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鲞郎和石匠》巧米果

4、租房住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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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着你了吧！”见崔洋许久未吱声，陆大娘主动开口，“我这些年病着，不像样了，见不来人。”

　　她说着，还特意将油灯往崔洋那边推了推，让自己这边的光线暗一些，不那么吓人了。

　　“吃饭吧！”

　　陆峰端来饭食，南瓜煨土豆。

　　老南瓜软甜，特意煨到水干，甜甜的汁水沾满了土豆，将原本简单粗陋的吃食烹饪成了道不错的美味。

　　崔洋不禁夸：“陆大哥好厨艺。”

　　陆峰正在帮他娘夹老南瓜，陆大娘眼睛不好，几乎看不清，老南瓜夹起来容易碎，只能由他代劳。

　　他一面将南瓜放到他娘手边，一面说：“今天的南瓜甜，尝一块？”

　　崔洋没推辞，夹了块吃，笑赞：“真甜。”

　　还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小陶罐：“我也带了吃食，尝尝？”

　　里头有两碗菜，一碗鳓鲞蒸肉，一碗白鲞扣鸡。

　　鳓鲞蒸肉是猪肉剁碎了与鳓鲞一道蒸，鲞的咸鲜渗入猪肉，不需要添加其他的调味品，做法简单又好吃。

　　白鲞扣鸡要复杂些，主料：鸡肉与白鲞，辅以花椒葱姜垫底，黄酒与鸡汤原汁去腥吊鲜，再置于蒸笼中文火慢炖。

　　是道功夫菜，在夏季越地寻常百姓家是吃不到的。

　　夏日里，家禽家畜只长到一半大，谁都舍不得杀，若是花钱买，价钱不菲。

　　陆峰一见便要推辞。

　　陆大娘闻到味，也道：“这些菜要花不少钱，还是你自己吃吧。”

　　“不花钱。”崔洋忙道，他来时已想好借口，便说，“昨日库房东家有新库开仓，请了菩萨，请完后各家都分了些，我正好有鲞，就随手蒸了吃。”

　　越地风俗，请菩萨要三样大菜，全鹅、全鸡、带排骨的条肉。

　　都是清水煮了端上桌，不许添调料的，之后要吃只能与鲞之类的食物一起烹饪。

　　崔洋的借口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陆大娘依旧没有点头，便是白来的肉也够寻常人家吃上好几天。

　　崔洋忙又说：“大娘莫客气，若是寻常时候，吃不完我便带回去，可这会借宿在寺里，不好露荤腥，这天气又一时半会好不起来，放久了要坏。不如就这么大家一起吃，不浪费。”

　　他说话间，语气里带着为难，又有央求人帮忙的意思，常年行商，已让他练就一手与人交往的好手段。

　　一番话下来，陆家母子倒不好推辞了。

　　“那就多谢了。”陆大娘应，与儿子道，“过会去挑个大南瓜给崔小哥。”

　　还与崔洋说：“也不好白吃你的，这南瓜比你们城里卖得要好，带回去尝尝。”

　　一副不愿欠人情的模样，初次见面，倒也正常。

　　崔洋心想，应了，夹了块鸡腿肉，放到陆峰碗里：“快让大娘尝尝。”

　　陆峰笑应，仔细将鸡腿肉里的骨头取出，又撕成大小合适，放入陆大娘的碗里。

　　陆大娘尝了口，点头：“味道不错，比得上城里的荣禄斋。”

　　荣禄斋是越州城里最有名的酒楼，越地百姓都以能吃上荣禄斋的菜为荣。

　　崔洋记得当年陆石匠的手艺好，拜他为师的人很多，年终的时候徒弟们总会凑钱请他去荣禄斋吃上一顿，算是一年的孝敬。

　　陆石匠吃完回来时，总会捎些菜回来给母子俩吃。

　　崔洋心底一动，陆大娘记着味，是不是也记着其他事？还有陆峰，是不是也记着？

　　他忙夹了一块给陆峰：“陆大哥你也尝尝。”

　　“嗯，好吃！”陆峰赞，一点不像有记忆一般。

　　崔洋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真不记得了？

　　他发怔，愣愣地看着陆峰，眼神中有明显的失望。

　　陆峰察觉，奇怪问：“怎么？”

　　“啊！”崔洋慌忙撤回目光，低头扒了几口饭，气氛一时有些停滞。

　　他觉着不妥，便寻了出门前稍有雏形的借口，说道，“陆大哥，我对你刚才路上跟我说的，平阳寺不染尘的原因很感兴趣。是因为山风大，所以寺庙不染尘，那与寺庙相邻的屋舍可也有同样的情况？”

　　陆峰正在剥土豆的皮，闻言一面剥一面仔细回忆了一番，指了个方向，就在他家屋后：“那是村里鲍捕头家的老宅，我曾给他家放过牛，常去他家一楼，见那灶台极其干净，后门也不曾有过积灰。”

　　农村的大灶并不好收拾，容易粘附烟尘，后门也是不常打扫，若干净没有积灰，多半是山风的原因。

　　崔洋听了大喜，正合他意，便又说道：“我兴了个念头，但因不熟悉平阳村，也不知可行不可行，陆大哥帮我参详一二？”

　　“你说。”陆峰说着，还将剥好的土豆递给了崔洋。

　　崔洋谢了声，咬了口，陆峰亲手给他剥的土豆，吃着就是香。

　　“我是个制鲞的，想必你也知道，鲞容易生虫，制作与储藏皆是不宜。三伏天尚还有上佳品相的鲞出售，不过是因为租借了城里臻品斋的冰库，但冰库费用昂贵，我一直寻思着换个地方储藏。也想换个地方制鲞，城里地势低洼，味久散不去，总引得街坊邻居异议。”崔洋说道，毫不避讳将自己的行商秘密告知陆家母子。

　　陆峰显然有些意外，他非是完全懵懂无知的乡下人，在采石场待了几年，也多少知道些行商的路数。

　　崔洋的鲞三伏天不腐不臭，是他赚钱的窍门，不该轻易告知他人。

　　崔洋本就是故意说的，见陆峰意外也只是道：“制鲞的窍门不止储藏一处，陆大哥便是听去了也无妨。倒是我不熟悉平阳村，要劳烦陆大哥帮我打听谁家的屋子适合储藏，又正好要租出去？”

　　平阳村多为鲍姓族人，族中有一两个出挑的，早早搬去县里，只留祖屋在村里。

　　祖屋若是常年锁着，很快便霉败倒塌；与其年年花钱整修，不如租出去有人住，就不容易霉败了。

　　陆峰点头：“帮你问自是可以，不过谈得你自己去谈，我与娘是外姓，只租住在此，不好开口。”

　　外姓，只租住？连户籍都不在此，难怪过得这般艰难。

　　大梁定农户，以户籍定田地，无论外姓还是本姓，一旦户籍迁入，便可分得规定数目的田地。

　　陆峰这种的分不到田地，没有田地自然就无法耕种。

　　崔洋听着，心里又痛了半分。

　　满是补丁的衣衫，残破不堪的屋子，重病苍老的娘亲，无田无营生的日子，这些年陆家不知遭了多少罪！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又不敢轻易表露，只好勉强笑说：“知道的，陆大哥只管帮我问，事成后必谢你。”

　　“谢就不必了。”陆峰指桌上的两道美食，“你已给了谢礼。”

　　这点谢礼哪够？崔洋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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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崔洋又去了趟平阳村，陆峰已帮他打听清楚，就是先前他说的鲍捕头家。

　　鲍捕头叫鲍秋生，在山南县衙里当捕头。

　　平阳村归山南县管，大梁吏制，县一级，设知县、县丞、典史、教训、主薄等。捕头隶属主薄衙门，手里管着六个捕快，若干急递总捕，算是个小有头面的人物。

　　混得也不错，早早在县里置了宅子，搬出去住，空余祖屋在村里。

　　先前也租出去过，但他家祖屋大，要的租金高，又不许合租，还不准租户上二楼。

　　租户吃不消，早退租了，如今正空着。

　　崔洋先前告知陆峰的承租条件是有一定大小的场地供制作、晾晒、储藏，租金可以商量。

　　他并不在乎钱，也不是真缺储藏的地方，他的制鲞手艺好，早就积累了不少固定买家，又供着越州城里臻品斋的货。

　　臻品斋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生意南北皆有，还随船下南洋与海外。

　　只这一桩就令他进项颇丰，就连臻品斋那个越州城里独一个的冻库，也是少东家白给他用的。

　　用少东家邬墨玄的话说：崔洋才是我的财神爷，断乎不能放你走！

　　他之所以要在平阳建个作坊与仓库，不过就是想挨着陆峰家住，好报答当年的恩情。

　　鲍捕头最初并不乐意将祖屋租给崔洋，鲞咸乎乎的，又臭又脏，后来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承租的崔姓小哥竟是给臻品斋供鲞的。

　　臻品斋的鲞鲍捕头吃过，虽说价格比寻常的贵，但肉质是寻常鲞比不过的。

　　城里县里很多大户喜欢，其中不乏些有头有脸的，比如邬阁老家，曾入过阁，门生遍布朝野，如今告老还乡，依旧常有朝廷大员来拜访。

　　他就非臻品斋的鲞不食。

　　还有周员外家，在京里当着官呢，年年让臻品斋往京里送鲞。

　　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山南县的主薄，也极其喜欢食。

　　他犹记得上月某天，天热得难耐，衙门里的人吃什么都咽不下口，主薄悄悄掩了门，躲在里间吃，被他不小心撞见后还藏起来，不与他分享。

　　他倒不是计较主薄小气，而是想到主薄这么爱吃，他若是能在秋老虎肆虐的时候送几条鲞过去，主薄定是会愈发器重他。

　　还不止于此，据说这崔姓小哥的制鲞手艺独到，若是能趁机谋算一番，他家那个不成器的老二便有了营生本事。

　　捕头的儿子生计活不好找，不能科考，成不了读书人；递补只有一个名额，已准备留给大儿子。

　　回去种田一则脸面拉不下来，二则老二的性子散漫，不服管教，干不来庄稼活。

　　制鲞的手艺好，靠着城里臻品斋这棵大树，可以让崔洋先在他家祖屋里把作坊搭建起来，让老二时不时去探望，待时机成熟直接将屋子收回。

　　一切就手到擒来，全不费功夫。

　　于是便应了崔洋的租。

　　也不是白应，好端端的屋子用来制鲞，平白沾了腥味，总是得要些补偿的。

　　鲍秋生说着：“我是粗人，不懂你的行当。但只一样，终归是屋子，断不能从今往后就留住了味，将来住不得人，还有屋子终归是屋子，你辟作它用，花费这项你可得想清楚。”

　　崔洋一听便懂：“鲍捕头放心，定不会糟践了屋子，一应花费皆由我出。”

　　还递上了些包好的鲞，个头都挺大，有五六条之多。

　　鲍秋生一见到心里就乐开了花，送主薄一些，还能有得多，县丞、典史也爱吃，都送去，开拓些门路。

　　便不再多言，将拟好的租约取来。

作者有话说

　　崔洋：呼~~顺利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