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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情深不敢折树杞 ...

  •   皓月当空,月华如练,端是十分好月——却果然不照人圆。
      宋功勤已与楚风雅在夜风中等待了许久,当他们终于待得柯策走出酒楼,此时夜已俱静,路上不见人踪,偏偏那一轮明月将人间勾勒得清晰分明。这教宋楚二人如何跟踪?
      楚风雅自然不甘心,宋功勤不得不谨慎拉住对方。
      “我们眼下跟上去,柯策势必察觉。不知他那情人武功如何,单是柯策一人,我们便无把握,到时让他全身而退,下回可就真不知上哪儿找他去。”
      宋功勤这话说得透彻,聪慧如楚风雅怎可能想不明白?事实上楚风雅不比宋功勤晚想到这一层道理,只是以他性子,柯策正在眼前,就如此轻易放任对方离开,实在教他咽不下这口气。
      明白他心有不甘的宋功勤继续安抚道:“风雅,你既能从景州寻到陈州,将柯策逮个正着,今日我们便放他在这城中多自在两日又如何,你还不是随时可以将他手到擒来?”
      楚风雅岂不知宋功勤有心哄自己,特地挑好听的说,可心中还是喜悦,终是又一次听了宋功勤的话。“早知如此就早些回去休息啦。”他随意抱怨了一句以发泄幽怨,便率先往他们投宿客栈的方向而去。
      宋功勤快步跟至对方身边,故意说笑道:“你那些传奇故事里的大侠应该都是不睡觉的罢?”
      楚风雅装模作样思索一番,摇头回答,“没有,他们睡觉。我记得有一个故事就是一个剑客睡觉的时候把意图偷袭他的坏人给解决了。”说到此处,他微顿后一本正经补充道,“他们倒是从来不如厕的。”
      被这么一提醒,宋功勤顿时心情微妙,他婉转道:“我现下倒是颇有想法去一趟那个场所。”
      楚风雅听了如此应景的言辞,顿时开怀笑出声来。“所以你当不成大侠啦!”
      天上依旧十分好月,人间终于花开正好。
      宋功勤听着楚风雅清透笑声,心想:当不当得上大侠有甚么关系,我们当不当得上一对神仙眷侣,那才是我一生所求。

      暂时放过了柯策行踪的宋楚二人接下来的好几日都投入在了武功的修习之中。
      始终不提身份,也不问宋楚姓名的神秘老者在第二日续着前一日的传授之道,又用绛霄门的武功对招了使用他所授掌法的宋功勤。老者仅稍稍变招,便令绛霄门的剑法招招反克自己掌法。至第三日,老者继续用自己的掌法击败宋功勤的绛霄门武功。如此往来反复,穷尽两套招式的变数。归根结底说来,老者只传了两人一套掌法,却教授了他们万般变化。宋功勤与楚风雅原本修为便不低,经这一番点拨比之多会十套精妙剑法都要更得益处。而以两人见识,待到第六日,他们也明白老者能够教他们的,打算教他们的,都已经传得差不多。
      宋功勤心中感激,又为人厚道,见老者闭口不谈自己来历,也便配合着心照不宣。楚风雅却自然不是如此安分之人,想学的学得差不多,也就不再怕老者尴尬得一走了之,趁着老者尚来不及干脆利索消失之前,他笑吟吟说道:“前辈,我们相交那么多日,始终连个姓名都未互通,岂不枉费这一番缘分?”
      老者这几日只与两人作最简单交谈,其余时间俱在对招,他对楚风雅尚不够了解,此刻自是毫无警觉,仅仅淡淡说道:“你我萍水相逢,不必以姓名相交。”
      面对他的说辞,楚风雅表达着赞同点头道:“秦大哥也对我说过,人贵交心,而非交名。所以,我和他其实都是用虚名互称。我谓他秦宋,他唤我楚风雅。不如,前辈,我们也随意为您安个敬称?”
      老者听不明白,一时好奇问道:“什么敬称?”
      “我们便称您苗未道前辈吧?”
      苗未道是宋功勤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师叔祖的名字。楚风雅说得出其不意,若老者不是,听着只会糊涂,可实际,老者听得一脸不自在。如此一来,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宋功勤怕自己前师叔祖恼羞成怒,赶紧岔开话题道:“事实上,人的名字当真无关紧要,说实话,我倒比较好奇前辈这套变化多端的掌法叫什么名字。”
      楚风雅有意试探,但苗未道无意恼怒,他更多是尴尬,此刻见宋功勤掠过话题,他倒挺感激宋功勤帮忙解围,也便认真解答这一问题:“这套掌法是我自创的,叫做铁树开花掌。”
      这套专门克制绛霄门武功,尤其是“西风乱红剑”的掌法,取名当真是微妙。“西风乱红剑”取义“西风凋碧树,乱红俱飞尽”,结果,苗未道的掌法叫做“铁树开花”,连名字都故意同“西风乱红”较劲。宋功勤不好评价自己前师叔祖这于取名方面的争强好胜之心,唯有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个名字取得别出心裁。”
      他话说得违心,楚风雅很快不买账地发表不同意见,“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听着便有笨重感。早知这套掌法是如此名字,我便不学了。”那么说着,他还特地撇嘴以示嫌弃。
      苗未道忍了忍,最终没好气地以完全不似高人前辈的姿态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这刁钻的小娃娃,有本事你就忘了这套教你嫌弃名字的掌法。”
      对此,早有准备的楚风雅直指目标道:“要忘了那么一大套掌法太难,除非前悲哀让我们再用心去记一套别的名字好听的武功招数来代替。例如说,断玉裂帛剑。”
      断玉裂帛剑是绛霄门已失传的剑法,也是绛霄门曾经冠绝武林的神功,分断玉七式与裂帛十三式,虽不至于说这二十式学会便能天下无敌,但曾经整个江湖能完整接下这套剑法的只有寥寥数人。然可惜的是,这套剑法在宋功勤师祖那一代失传,主要因为宋功勤师祖的师父把断玉七式传给了宋功勤师祖,而裂帛十三式则传于苗未道,待师父把苗未道逐出师门后,来不及再传裂帛十三式便故去,从此,绛霄门弟子再无人有幸完整学得这套剑法。当初宋功勤怀疑神秘前辈是自己前师叔祖,随口便将这段旧事说予楚风雅,楚风雅因此才听说失传的断玉裂帛剑。宋功勤言者无意,不想楚风雅却自此是放在心上,这时竟打起这套剑法的主意。
      忽然提及的剑法令苗未道不由意外,他微微挑眉睨着楚风雅道:“狡猾小娃娃,你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断玉裂帛剑是绝世之剑,岂能单凭你三言两语便随意传人?”
      楚风雅义正辞严道:“断玉裂帛剑本是绛霄门武功,秦大哥是绛霄门弟子,传他并不随意。此外,既然这是绝世剑法,又怎能让它在绛霄门失传?苗前辈不将剑法传给秦大哥那才叫憾事。”
      苗未道不紧不慢打量楚风雅,故意问道:“秦小子是绛霄门的弟子,你可不是罢?”
      楚风雅不假思索摇头道:“我自然不学。”
      “即便你今日不学,等秦小子学会,随便哪日施展出来,你岂不就会了?”
      楚风雅立即伸出手指作誓状,肃然道:“有朝一日,我使了断玉裂帛剑,便教我不得好死。”
      他这话说得突然,宋功勤根本无法预料,待想阻止,“不得好死”这一不吉利的说辞已然出口。“风雅,不要胡说。”平时不算迷信的人此刻却异常在意的皱眉道,随即,他又心想:风雅一开始就没想学这剑法,他这么做全然是为了我。
      一旁,苗未道显得迟疑,问得计较,实际心中应是早有计较,此时楚风雅毒誓被他激出倒令他微微后悔。“你们这些年轻人,起誓应慎重,岂容如此随意说出口。”他说教了一句,便再不拿乔,果断转向宋功勤,道:“小子,你给我看好了,这是小娃娃费尽心思为你讨来的剑招,你给我认真学好。”
      自不用苗未道多言,宋功勤怎会辜负楚风雅此番心意?不过,在此之前,他首先谨慎对楚风雅道,“风雅,你去旁边休息,千万别看。”宋功勤放不下楚风雅方才誓言,他知楚风雅悟性极佳,只看一遍恐怕便能学会。免得他与人交手时无意间使出,索性一开始便杜绝这一风险。
      楚风雅明白宋功勤想法,为了让后者安心,他听话地转身离开。一跑还跑得很远,倒使得宋功勤又开始担忧万一离开了自己视线的对方是否会有危险,毕竟,之前一直有人暗中跟踪他们。
      宋楚二人互动之际,苗未道始终袖手旁观,一脸若有所思。待楚风雅走远后,他走向宋功勤。“小子,你的剑借我一使。”
      苗未道本人并不用剑,依他平日作风,哪日万一要用剑,随意伸手,从哪儿都能夺来一柄剑。眼下他却特地借剑,本人在脱口后都不觉叹息自己这是中了楚风雅的邪,还真把“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当回事。
      苗未道脸上闪过自嘲之意,宋功勤看的分明,他也心知第一日楚风雅记恨苗未道击飞宋功勤长剑的事并未被这位前辈高人忘记,甚至颇有受了教训的意味,念及此,宋功勤心中甚是好笑。当然,待苗未道拔出长剑,他的心神完全贯注集中。
      不同于过目不忘的楚风雅,但宋功勤本身也天资不低,同样情况下,或许他记下的剑招不如楚风雅多,但领悟到的剑意却未必较楚风雅少。前几日稍显故弄玄虚的苗未道此刻传授起裂帛十三式倒是耐心细致。他未多说太多口诀,只一招招将这套不传之秘施展开来。这裂帛十三式名字听着颇铿锵激昂,实际倒是古朴无华,大巧若拙,剑刃挥过,竟毫无锋芒。宋功勤心中本有境界,加之原本便是绛霄门武学根底,看着这仿佛全无威力的剑招,反而头心大震,一时如醍醐灌顶。
      苗未道见宋功勤神情,便知自己所传之招已力透人心,很快,他收剑站定。
      “小子,你可学会?”
      宋功勤恭声回答:“多谢前辈赐教,晚辈虽鲁钝,但也受益良多。”
      苗未道点点头,将剑还予宋功勤,随即,他转头往楚风雅身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有所踌躇,似已反复思索,最终松口。“这本非我可多言之事,故而那日楚小娃神情明显抗拒,我便住了口。然则,你我三人虽无师徒之缘,可终究相识一场……”他微微停顿,后严肃道,“我便擅自说这一句:你且小心你家小娃娃的身体。”
      闻言宋功勤心中立时忧心大织,急急追问道:“前辈,风雅的身体究竟如何有恙?”
      苗未道道:“你也不用过于焦虑。他这应是先天不足之症,修习内功也算有所帮助,是故如今并无大碍。只你二人千万留神,莫令他受内伤牵引出其他病症。”
      “多谢前辈提醒!”宋功勤郑重谢道。他心想:苗前辈本不想多嘴,若不是出于关心,他怎会在最后关头越礼提醒?如此想来,再无暇于心事重重,也不觉由衷感激。心中所感,身体自行跨前一步,跪拜在苗未道身前。
      “前辈苦心,请受功勤一拜!”
      苗未道也不阻止宋功勤,反而低头打量向他,说道:“我教你武功,传你绝学,你不跪我,我随口说一句提醒的话,不想却受了你如此大礼。”
      宋功勤听得出苗未道言语中微微揶揄意味,但他只诚恳道:“前辈一日为师,我自终生敬前辈如父。然而,前辈懂风雅与我,此份理解,加之关心,功勤更是感激万分。”
      宋功勤生于礼法之家,严父教诲下,从小恪守礼节,自他与风雅互诉真情,决定直面世俗之见,固然心意坚定,心中亦不是没有忧虑。他在苗未道面前刻意坦荡不加掩饰,并非心中无所畏惧,不成想苗未道看出两人私情,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予以默默支持,这在宋功勤,自是比绝世剑法更为可贵。
      苗未道哪里看不出宋功勤想法,他微微一笑,伸手拉起依旧跪在地上的人,说道,“人间真情与世俗礼法孰轻孰重,想你们已看得明白,老头子自不必多言。”说到此处,他忽而想起甚么,又另起话题,“我倒另外有一言,待你替我转告你家伶牙俐齿的小娃娃……”

      来无影去无踪的世外高人又一次施展轻功消失不见,只这一回再无第二日之约。
      宋功勤目送苗未道离开之后,循着楚风雅离去的方向找人去。很快,他在小溪边找到正坐在石头上盯着溪水看的少年。
      “看甚么呢?”宋功勤惦记着楚风雅的身体,但不知何如引入话题,这时边寻着话题边在对方身边坐下。
      面对他的提问,楚风雅指着水流说道:“我在看这溪水。”
      宋功勤望向石涧春溪,问道:“你看出甚么了?”
      楚风雅伸出手指认真指向奔流而去的溪水,说道:“这条溪水一直在这儿,我看了多久,它便在这儿多久,我想,或许十年、二十年前,它已经在这儿。”
      宋功勤不确定这条溪水是否已经如此年长,更不明白楚风雅忽然感叹甚么,不觉微微迷惑地注视向楚风雅,道:“此话何解?”
      “但你再瞧,这溪水过去,便再不会溯流而回,亦即是说,我们此刻望着的溪水,根本不是方才所见。”
      楚风雅此言说得玄妙,宋功勤能听出他意有所指,却一时不甚明了。不过很快,又听楚风雅续道:“仔细想想,人和这溪流颇为相似,这一刻的你实际也不是前一刻的自己。故而,放着这一刻的人不好好珍惜,又谈何将来?”
      说到此处,宋功勤终是领悟,他心中感慨,轻叹了一声对楚风雅说道:“风雅,你是在安抚我罢?你怎知苗前辈会提及你的身体状况?”
      楚风雅答道:“苗前辈虽刻意疏远,但他心头有热血柔情,举止皆出于真情,既知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有些话定是会说。”
      宋功勤未想到楚风雅小小年纪,识人倒是颇老练。后者不仅全然料到苗未道之举,更是早做准备,抢先向宋功勤讲述一番道理,以此阻了宋功勤忧心追问。
      为着楚风雅宽慰心意,宋功勤即便依旧有所牵挂,还是放松神情,微微笑了笑,道:“你端是猜谜的高手。”
      “我打小便生得聪明。”楚风雅神气道,“我还猜到,苗前辈一定最后提及柯策,望我们能手下留情。他说完这句便又被人追似的跑了。”
      宋功勤差点笑出声来。楚风雅所料分毫不差,这位苗前辈确实生得别扭,心中善好,却故意表现得冷漠。如同楚风雅所说,就在方才临别之际,苗未道生硬为柯策求了一句情后,消失得简直比往日还快。
      “你猜的便同亲眼瞧见一般。”宋功勤说着忽然想到,楚风雅能如此精准判断苗未道行为,除了聪慧之外,怕是也因为他们两人性子恰好相似。苗未道爱作高人行事,心中实际存着一丝童真,楚风雅年少,那份可爱纯真却无关年纪,想来待他须发皆白,也依旧率真如此。
      宋功勤心中想得柔情百转,神情自然透漏出一丝甜蜜,他情不自禁望向楚风雅,又道:“你说这溪水不断变换,可在我看来,即便某日溪水老去,时光不复,甚至万般皆变,我对这溪水的心意也不会变换一丝一毫。”
      这道是含蓄,实则炙热的表白令楚风雅心头发烫,他从溪边站起身来,说道,“你且先好好珍惜今日的溪水罢。”语毕,不肯在宋功勤面前漏了赧意,赶紧转身背对对方,往回城的方向迈步而去。
      同是情窦初开,少不经事,宋功勤心中也有羞涩之情,不过见楚风雅含羞姿态,不觉心中快活温暖。眼见对方径直走开,却脚步缓慢,有意等他,宋功勤赶紧加快两步,行至对方身旁。
      “说来,苗前辈临别之际,还让我转告你一句道别之词,想你是猜不到他说了甚么。”宋功勤另起话题。
      楚风雅果然不甚明了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他说了甚么?”
      宋功勤忍笑道:“他教我对你说,那日你笑话他故事听多,飞来飞去,岂能懂他此中深意——若他今日飞得快些,哪还轮得到你从他那儿骗走一套绝世剑法。”
      楚风雅听了失笑,摇头道:“这位亏得是前辈高人,怎地如此孩子气?”
      这个人背后偷偷说人笑话,被偏偏听到的本人出言还击,居然还毫不自觉地继续笑话他人稚气,宋功勤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好笑。“风雅,你当心别这句又被苗前辈听到啦。”
      楚风雅答得理所当然:“我不怕他,他端着高人前辈的架子,即便心中痒极,也定是憋着不肯同我计较。”
      宋功勤终于笑出声来。他心道:虽然苗前辈和你性子相近,论狡黠,别说他不敌,只怕这世间也无人是你对手。
      楚风雅不知宋功勤心中所想,他的心思已经转到其他地方,此刻,饶有兴致转头打量向宋功勤,忽道:“苗前辈称这套裂帛十三式为‘绝世剑法’,也不知是否吹嘘,不然,我们验证一番?”
      “如何验证?”
      楚风雅也不回答,直接拔出软剑,快攻向宋功勤。
      经前几日练功,宋功勤已与楚风雅对招无数,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楚风雅用软剑,楚风雅用得是左手,显然是丝毫未留手的全力攻击。虽因年幼,楚风雅内力并不深厚,但他原本便轻功不弱,身法又快,此刻结合软剑灵动,那万般变化恁是厉害,宋功勤又不肯拔剑,一时竟被楚风雅逼得闪躲狼狈。
      见宋功勤不肯还手,楚风雅很快停下,语中隐含忿忿之意,问道:“你瞧不上与我斗剑吗?”
      宋功勤赶紧摇头解释道:“我怕用断玉裂帛剑,哪怕一招半式,被你无意间记住,哪日不小心使出便糟了。”
      楚风雅对誓言不甚在意,自认即便记下招式,难道还管不住自己不用吗?可眼见宋功勤过于小心,想到那出于关心自己,心底终究是高兴的,此时也就不再介意对方不肯拔剑。“希望我们回去的路上遇到武艺高超的恶贼,正好拿他试剑。”
      闻言宋功勤忍笑道:“我们这可不是传奇故事,只怕没那么容易遇到恶贼。”
      果然,尽管楚风雅心中期盼,宋楚二人一路回城却未起任何风波。倒是待两人回到城里,才发现城里发生了一件说不上重大,却与他们密切相关的事情——
      他们一入城便在城门口见到官府贴出的通缉柯策的告示。
      柯策在燕山府路犯案,怎会平白无故在京西路被通缉?原因不言而喻。
      宋功勤站在张贴榜前望着通缉告示上柯策的头像,叹气道:“原来一直跟着我们的是郭学明的人,他倒是机灵,知道暗中从我们身上寻线索,可这光明正大通缉人,也不怕打草惊蛇?”
      楚风雅摇头道:“他这就是要打草惊蛇,投石问路。”
      宋功勤心思直接,没有弯弯绕绕的肚肠,但被提醒后,立即领悟。那日宋楚二人遇见柯策,郭学明的探子自然因跟着两人而瞧见被追查的凶犯,当时那探子想必同他们一个原因,跟不住柯策,便及时回报郭学明。郭学明闻风赶来,哪里还见得着柯策影子?他们只知柯策在陈州附近,要找一个人依旧如海底捞针。按寻常找法,只怕兴师动众也未必能即刻见效,届时,反而先令柯策察觉到风吹草动,而既然如此,不如索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摆出姿态,反倒杀柯策一个措手不及,诱使他作出贸然举动,或因此迫得他漏了行踪。
      “这郭学明好生会占人便宜。”宋功勤正想着原委,身旁楚风雅撇嘴说道。一路追来,看似轻巧,实际他们花费不少心思,眼下郭学明坐享其成,楚风雅自然不乐意。宋功勤为人豁达,此刻缓声安抚道:“郭学明好歹是官府中人,看他能跨府路追来,算得上刚正不阿,由他处置柯策,应不至失了公允。”
      楚风雅自然认同宋功勤说辞,可心有不甘,想了好一会儿,又另辟蹊径,抬头望向宋功勤道:“苗前辈临别前,将柯策殷切嘱托我二人,你我纵不出手,也不能就此作罢,好歹也得照看一二。”
      楚风雅说得煞有其事,明明未亲历,愣是编排出“殷切嘱托”、“照看一二”的话来,知楚风雅性子,宋功勤暗自好笑,却又忍不住遂了对方的意,说道:“我们便照着上回,继续做壁上观罢。”
      楚风雅点头补充道,“只在必要时出手。”此是先做铺垫,他心中计较是若有机会便定管上一管。
      宋功勤也不揭穿,只是踌躇另一个问题。“可我们如何能及时获知郭学明的行动?”他们不同郭学明,派出个探子便安等消息,而若想跟郭学明,以郭学明武功修为,只怕是立即便会察觉。
      面对这一问题,楚风雅低头思忖道:“那位郭大人定是带着自己的手下前来办案,他或许会被招待,手下只可能住驿站,我们便潜伏在驿站,从那些官差身上下手。”
      宋功勤非是未想过此办法,但他有更谨慎疑虑。“不得不说,郭学明为官颇为清正,只怕他也会住驿站。”他微微皱眉道。
      经这么一提,楚风雅反倒眼神发亮,颇有企图地打量向宋功勤道:“他便住驿站也不怕,我自有办法教他认不出我们。”
      宋功勤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心中警惕,他可记得楚风雅乔装打扮的能力,颇有先见之明地问道:“你是打算把我打扮成什么人?”
      楚风雅一本正经回答:“我看你天资聪颖,颇有慧根,定是当厨娘的好坯子。”
      宋功勤苦笑望向一脸想瞧他笑话之人的期待眼神,因着那清扬生辉的眸子,竟一个不自觉地点头道:“你觉得好便行。”
      楚风雅显然未料到宋功勤会一口答应,为此他讶异眨了眨眼睛,自己先心软起来,缓声轻轻道:“只怕那驿站厨娘没你那么高,你装扮不了。”
      宋功勤自知楚风雅这是心中感动,不忍再捉弄自己,但若说破,反而得罪了眼前面皮极薄之人,于是只若无其事地庆幸笑着说道:“幸好我长得高。”
      一计不通,自然得另寻一计。楚风雅边琢磨边打量宋功勤,沉吟道:“你下不了厨房,看来只能在马厩当差啦。”
      商讨至此,宋功勤蓦地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我们暗中守在驿站,未必是以为自己睡了一觉的时候便能有消息的事,若冒充他人,难不成把顶替之人绑个几天?”
      楚风雅毫不为难道:“这个简单。若郭学明不住驿站,我们压根不用假扮他人,若他住在驿站,我们只需探明他的得力手下是谁,到时候跟着那手下便行。”
      明明江湖经验不多的人,居然主意不少。宋功勤不觉稀奇打量对方。楚风雅自是看得懂宋功勤眼神之意,故意得意挑眉道:“你看,平时多听些侠客传奇故事很管用罢?”
      宋功勤忍笑作受教模样,说道:“怪只怪我平时故事听少了,竟不懂这层道理。”
      楚风雅笑道:“不听故事也不要紧,你听我的话就行。”
      宋功勤从善如流点头道:“你说罢,我听着。”
      楚风雅忍笑抬头,俨然指点江山的气概,挥手道:“纵观眼下局势,你我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寻了地方——吃顿好吃的。”

      楚风雅计划说得如玩笑,实施起来还是颇当真。两人用了晚餐后,趁着天色黄昏,问得驿站处,找到地方悄悄潜入。不幸的是,入了驿站盗听下人言语,他们很快确认郭学明果真选择住在此处,而勉强算幸运的是,此刻郭学明恰外出办事,给了宋楚二人行动机会,他们悄无声息制住过路的两个下人,把被点了睡穴的人藏至柴房。楚风雅果然易容功夫巧妙,他让宋功勤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在他脸上只折腾了两下,待宋功勤睁眼,他已然变成另一个人。楚风雅脸上的面具更是了得,宋功勤本道那张面具是楚风雅按着假扮小厮的模样特制,可原来面具百变,楚风雅连面糊也不需要,直接动了动人皮面具,换身衣服,立即从形态至外貌,活脱脱那被他们弄昏睡的圆脸杂役。
      鉴于郭学明还未回府,两人也不客气,直接寻到郭学明的房间,只当领了打扫房间的活,擦拭着家具,翻查着文书。宋功勤对偷看公文有所忌讳,楚风雅则是“大丈夫不拘小节”,仅仅特别留意那些卷册摆放位置,但凡动过,必精准还原。“故事里说,有人动过高手的东西,高手第一时间便会察觉。”他如此解说自己行为。
      宋功勤认为故事是故事,现实中即便是高手,也不至于能记得所有无关紧要的细节,但他无意同楚风雅争辩,面对这一说辞只随意笑了笑。
      楚风雅愣是从那笑容中作出文章来,转头斜睨他,道:“你不信我说的话?”
      宋功勤赶紧摇头道,“我信。”非是原则问题,于他来说,只要楚风雅高兴便行。然而没想到,这个答案反倒令楚风雅不甚满足,楚风雅摸着下巴自己琢磨,片刻后自喃般开口道:“我听故事的时候倒是觉得可疑。想我从小记忆过人也常注意不到丢了甚么东西,哪有人会察觉自己的杯子被移动了一丁点儿位置之类的事?”
      宋功勤忍不住微笑道:“想不到你原来也会迷糊得丢三落四。”
      人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宋功勤却是从一句话中听出不该被他知晓的事来,楚风雅恼羞道:“我们正忙于正事,你尽顾着笑话我。”
      宋功勤委实冤枉,赶紧解释:“我没笑话你,只是觉得可爱。”
      楚风雅立即低头盯着桌上的函件,仿佛能把它看出一朵花来。“不如我们来验证一番,”他清了清嗓子,严肃道,“高手是否当真如故事说的那般厉害。”说着,他伸手稍稍移了移那函件。
      此举不可谓不冒失,尤其在并无必要的情况下,然则宋功勤无意也无暇阻止。这一刻,他只痴痴望向对方那张因才换过而相当陌生的脸孔,一时神思缱绻,心中意欲亲密却又唯恐轻慢。若楚风雅是女子,新婚之前宋功勤定也以礼相待——而若楚风雅是女子,此刻他必然已陈情父母,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偏生他们双方皆为男子,无媒无妁,无名无分,宋功勤胸中纵有无限神往,却也不胜惶恐,生怕举止轻浮折辱对方。
      楚风雅自无从知晓宋功勤所思所想,但至少察觉得到对方忘情凝视,正待开口,在此之前,两人首先听到来自屋顶的动静。
      那声响轻若飘雪,却无疑是有人踩着屋顶掠过。听脚步声,还远不止一人。
      屋外,早已是夜色深笼。有人夜行,显然有所图谋。宋楚二人默契噤声,欺身来到窗边,往外查探。
      只见这个小小驿站今夜竟来了六个身着夜行衣的不速之客,他们身法飘忽,落地无声,潜入院子的行动亦默契熟练,一看便不寻常。所幸宋楚二人身处暗中,此刻敌明我暗,他们黄雀在后,倒也未被察觉。
      宋楚二人跟着训练有素的夜行人,差不多绕了整个驿站一圈。六个夜行人应是寻人未果,但也不急于离开,反而打算埋伏下来。他们鲜少用语言相互交流,眼色仿佛足以沟通,很快判断了地势,六人将一条假山边的回廊选作理想场所,各自找寻隐蔽之处躲起。
      宋功勤与楚风雅站得颇远,此刻也不怕夜行人能听见两人交谈,楚风雅对身旁之人肯定说道:“他们看来是杀手,前来杀郭学明的。”
      宋功勤不似楚风雅听的故事多,但他更确知此六人身份。“他们衣服上有暗色花纹,这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花上眠’的标识。”
      楚风雅听了咋舌,摇头道:“一个杀手组织怎地不知道好好取个名字?这‘花上眠’恁的诗情画意。”
      宋功勤严肃道,“别看他们取名字的能力不行,实施暗杀的实力却不容小觑。”说到此处,他微微疑惑地皱眉,“那郭学明不知道得罪了甚么人,竟被人委托给‘花上眠’?”
      楚风雅了然说道:“他被称为天下第一剑,仅这一名头,定然已得罪无数人。”
      宋功勤不得不赞同地默默点头。无论事实是否如此,道理却由来如此。此所谓江湖,莫可奈何。便连算不上争强好胜的宋功勤,当日见郭学明拈花飞叶的功夫,也不禁心生瑜亮情结,惆怅失落。
      “待会儿郭学明回来,我们正好可以瞧瞧他的身手。”楚风雅蓦地想起一念,正中下怀道来,“知己知彼者方可胜。待我们把他研究个透彻,届时还怕他不败于你的手下?”
      楚风雅性真情至,较之宋功勤倒是更好强,他若遇强则更好强,可正因这样的性子,哪容他人来替他争胜。此刻他满心期待宋功勤能击败郭学明,岂可能是为了自己?
      宋功勤猛地醒悟过来:之前楚风雅设法让苗未道传授宋功勤“断玉裂帛剑”,包括眼下打算一窥郭学明身手,从中觅得致胜之机,这皆是为了当日宋功勤见郭学明飞叶手段后的失意沮丧。那日楚风雅安慰宋功勤道待他及至郭学明年纪,必能超越后者成就,原来这一句不仅仅是随口的抚慰,楚风雅当真自此挂在心上。时至今日,宋功勤已释怀当时心情,楚风雅却依旧念念不忘。此中心意,口中千言万语难诉清,胸中百转千回难感尽,宋功勤望向楚风雅,满腔柔情涌动,再也无法止步礼节。然而——
      这一刹那,变数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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