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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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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走到市集尽头,海浪拍岸之声渐渐清晰,而天已薄暮。
人流稀疏起来,摊贩收拾货物挑担推车,买了东西的人拎着包裹往回赶,偶尔也见树荫下躲着几对青年男女,唧唧哝哝,难分难舍。
玉离经与敬天怀并排走着,慢慢停步。
市集的尽头是一处小海湾。不同于淮巍之岸绵长阔大,这里的景致细巧许多,海中可见一座小岛,岸边泊着许多渔船,天边的火烧云打着卷儿,映在蔚蓝海面上,粼粼的金红颜色。
海风扑面吹来,将市集里的烟火味都吹得淡了。
玉离经迎着夕照,注视了一会儿海面,又偏头望向身边的人。
敬天怀早就发现玉离经的瞳色很漂亮,且灵动,处理正事时清澈明亮,私下相处,就漾开活泼的色彩来。
……私下相处啊。
回想方才那一个时辰,仁宇掌门还真是把多少年没有做过,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都做了一遍。
敬天怀不认为这些具有意义,但有好处,就是玉离经看起来,很开心。
注意到身边人的沉默,玉离经收敛玩心,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又摸了摸衣襟,确认整齐端庄之后,方又将眼光转了过去。
离开喧闹的人群,敬天怀那种冷而坚硬的气质就自然回归了,无形中的距离感开始凝结,玉离经清晰地体会到这一点,更清楚地发现自己的心情,极度惋惜。
他喜欢方才那个虽然严肃,却纵容了他一切举动,给他拉衣袖、陪他吃炸丸子的敬天怀。
为了多挽留一会儿那种感觉,他试图谈天:“临近海边,连市集也有这么好的景致。”
敬天怀没接话。
玉离经便明白今日纵情不羁,终究到此为止。他无声地透了口气,感受着海风拂面,暮色渐浓,这风里也有凉意了。
“仁宇在敬掌门治下,欣欣向荣,由此市集可见一斑。”可是敬天怀却从没来逛过。
“方才听百姓谈论,对儒门崇敬向往之情,由衷而发,令人欣慰。”可是那些人也说到,掌门性情严厉,一定不好相处吧。
当时正在吃着炸丸子的敬天怀毫无反应,大约这种评价听多了,早已无感。但看在玉离经眼里,莫名地不甘心。
何须,逼自己到如此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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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数月,关于邪染的消息一阵好一阵坏,而儒门的变故也频频发生。
种种迹象表明,八岐邪神斩下的龙首,不仅没有被圣气净化,反而会祸乱净化之人的心神,使人入魔。以剑儒尊驾之修为,尚且被邪气困扰多年,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彻底根除邪祸,实在没有头绪。
玉离经来到德风古道的藏书阁,试图寻找一些线索。
儒门藏书浩如烟海,比人还高的书架一眼望去看不见头,玉离经循着年代找,一本本地翻看,从月挂半窗直找到鸡鸣时分,仍是毫无成果。
正打算放弃,眼角瞄到了一本破旧的札记,书脊上的字都模糊了,只约略看出“方”“衡”两字。
玉离经将书抽出来,翻开阅读。这本书是记录方御衡尊祖的事迹,内容与他们常看的那些大体相同,只是到了最后,说方御衡斩魔之战后性情改变,发狂伤人,最终自刎而死。这与外界传言尊祖在斩魔之役牺牲,略有不符。
玉离经的手指划过最后一段记载,沉思。
假若这记录是真的,发狂伤人,莫非也与邪染有关?
从名垂青史的角度来讲,仁宇明圣为亲者讳,隐瞒这一点无伤大雅。但为取得根除邪染之线索,应当向敬天怀确认为上吧。
说起来……
玉离经将书收在怀中,又确认了一遍所有关于斩魔之役的书皆已看过,便转换目标,开始找关于仁宇明圣的资料。
[方御衡尊祖过世之后,仁宇明圣即交敬天怀接掌。因尊祖牺牲得突然,内部产生不同声音,仁宇面临分崩离析,敬天怀便做了类似于玉离经竞逐主事之位时做的事情——击败所有对手,成为掌门。
在那之后,仁宇新增了数十条门规,大部分为了规范门人行为,以及安和地方百姓。虽然彰效迅速,但也随之有了敬掌门严苛的传言。无人出来澄清,传言就成了事实。
此后多年,仁宇每逢危难,都是敬掌门出面解决,很少借助儒门其他派系之力量。]
玉离经又翻出一本,名字十分吸引人,叫《仁宇明圣轶闻录》,他两眼放光地翻开了,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重大八卦。
随即失望,这里讲了许多市井传闻,关于掌门的事,却只有寥寥几笔。
“敬天怀自幼入儒门修习,为人威重而严厉。每日读书、习武、处理公事,从未间断。”
又翻了几本,都是差不多的内容,玉离经索性将书合上了,斜倚着书架认真想。
读书、习武、处理公事,从未间断。
寥寥数字看起来简单,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次日月交接、四时轮替。
……敬掌门又不是机器。
他明明是会在自己接连猜对三个谜语时,面露微笑的,也会一本正经地挑剔食物不好吃。
想着想着,画面就多了起来,在尊祖祭仪上的初见,在德风古道开的佩剑的玩笑,驿寄梅花,淮巍之岸的剑光,还有市集上的炸丸子。
还想着从一开始写给敬天怀的信,就不为讲公务,毕竟官方消息传递日益频繁,敬掌门看了重复的内容,也会觉得他啰嗦吧。
玉离经动手将书都收回原处,转身走出了藏书楼,他打算现在就去写一封信给仁宇明圣,但既不说邪染之事,也暂时不提方御衡尊祖的线索。
他们之间的公务往来已经很多,可是在他心里,最值得珍视的,却是那天市集上的微风与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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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恒之拿着文书进来时,掌门正在读一封信。看案上的信封,好像是玉主事的字迹。
自从在德风古道的宴会后,玉主事就经常写信来,最近来信好似更频繁,每半月就有一封。慎恒之不由得腹诽着,将文书放在敬天怀案上,然后悄悄退出去。
敬天怀将信笺放在一旁,取过文书。这是各地例行反馈治安情况,大多平静,唯有西市捉了一伙儿打架闹事的,也都妥善处理了。
敬天怀看着西市两个字,面无表情,思绪却已不受控制地飘走了。
那日,玉离经和他乱没形象地在街上逛,玉离经本就有一点圆脸,气色好,发色又黑,东张西望笑着时好似少年一般,竟让老板娘多给了他两个丸子。
那时,玉离经指着擂台上挂的一个谜题:“‘自别友生分’,谜底应是‘夏’字。谜出得切,意境却不好,若真心为友,怎会因相隔两地而生分。”
敬天怀将文书搁下,落在德风古道寄来的信笺旁。往时玉离经寄信都用素纸,写满一整篇。今次寄来的却是小尺幅,深青色薛涛笺,上书七言古诗集句:
“燕子不归春事晚,绿树荫浓夏日长。
借与门前磐石坐,四顾山光接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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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离经这首诗不是我原创哦,是我拼的古诗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