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脑洞收容所》苔藓小人

7、李宛

　　李宛下山的那天落了大雨，雷声就跟熊孩子挨了打之后的嚎叫一样惊天动地。

　　距离天堐城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路途，但是瞧着雨没有停下的趋势，李宛只好在山脚下的寺庙歇脚。

　　这寺庙有些年头了，从外面看很是雨打风吹般的沧桑和落魄，进门却觉得堂上的佛像跟新砌的一样。

　　李宛不由多看了两眼这座石佛。

　　庙里很安静，佛像后头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不过能听见一道粗重的呼吸，大概是同样被雨天所困的普通百姓。

　　对方不出来，李宛也不会衍生出多余的好奇心，随便扫了一块空地就坐下歇息。

　　夜半鸡鸣。

　　不知道是附近哪户人家养的，穿透了整个夜幕，直直往人的耳朵里钻。

　　李宛依旧闭着眼睛，像是沉睡着。

　　佛像后头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地动了，轻微衣料摩挲声之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那人走到前面，没有径直出寺庙，反而试探性地往李宛的方向踮了半步。

　　抱着重剑的女侠瞬间睁开眼，一双凤眼毫无半点睡意，那眼神能把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钉在原地。

　　李宛迅速打量过这个人，身量矮小，一只腿似乎有残疾，肉眼可见鞋底的磨损程度不一样，所以才会发出一脚轻一脚重的足音。

　　很好，又一次完美听声辨形，下次打雀牌就不会撞三家了。

　　思绪转了一轮，那人还没落荒而逃，李宛只好开口询问：“有事？”

　　那人打了个揖，这年头只有书生才会这么认真地行礼：“鄙姓周，单名一个由。冒昧问一句，女侠这是要去天堐城？”

　　说话也文绉绉的，像个读书人。

　　李宛“嗯”了一声，他立马接了下句：“在下正是天堐城人士，不嫌弃的话，可陪女侠一同出发。”

　　“谢谢你的好意，”李宛摇摇头，“但是不用了。”

　　-

　　李宛在天亮时离开了破庙。

　　远远望向天堐山，太阳正从谷底探出头，像被筷子戳破的流心荷包蛋。

　　正是阳春三月，风也温柔。

　　通往天堐城的官道并不宽敞，泥土被昨天的雨水充分浇灌，更让人寸步难行。

　　李宛的布靴就是这么沾满了土地表达的爱意。

　　陆陆续续有农户加入了前往天堐城的路途，每当他们从李宛身边路过，都会好奇地看她一眼，再瞄一眼她背上那黑沉沉的剑。

　　李宛的重剑很能唬人，看着就知道主人不是个善茬子，也因此这一路没几个人敢跟李宛对上视线——

　　直到李宛的五脏庙高唱起“空城计”。

　　有好心的农嫂递过来一个馒头，“从这儿过去城里还有点路呢，女侠别嫌弃，吃个馒头垫垫肚子。”

　　李宛道谢之后，三下五除二把馒头祭给了不争气的肚子。

　　馒头有些干嗓子，胜在农家产品喷香又干净，李宛意犹未尽地吞了下口水。

　　农嫂手里牵着一个小孩，他手里那同款的馒头啃一路了都没吃完，光忙着偷看李宛了。

　　此时此刻瞧见李宛那饿狗吞食的动作，他差点咬掉了舌头，颇有些失望地小声说：“……娘，大侠居然也吃馒头。”

　　李宛没吱声。

　　很抱歉破坏了一个小孩的大侠梦，但是大侠也是人。

　　大侠不光吃杂粮味的馒头，

　　大侠通出来的气也是杂粮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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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侠同样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宛上一次来天堐城是八岁，还特别臭屁地带了一把特制的轻剑。

　　然而等到走的时候，腰上已经空了——

　　她快把两条腿抡断了，也没有追上那个该死的小偷。

　　对一个从小立志做江湖第一剑客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李宛很长时间忘不掉那把被偷走的漂亮轻剑，要知道每个剑客的第一把剑就像掉落的第一颗牙。

　　她这牙还是被人强行掰走的，没办法跟牙神仙许愿长出来。那叫一个疯狂漏冷风，呼呼直往心里灌。

　　直到娘亲临终前把这重剑交给了李宛。

　　它打翻了墨似的黑，看上去刀刃都不怎么清晰，完全不符合向往鲜艳世界的小女孩的审美。

　　但小女孩郑重地接了过来。

　　背上沉甸甸的分量，慢慢成了李宛生命的一部分。

　　她坚信能带着重剑所向披靡，各种困难都不在话下，毕竟这剑重到没什么小偷能拿得动它。

　　李宛背着重剑重新回到这个天堐城，城门口就有许多变化，她被指引着进了临时进城登记处那扇一人宽的小门。

　　然后就被小门狠狠卡住了重剑，动弹不得。

　　在家随性惯了，李宛第一次遇到这种窘况，一时间只觉得脸上躁得慌。

　　负责登记的文官憋住笑，建议道：“侠士不如把剑从背上摘了再进来。”

　　李宛放弃了拧巴自己的动作，若无其事地把重剑摘下来抱着走了进去。

　　“现如今进城都要查验个人的鱼符。”

　　“这鱼符是三年前开始正式推行的，每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士都要求配备一个，方便上头查证身份。”

　　“鱼符由每一座城池的管理处，简称城管处核实信息并分发，然后登记簿留档。”

　　厚厚的登记簿放实到桌子上的动静不比重剑落地的声音更小，看起来纤弱的文官习以为常地拿起笔杆，看向李宛。

　　被莫名的气场所震慑，李宛默了一下，配合地交代了自己所有的信息。

　　“姓李名宛，天堐山住民，焘熹三年冬季出生，没错吧？”文官写完最后一个字，“三天后去城管处拿你的鱼符，现在你可以走了。”

　　这么一遭将李宛回忆当年的复杂心情全部冲散，正好能认真看看天堐城这些年的变化。

　　登记处出来就是天堐城的主街，青石块从城门沿着两边的屋子爬到目所能及的最远处，看起来很整洁。

　　天堐城其实并不大。

　　往前去有其他繁华的主城，往后走是连绵不绝的天堐山，所以路过天堐城的江湖人士较多，常住百姓反而有限。

　　即使像李宛这样背着威胁性十足的武器招摇走过主街，也不会显得很突兀。

　　天堐城分为东西两市，东市多摊贩，今早和李宛一同进城的农户们大多数往那个方向走了。

　　李宛要去西市的一家旅店，那将是她接下来几天的歇脚点。

　　“女侠住店不？楼上雅间临街，景色可好了，顺带点盘我们店的特色牛肉，那滋味美得不得了。”

　　旅店的小二挂着白汗巾，从饭桌和众多客人间穿过来，脸上挂着营业的笑容。

　　李宛扫了一眼店里的空桌，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随大流地点了一份特色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