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把两大金刚四大特使十二护法全部带齐……哦不,他直接不会来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

      死倒是不怎么怕,他在鬼门关来回太多次,都麻木了,就是有一桩遗憾。
      那个和他齐名的叫夏祎的人,至今还没有见过。他本来打算这次功法大成,寻个机会北上,去会一会这位闻名不见面的高人来着。
      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

      罢了,没有遗憾那还叫人生吗?
      无非是死的不太干净利索。让手底下那群人知道了,眼睛估计都会哭肿吧?
      嗯……或许奔走相告额首称庆欢天喜地鞭炮齐鸣瓜分财产迅速推选新主子也未可知。

      闵循脑瓜子飞快转了这么半天,他还没有落到崖底。
      这么高,肯定是粉身碎骨了。
      他还是不能忍受自己死的那么惨,眼下自救已然是妄想,他想试着催动内力,调出一点力气来自己把自己打晕,这样或可死得没那么痛苦。
      他刚一提气,就被周身乱窜的气息撞破几处大穴,浑身筋脉接二连三断得几乎快要听得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剧痛让他太阳穴一阵狂跳,终是抵不过这锥心蚀骨的疼痛,晕了个彻底。

      倒也好,省事了。

      闵循阖上眼皮之际,模糊的视野里出现几片白色的雪,被下坠的狂风卷着迅速飘远。
      他脑子里最后闪现的一个念头是:
      下雪了,真干净啊……

      ————————

      闵循是在一片干燥的暖意里恢复神智的。
      他觉得自己恍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具体去回想,又什么都记不起来,脑子里最后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他出门时和大管家斗嘴,因为那个恶婆娘以他太壮实了要清减一些才好看为由,让他吃了两天的素菜,一个肉末星子都没有,太可恶了。

      上一次这种醒了但是意识没有立马清醒的感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闵循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提醒自己别睡了别睡了,师父一会儿该冲进来揍他了。
      印入眼帘的并不是他那间穷奢极欲寝屋的屋顶,也不是大床上花纹奢华繁复一看就很贵的挂帐,而是一个朴素且普通的茅草屋屋檐。

      茅草屋?

      闵循没有立马起身,他在睁眼之前已经探查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和他预想的没差太多:丹田破裂,内力全无,形同废人。
      功力反噬将他练过武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就算是把脉也把不出来他身体的异样,真是比普通人更普通。
      这绝对不是可以支持他像以前一样随时随地肆意妄为的资本。在对自己所处之地和即将面临的情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谨慎起见,他只是转动眼珠,慢慢打量周围。

      的确就是一间普通的茅草屋,只不过多铺了一层木地板,通透了些,宽敞了些,整洁了些。
      身上盖着厚且软的棉被,床榻边还燃着一笼炭火,所以格外温暖。炭火之外是一些药材和处理药材的工具,房间的另一侧放了一张桌案,零星摆着几本书,桌案后坐着一名男子,此刻正一手搂着暖手炉,一手撑在案几上,支着额角打瞌睡。

      那男子似乎十分畏寒,屋里已经点了火盆,他手里还抱着手炉,身上居然还裹着一件旧氅。
      让闵循注视男子良久的原因并非发觉对方畏寒,身体虚弱,实则此刻的他丧失了有内力加持时的敏锐五感,实在感觉不出来男子身体是好是坏,吸引他的是男子那张脸,实在有些太好看了。

      神色孱弱,却不是淬玉般死气的白,而是干净的雪里小心翼翼藏起一叶生机,白的干净、通透又纯粹;黑发如墨,一丝不苟盘在头顶,用一支再寻常不过的木簪别住;下巴和小半张脸都埋在大氅的绒毛里,越发显得他柔软安宁,在这融融日光和暖意中,让人心神平和。

      可惜,男子眼睛上勒了一条白绫,似有眼疾——是个瞎子。
      他目光下移,敏锐发觉男子坐的亦非寻常椅子,而是一张轮椅——还是个瘸子。

      啧啧,可怜,可怜。

      闵循半点没有功力尽失的慌乱,反倒可怜起别人来了。
      他再把目光上移去看男子的脸,越看越觉得天道不公,天妒英才,生生让这样的妙人美玉有瑕。

      不过,自己是被他捡回来的?这个男子实在不像有能拖动他的力气的人。
      他还在分析男子把他弄回来的方式,对方就毫无预兆咳了起来,同时门口“吱嘎”了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闵循立马闭上眼睛,竖起耳朵。

      “公子怎的又坐着睡着了?万一又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上一次的还没好利索呢。”是个略微稚嫩的声音,十六七岁的小青年。
      男子已经醒了,“不妨事,我抱着手炉呢,不冷。”声音冰泉玉质,和他那张皮相相辅相成,带着微微的温柔的笑意,好听至极。

      小青年放下装满药材的背篓,先过去替男子拢了拢大氅,再往床榻走过来,嘴里嘀咕,“还是没有醒吗?看着身体挺强壮的,怎的这般不经摔……”
      这话闵循不爱听了,什么叫不经摔,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试试?

      为了证明自己“很耐摔”,闵循把眼睛睁开了。
      小青年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诶你这个人,醒了还装睡,偷听别人的话啊!”
      “……”

      闵循很佩服他这恶人先告状的条件反射,但他不屑于计较,于是眨了眨眼睛,缓声问,“这是何处?是你救了我吗?”
      大约是昏睡太久,加上内伤未愈,声音都有些嘶哑。

      清秀的小青年一身药童的打扮,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要摇头,猛然又想起什么,立马改成点头,“是我拖你回来的,你也是上山砍柴踩空了掉下来的吗?哎,现在砍柴的农夫都太粗心,下半年已经捡了第七个了。”

      闵循:“……”

      他撑着坐起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还没说完,就被男子的哈欠声打断了。
      男子带着困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绵软,但更多的是清冷和疏远,“我这里不需要牛,也不需要马,你赶紧养好伤回家吧。”
      “……”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当牛做马,而是黄金万两房屋千顷美人无数外加治好他的眼疾腿疾随便挑啊喂!
      还有!他不是砍柴的!

      闵循默默看着男子推动轮椅的轮子,慢慢往门口去。小青年半点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见闵循看他,才解释了一句,“公子熟得很,不需要帮忙。”
      男子果然很熟练地摸到了门,然后自己推着自己慢慢出去了。闵循若有所思,压低声音问小青年,“你家公子的眼睛……”

      “小时候就这样了,老毛病。”看起来并不想解释太多。小青年摁住闵循不让他起来乱走动,“你的伤比之前那些农夫要严重,且莫乱动,我去给你端药和吃的过来。”

      闵循看着小青年出去,在屋外咋咋呼呼,“哎呀!都叫你不要到处乱跑了,轮子又卡住了吧?等着,我抬你出来……”
      男子低声说了什么,听不大清楚,隐约听见两声“林竹”,大概是小青年的名字。

      不过一会儿,林竹就端着药和粥进来了。
      两样东西都冒着热气,看样子是一直热着的。
      林竹把东西放在床榻边的小桌板上,不消闵循问,他已经絮叨讲起救他的前因后果。

      “前几天去赶集,回来路上就看见你在树干上挂着……我的老天,那时候天都快黑了,抬头突然看见个人,差点没把我的魂给吓飞。要是放任不管,一夜之后你肯定冻得没命,要是让公子知道我没救你,我更是得脱层皮。哎,天知道你看起来瘦,拖起来有多重,那树干居然也没被压断!还好我捡过太多农夫,比较有经验,千难万险可算把你弄回来。结果你看起来伤的不重,却老也不醒,要是死在这里,可就给公子惹麻烦了……”

      闵循越听脸越黑,到后面直接成锅底了。

      林竹和他的公子一样瞎,根本没注意到听众的表情,兀自说自己的,“公子他行动不便,多遭人议论,为图清静搬到此处,只得我和他处相依为命。我和公子虽救了你的命,却也不图什么,等你伤好了,就帮忙把这茅屋修缮修缮,以免今年又被大雪压塌,再砍两天柴备下过冬,算做报答吧。”

      闵循沉吟半晌,没说好与不好,他斟酌着语气和措辞,“小哥心地善良,又会医术,模样还长的这么周正……”他把林竹夸得快飘起来了,“不知小哥和公子祖籍哪里?”
      林竹眨眨眼睛,“就附近镇上的人啊。”
      闵循:“你家公子看起来气度不凡,是贵人之后吧?”
      林竹摇摇头,笑容收起来,“这就说来话长了。”
      闵循:“哦?怎么个长法?”
      林竹:“出生贫寒,小时候爱看书,买不起就去偷,被人打残了腿,还是不长记性,后来就把眼睛给看坏了,隔三差五犯眼疾,不能见强光,腿伤没钱治,落下一身病根,脾气不好,偏又见不得别人有难自己不帮……要是没有我,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光景,估计早就入土为安了。”

      闵循:你这么说你家公子,你家公子知道吗?

      林竹一拍脑袋,“哎呀,我和你说这么多干嘛,快先吃点东西垫垫,再喝药。”

      塞到手里的是一碗白粥,哦不对,细看还是有点肉沫在里头飘着,卖相不好,味道倒是不错。饿的快啃桌椅板凳的闵循三两下就喝完了。
      粥碗撤走,紧接着塞进来一个药碗,林竹像是做了无数遍一样,动作非常熟练,那药汁一滴都没洒。
      看来一个月捡七个农夫的话不假,这都照顾出经验了。

      闵循没像喝粥一样端起来就灌药。

      他不通医术,但寻常药理还是知道一些的,这药怎么看都不过是寻常伤药,并没有起死回生的疗效,就连助他调养内伤的作用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他当时没有摔的稀巴烂,而且看起来还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
      这怎么可能呢。
      林竹说他发现自己时,是挂在树干上的,只说晕得彻底,没提伤势如何,皮外伤是他醒来后自己判断的。
      闵循想不明白中间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他乖乖喝了药,又躺了一下午,就能起身活动了。到底是从小习武打下的深厚根基,恢复得快,除了武功暂时想不到法子恢复,其他的已无大碍。
      对此,林竹做出高度评价,原话是:你们农夫就是皮糙肉厚,睡一觉就没事了,要是公子,不脱几层皮才不会好呢!
      也不知是夸他还是骂他。

      闵循原来的衣服已经破的不能再破了,林竹不得已拿一套公子的大袖衫改成短打给他穿。闵循生的高大,公子虽瘦弱但不算矮,衣服改下来没有不合身到离谱的地步。闵循不敢嫌弃,乖乖穿着。林竹担心他冷,又给做了件棉马甲。
      这小药童看着细胳膊细腿,会的东西倒是不少。
      闵循对他的印象从谷底提升了那么一小丁点。

      他穿戴打扮齐整了,出门逛了一圈。周围环境和他想的差不太多,此处的确是个偏僻荒凉的山谷,两间茅屋坐落在两座大山中间,茅屋旁边有两块菜地,菜地边用竹子围了一个栅栏,养着几只鸡鸭,更远一些有条溪流,一条羊肠小道蜿蜒着通往外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苍山负雪,草木肃杀,真是孤寂又荒芜。

      闵循逛完回来,看见公子独自坐在廊下。厨房顶上炊烟袅袅,是林竹在煮晚饭。
      雪后天晴,天边飘着一抹绯红,廊上有炊烟,廊下有美人,廊外有山水,实乃一幅清雅隽永的画作。

      闵循站在菜畦边看了公子许久,对方也是个普通人,还是个瞎子,所以察觉不到有人在偷看自己。
      闵循突然觉得这幅画有些寂寞,或许是因为画中主角是个寂寞的人。

      他抬脚走过去,站在公子身边。
      公子听见脚步压在木板上的吱嘎声,微偏过头来,态度不像早上那么恶劣,脸上甚至有点笑意,“还没问过姓名。”
      这世上如果有一边说话一边笑的罪名,那么眼前的男人就罪孽深重,因为这样实在好看到旁的东西都黯然失色了。
      毕竟要让一个男生承认另一个男人好看,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闵循随口编了一个名字,“寂冬,公子尊姓林吗?”
      对方点点头,“名南风。”
      闵循将这三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遭,确定江湖中没有这号人物,即便有幸是林家之后,鉴于他与林家现任家主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倒也不怕对方会做什么有害于他的事。

      于是他诚心实意的夸奖,“公子的名字很雅。”
      南风微微一怔,“你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名字的,多谢。”

      这话的本意是在惊讶一个农夫居然还能品味出一个人的名字雅不雅致吧!
      说的委婉,恶意满满。

      闵循没假扮过农夫,甚至接触过的都不超过三个,他很生疏,上手有点慢。

      “林公子独自坐在屋外作甚?”
      “看风景。”
      闵循看着他眼睛上蒙的布条,“看得见?”
      “一点朦胧光影,能感受到温度。”
      “公子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时好时坏,倒也不强求。”

      闵循扭头看着朴素的茅草屋:分明是没钱治吧?

      “早上林竹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等伤好些了就回家吧,以免家人担心。”
      闵循想了半天才明白他口中“林竹的话”是指让他留下来帮忙修房子和砍柴。
      “公子救命大恩,岂能不报?我家里就我一个,不会有人惦念,我留下来帮两天忙,也好让公子这个冬天过得舒坦松活些。”

      南风笑了笑,没有继续和他争辩。

      接下来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闵循发现南风坐的这个位置的确是视野最好,风景最美的地方,难怪他就是看不见也要在这儿坐半天了。

      “有件事委实对不住你。”南风突然说。
      闵循心中一凛,下意识暗想难不成是和自己的身份有关,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对?脑子里波诡云谲许久,才忐忑的试探问道,“何事?”
      南风轻轻一叹,面上无比歉意又无限惋惜,“你砍柴的斧子,林竹去找了三次,实在找不着。只能待你伤好离开时,送你一把新的,可能会不如你那把称手,还望你莫要嫌弃。”
      闵循:“…………………………………”

      老子真的不是砍柴的农夫!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大家多多支持哦,爱你们(^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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