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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兀相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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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李继登位,称康帝,改年号为天应。
天应元年,江南东昌一带发生动乱,康帝震怒,下旨命神策将军前往江南平乱,另外除了武将,还欲封黜置使一同前往江南,代天巡牧,查察百官,安抚乱民。朝臣举荐康帝御前红人顾云与赵源争,却各有所拥,一时裁决不下。
而赵源争自认顾云于此一道强于自己,前往御书房举荐顾云。
李继听完他的举荐,直接道,“子常,这事,还得你去。”
赵源争疑惑道,“陛下?这却是为何?”
李继随手摆弄着桌上的青玉笔洗,把目光从赵源争身上挪开,“…东昌,靠近淮南王封地,这事,恐怕牵连甚广,甚至,有可能引起淮南王的注意。你也知道,两年前,风安请谏彻查国监寺,得罪了淮南王,若是风安前去,朕担心淮南王会因旧仇找他麻烦。”
这当然是假话。李继担心的不是甚么‘旧仇’,而是‘旧情’。万一顾云此去,脑子一热,就此一去不回,他便是身为皇帝,要想从淮南王府里要人,也是不太可能。
除非,战。
尽管这一年多以来,顾云似乎早已放下此事,可谁知道会不会又被陈涣说动。
赵源争躬身道,“陛下说的极是,倒是微臣一时没想起此事。既如此,臣,定不辱使命。”
李继点了点头,“子常也需万万小心才是。”
赵源争正打算跪安退下,却见福公公掀了帘子疾步走到案前利落的磕了个头,“陛下,礼部尚书顾风安求见。”
李继摆了摆手,“不见。”
赵源争闻声一愣,“陛下?”
李继叹了口气,叫住了福公公,“算了算了,你引他进来罢。”
顾云匆匆而入,盈身跪下,“顾风安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李继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叫起,只低着头看他,“顾爱卿有何事要禀?”
顾云抬了抬眼,迅速地瞧了一旁的赵源争一眼,才又垂着眉将目光低低落在玉案正下方,“回禀陛下,微臣自请前往江南东昌,平定动乱。”
此次动乱,定然与陈涣脱不了干系,顾云心里清楚,却不能说出来,但必须去阻止他。
恐怕也只有自己去阻止,才有可能挽转一二,若是子常前去,他担心陈涣会对子常下手。若是换做自己,兴许,陈涣顾念些情分,自己至少不会丧命。
李继也瞧了眼赵源争,“朕已将此事交由赵爱卿,顾爱卿你,还是留在京中吧。这几日,朕正寻思着为皇子寻个启蒙之师,朕看你就可以。”
顾云却仍是坚持,“陛下,此事,臣非去不可。”
李继见他如此,脸色冷了几分,挥了挥手示意赵源争退下,待御书房的门重新合上,才道,“风安,你要抗旨么?”
顾云摇了摇头,“臣不敢。臣只是请求陛下,准臣前往江南。”
李继忍不住冷笑出声,“去见陈涣?”
顾云抬起头来,直视天颜,认真道,“去平乱。”
李继见他神色不似扯谎,微微一愣,语气也平缓下来,“你真的,真的只是想要平乱,并非是为私心?”
顾云重新垂首,“臣,不敢欺君。臣,去平乱。”
李继绷紧的心神松了松,终是叹息道,“朕,准了。不过,风安,无论平定结果如何,最多两个月,你若回不到浩京,朕,不介意发兵淮南府。反正,先帝在时,本就有这个心思已久了。”
顾云深深稽首,“臣,谨遵陛下旨意。”
…………
约摸半个月后,顾云到达江南东昌。
此次动乱,原是官逼民反,致使许多人聚啸山林,意图造反。而一个东昌,像这等落草山林,竟多达十几处,各个山寨却并非独立,而是私下里互通有无,一时让想要平乱的人有些束手无策。
除非,把他们的窝点和暗中往来的途径挖出,再切断。
到达东昌当日,神策将军便携兵马进山剿匪,然而让一行人没想到的是,在将军前往山林剿匪时,东昌老林的草寇却暗中绕到军中来,有目的性的劫走了顾云。
…………
顾云被带至寨中时,果然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寨主’,淮南王陈涣。
从他一发现来劫走自己的人,有目标,有速度的冲着自己来时,他就有了猜想。
顾云抬眼瞧了他一眼,忍不住哂笑了一声,左右房中人都已退下,他索性直言道,“没想到,你我再见,竟是这番模样。堂堂淮南王,竟也落草为寇了?”
陈涣急步走过来,一边为他解绳索,一边笑了笑,“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见你。”
顾云无奈道,“这我当然明白。”
绳子一落地,陈涣便克制不住的将他箍进怀中,狠狠揉搓他的脊背,“太久了,太久了……”
顾云将头闷在他怀中,也一时有些复杂难言。
好半晌,顾云才慢慢把头挪出来,“告诉我,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此处,这次动乱与你有无干系?”
陈涣直接撒开了他,“这许久未见,你无只言片语思念,却只为问这个?”
为何连片刻的忘却琐事和安静相拥,都不能给我?
顾云一把拽住他前襟,重新把脸埋进他颈窝,“其实,我很想你。”
陈涣便也顺势揽住他,“我们不谈那些事。”
顾云不接话。
他不远千里来这里,为的就是‘那些事’。
“承轩,我是真的想你,但,也是真的有事要做。我想求你,能不能,别再引领动乱,你回淮南王府,好吗?”
陈涣竟然直接应了下来,“好。”
顾云也是很意外,正欲道谢,却又听陈涣接道,“你跟我一起回淮南王府,再不回京都,动乱的事,我保证三天就结束。”
顾云还未轻松的情绪一下子又沉了回去。
‘朕最多给你两个月,你若回不到浩京,朕不介意发兵淮南王府。’
‘你跟我一起回淮南王府,再不回京都,动乱的事,我保证三天就结束。’
顾云不由苦笑,难不成,竟是因为自己,淮南与京都,才……,才没有两全之策。
顾云摸了摸袖袋,想到自己临行前找太医院要的东西,不由定了定心,茫然的眸色瞬间冷下,有了定策。
陈涣见他不应,将他从怀中移出来,冷冷盯着他的眼,“怎么?本王的条件,让顾大人很为难么?”
却见顾云蓦地一笑,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承轩,我们先不说这个,这许久没见面,你不是,想跟我好好亲近亲近么,回头再说。”
陈涣莫名觉得不对劲儿,却又实在抵不住他突然的柔顺,便弯身将他抱起,往后头卧房走,急急用脚把门勾上,便伸手来扯他衣带,“你说的对。那些烦心事,回头再——”
陈涣话未说完,只觉颈后一痛,便浑身一酸,眼前有些渐渐发黑。
陈涣强撑着眼皮看向已经从怀中脱出的顾云,满是不可置信,“风…安,你——”
顾云收起手中银针,抬手托住他的脸,“抱歉,承轩,真的抱歉,我不能,不能让你带起动乱,祸及江山,我也不能留下来,让陛下发兵江南……”
顾云在他滑落下去时扶了扶,让他倒在了床上,垂眼看着已然失去意识的人,呆立了一会儿,还是转身离开。岂料刚迈开步子,却察觉身后似乎被扯住了,转头,竟见已昏迷的陈涣居然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指节泛白。
顾云蹲下身来,犹豫再三,终是低头在他唇上碰了碰,垂手摸出对方靴子上的短刀,直接将那片衣角割开了。
…………
陈涣醒转时,已是几个时辰之后了,顾云早已不知去向。
陈涣慢慢坐起身来,便看到了手里那片被割断的衣角,眼中不由一厉,霎时将那片衣角狠狠攥紧,拳头重重砸在了床板上,咬牙道,“顾,云!很好,你好的很!”
陈涣努力缓了几分怒气时,瞳孔却骤然一缩,不好!
他急急起身,走到桌案旁拉开抽屉,果然见里面的山头分布和往来的图纸,以及附近州郡官吏的名单不见了踪影。
陈涣缓缓露出一个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唯有夹杂着怒恨的冷意,最后甚至笑出声来,却又一下子敛起,唯余爱恨不明,亦或是爱恨交织的急怒,“风安,顾风安,你这是在逼我!”
陈涣还未出得门去,一个匪头便草草敲了敲门,匆匆进得门来,倒头便跪,“王爷,不好了!神策军不知从何处得到我们的内情,如今派兵截断了各个山头的秘密往来途径,朝东昌老林攻过来了!”
陈涣脸一沉,“顾云如何出的寨门?”
那匪头一愣,抬头看他,“他从王爷房中走出来,我等以为,以为是王爷不打算拦的意思,就……”
陈涣头上突地一疼,忍不住抬手重重砸了两下太阳穴,“罢了,怪不得你们,是本王,着了他的道儿……”
匪头立时松了一口气,这个王爷,脾气可不好惹。顿了顿,又小心开口,“王爷,那我们如今,是战,还是……”降?
他们终究只是落草的土匪,虽也称霸一时,但与朝廷硬碰硬,可占不到好处。
陈涣缓缓抬起手,盯着手里那片衣角,默了片刻,骤然攥紧,“战!胆敢降者,立斩不赦!”
匪头尽管不赞同他的决定,却并无胆量去忤逆他,只得叩头应下,“…是,王爷,小的这便下去传令。”
“等等——”
匪头还未完全起身,听得他开口,又停下动作,“王爷还有何吩咐?”
陈涣重重吐出口浊气,似乎是有些疲惫,“若是见到顾云……”
匪头听他说的有些断,抬头问道,“可是要当场格杀?”
能让王爷着道儿,依王爷的性子,这是最可能的做法。
却见陈涣摇了摇头,“不,我们若真有可能占了上风,但凡有机会,就将他活捉。”
匪头只当是王爷要亲自出气,便应下,“是。”
不料又听陈涣道,“他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本王拿你是问。”
…………
最终,陈涣也没能等到顾云。
因为,顾云在将东西交给神策军之后,自己并未随军前往,而是退进刺史府,去解决官吏这边的事。
等到陈涣终于忍不住想要亲自把人抓来时,却只听得刺史说,顾大人未免出差错,对外言称在刺史府,实则,早已携了此地贪腐官吏的罪证,连夜归京了。
陈涣顿时气的脸色铁青,还未开口,却又见那刺史跪下去,颤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个黑绒布包着东西,两手捧给他,“顾大人临行前交代,若是王爷不来便罢了,若是王爷前来,便将此物转呈王爷。”
陈涣伸手一把抄在手里,略急的将绒布一层层掀开,却见里头是一串沉香木的佛珠,珠子上雕着众生百态象,末端坠着颗莲花托儿,打着红穗子。
呵,众生。他是还指望拿这个,让自己别让那些草寇拿命死抵,还指望让自己放他们去降。
陈涣缓缓将珠串套在手腕上,也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刺史,转身慢慢往外走。
风安,我若怜悯众生,谁来怜悯我?你可知,我与李继已然势成水火,再无退路,也再不可能两相安好,我若不争,结局只能是被他蚕食。
如今是边缘势力,慢慢的再夺州郡势力,我不争,难道你要我任由朝廷吞掉淮南封地?
顾云,顾风安,你忠李继,忠大梁,忠众生,你为何,就不能忠一次我的情!为何,独独对我,这般狠心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