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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相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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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门上回禀太子到府,李继已经到了院中了,顾云匆匆挪下榻来,恰好迎着李继踏入门槛,“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李继急急上前搀住他,将他往床上推,“今儿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顾云便也随着他的力道坐回床上,忙让下人为太子看座上茶。
下人为他提了提椅子,李继坐下,却又觉得不适,又自己起身把它往床边拽了拽,才坐下,鼻尖动了动,“风安,你喝酒了?怎这房中恁大酒味儿。”
想起昨晚之事,顾云不自在地低了低头,扯谎道,“并未饮酒。只是夜里发烧,大夫交代,让拿了酒擦身降温。”
李继将手中燕窝放在他床头,“那就好。既是身子不适,可切莫饮酒。这是我从宫里寻来的燕窝和人参,你每日叫人切半两熬在粥里,好好养养。这些时日,你都瘦了。”
顾云微微抿唇,瘦,了么?自从八月皇帝下旨赐婚世子,他的确饮食上放不大开些。
“多谢太子殿下挂怀,风安惶恐。”
李继笑了笑,“不值甚么。你好好养身才是,也别如此见外。你我从小到大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听你抱病,子常也牵挂你,你可定得快些好转才是。”
父皇独他一子,因此自己并无兄弟,从小到大,也只有顾云和赵源争这两个伴读了。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兄弟多了,在皇家,并非幸事。一朝朝过来,多少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事……
顾云再次应下,两人便陷入了相对沉默,太子既不说话,也不离开,顾云亦不知说甚么,只得干坐着。
沉静中,李继突然开口,“风安,你,讨厌我吗?”
他隐隐觉得,每次来找他,虽不明显,却都能看出顾云眼底的不耐来。
顾云连忙弯身,“太子之言,令臣惶恐。”
李继腾地起身,一把拽起他来,“太子太子,我今日不想当甚么太子!我就想听你一句实话!”
顾云低着头,“太子,就是太子。无论太子愿不愿意做太子,都只能是太子。”
礼,不可废。
哪怕两人有长起来的情分,顾云也明白,一旦自己忘了自己是谁,人变的轻飘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太子可以不把自己当微臣,因为他是太子;但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微臣,因为自己,本就只是命不在已的,微,臣。
李继蓦地将手遮上额头,呵呵笑起来,笑了半晌,移开手,眼里却无半点笑意,一字一顿道,“顾大人,谨慎的很。”
顾大人,太子只有情绪不好时,才会这样喊。
顾云正欲重新坐正,突然被李继抓住了衣领,抵在床板上,“顾云,你我十几年,你就为这个,与我生分!?”
顾云一愣,顺着他目光去看,便见自己衣领处露出半块红痕来。
霎时只觉冰水兜头浇下一般,浑身冷透。
李继眼看着他在自己手下一点点儿颤抖起来,直变得浑身哆嗦,却未松手,咬牙道,“那人是谁?”
李继自然想一圈,也绝想不到本该洞房花烛夜的陈涣。
毕竟,太匪夷所思。
顾云瘫跪在床上,头似千斤重,抬也抬不起来,“微臣有污殿下观瞻,但求速死!”
“本殿问你,那人是谁!?”
顾云将头砰砰磕在床板上,仍是道,“但求速死!”
李继胸膛急促的起伏了几下,撒开手,将眼从他身上移开,“顾云,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告诉我,是谁。若是那人是胁迫你,本殿替你做主。你放心,本殿不会张扬出去,不会毁了你名声。”
顾云撑起头来,“多谢殿下好意,只是,顾云不配。还请殿下,赏顾云一个了结,顾云,感激不尽。”
李继转回眼来,不可置信的冷道,“你就,如此维护他?”
这般看来,竟不似是被胁迫了。
甚么人,竟引得他如此!
顾云不语。
李继顿时变得有些无力,“顾云,你若执意不说,我也不勉强你。今日,就当我没来过罢。”
说罢,也不待顾云开口,便头也不回的踏出了门去。
顾云愣愣看着门框许久,突然疯了似的爬起身来,抽了桌案底的匣子,摸出把剪刀来。
利器刺破衣衫与皮肉,案上白纸瞬间红透。
顾云愣了一下,蓦地嘶声喊道,“承轩!!”
陈涣身体晃了晃,似乎腿有些微微打绊儿,抬手撑了下桌案,“对不起,是我拖累你……”
他早早摸到顾云家里,结果还未露面,太子就来了,便只得躲在屏风后……
好在,这一下,来得及,也挡下了。
顾云脸色已是惨白如纸,急切的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奔向门框,“来人!来人!速速去请大夫!”
陈涣摸到他身后,扯住他衣袖,“别!别,你想让别人知道你我之事么,别去请了,伤口不深,我没事…”
剪刀刺在后背左肩下头,并非要害,只是血流的厉害。
顾云察觉到他到身后,急急转过身抱住他,“你别动,我帮你止血……,求你别动了…”
陈涣抬手攥住他哆嗦个不停的手,安抚道,“真的,没事…,你别怕,你匣子里不是有金疮药,不必去请……”
…………
待为陈涣上过药,顾云才缓了几分心慌的感觉,将陈涣的头抱在怀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涣亲了亲嘴边的手心,移出口鼻来,“没事了,小伤而已。”
顾云眼睛放空的望着地上那把剪刀,“你扑上来做甚。”
听得这话,陈涣竟是冷冷一笑,“你心疼了?你难受了?我不过小伤你就这副鬼样子,那你攥着那把剪刀自裁时,我呢!?”
顾云浑身一颤,“抱歉,我……”
顾云说道半截自发闭了嘴,半晌,才低头看他,“太子殿下那里,我恐——”
“我去杀了他。”
顾云看不出来,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甚么太子,分明对顾云也存了点儿心思。
不然,他的反应怎么都不该是那样。
不过这心思并不深就是了。弄不好,那个甚么太子,自己也还没搞清楚自己甚么想法。
顾云一惊,“你胡说甚么!”
太子虽然一时惊怒,但显然并无恶意,甚至还想维护自己的名声,声称要为自己做主。
陈涣抬头,便见顾云脸色难看,满是不可置信,暗暗叹了口气,扯起嘴角温和一笑,“我说着玩儿的,我也杀不了他呀,看把你吓得,说甚么都信。”
却只有陈涣自己知道,本无任何叛变之心的陈涣,从这一刻起,一个萌生的想法已在心中悄然而生。
身份上受制于人,他与顾云之事,怎能安心?没有绝对的权柄,谈何安然到老?
顾云松了口气,“私下里说说便罢了,你若真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我第一个站出来拦你。”
他和赵源争与太子情谊匪浅,太子殿下对他二人亦是不薄,若有威胁太子地位者,他二人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太子宠命顾重之恩。
陈涣勉强笑道,“都说了是开玩笑,说说而已。”
顿了顿,又仰头问,“你就那么在意太子?比在意我,还在意他么?”
顾云因抬着头,并没有留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笑了笑,“的确在意。但不同的。太子对我,恩泽不浅,自当相报,你么,怎么说呢,这两者不一样,无处可比的。”
陈涣将头重新埋下去,看起来似乎是困倦了,臂弯间一双眸子却仍清明无比,“是么……”
…………
翌日一早,东宫。
“殿下,冼马顾风安求见。”
福公公也有些不解,这顾大人昨日抱病在家,今日却又未至时辰就提前来东宫,难不成,还是想补昨天的缺儿不成。
李继习惯性地站起身来,顿了顿,又坐了回去,“就说,卯时未至,让他候至时辰再来点卯。”
福公公一愣,这,这顾大人提前来,显然不是为点卯,分明是为了与殿下单独相谈啊,这殿下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竟?殿下不是素来体恤顾大人的么?
但福公公自然不会多管闲事,福了福身,“是,殿下。”
福公公出去不久,李继眉头皱了松,松了皱,猛地砸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宫人见他走来,正欲为他开门,便见他摆了摆手,自己上前,只拉开一条缝,冷冷瞧跪伏在庭中的身影。
身影一如既往地纤瘦,李继却莫名觉得刺眼。
仿佛这么望过去,就透过他那青绿团云官服和雪白中衣,看到了那该是青红交错的满身爱痕。
凭甚么?那个不知道是姓甚名谁的人,凭甚么能得他生死相护!难道,自己与他十几年情分,竟比不过一个姘头!
李继重重吐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朝里走去,“把他叫进来。”
未等福公公走回来,门上宫人匆匆福身,开了门朝两人跑过去。
……
“罪臣顾风安,叩见太子殿下。”
李继坐在罗汉床一端,冷眼看着杉木脚踏前那个再熟悉不过却又无比陌生起来的身躯,声音无波无澜,“顾大人何罪之有?”
顾云埋着头,“罪臣污了殿下视听。”
李继蓦地将脚踏一踢,翻了个个儿,险些砸在顾云头顶,“这就是你要请的罪!?顾大人可真会避重就轻啊!”
顾云膝行些许,将脚踏扶正,又送在他脚下,两手捧住他的靴底,见他没拒绝,才放心施了力,把他脚抬起来放回脚踏上,“任凭殿下处置。”
李继被他小心谨慎的动作弄的没了脾气,“行了行了,起来罢。此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说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任何一个字。”
从小到大,自己每次发脾气,这个人总有办法让自己一瞬间消火,真是,败笔。
李继觉得,这么过去罢,太难受。可是,心里真的有没有过的去,却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