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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 ...

  •   第四章

      1995年8月25日凌晨2点30分,高椎克墓园

      如果没有那么一座雕像矗立在那里,高椎克墓园将是这世上最后一片公平的净土。无论生前是达官贵人还是布衣百姓,死亡予以那些安息于此的生命同等的地位。每个人都只占据五尺长短、六尺深浅的土地,无所谓豪华,也没有简陋。没有人把辉煌的头衔刻进墓碑,除了偶尔有附庸风雅之徒撰写几句故作深沉的墓志铭,大多数的墓碑上只镌刻着姓名和生卒年月。远远望去,整齐划一的墓碑漫山遍野,很难想象出那些曾喧嚣过的形形色色的生命。这种机械的排列让每一个驻足停留的访客深感人情的淡薄,但仔细想来,却也是唯一恰当的方式。
      然而,这里矗立着一尊雕像,它就像一枚重量级的砝码,公正的天平从此倾斜。那男人高大伟岸,女人温柔美丽,她怀里的孩子天真可爱。以正义的名义,他们摧毁了墓园的清宁,把安息者的家园变成了正义的圣土。在这尊高傲的雕像之下,成千上万的墓碑顿时降为无关紧要的配角,仰望着主角的光辉。

      莉莉•波特的死是光荣而伟大的。也许,作为巫师,她不是最出色的;但最为人,她是最美丽的,她不可思议地成就了这世上最光荣的事业——母亲!愿她的灵魂在天堂安息!以前,在德姆斯特朗时,魔法史老师总喜欢以这样抒情的口吻结束她长长的赞美。她总是喜欢赞美这个女人,这种女人;实际上,也只有她们值得赞美。对于女人,母爱是最高的殊荣。在母性的光环之下,旁的一切都是不足挂齿。
      你这蠢婆娘,给我闭上你的臭嘴!这是比阿特丽斯不顾一切的咆哮课堂。这不是她第一次咆哮课堂,但却是最无理取闹的一次。老师赞美母爱,她有什么资格出来阻拦。后来,魔法史老师向格林副校长控诉了比阿特丽斯的罪恶行径。格林副校长和蔼地说,我理解你的想法,拉格洛夫小姐,你的家人和凤凰社的确有些过节,但请你理性地对待波特夫人的英雄行为,不应对此抱有偏见。
      比阿特丽斯沉默,她无话可说,不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因为她知道即便她有条不紊地一字不差地表述,他们也不会费心侧耳倾听。他们态度和蔼,但他们不擅于倾听,那是一种能力的缺失,并不是态度的问题。人们总说,要以正确的态度取聆听他人的想法,错,他们没有听懂话的能力。他们听了,他们说,孩子,太可怕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偏执,异端,绝不能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从不讲明错误的原因,也不理性地反驳;一个可怕,一个偏执,一个异端,就是最终的裁断。这是毫无意义的。一个想法,还没有被考虑,还没有被讨论,还没有被争执,就被永远地判出了局。所以,比阿特丽斯不说,她不想告诉格林副校长,她愤怒,并不因为仇恨凤凰社,也不因为莉莉•波特,而是因为她赞美了莉莉•波特,准确地说,是因为她赞美的母爱,更准确地说,是因为她只赞美她的母爱。只要一提到莉莉•波特,她就不断地重复关于母爱的讴歌;至于她的为人,她的能力,她的功勋,她的魔法,她的智慧,她的理想,都可有可无。她是母亲,一个女人最光荣的职业;一个女人若干上了这个职业,其他的就什么也不是了。为什么人们总相信,最光荣的职业是母亲?它难道不可以是别的什么?只要不是母亲。
      后来,比阿特丽斯当然明白了。现在,她已经知道答案了。答案是不可以。而摆脱的方法,就是忘记这该死的“光荣”。她本不是圣女,没有追求圣洁的义务;她本不是英雄,也不渴慕天堂。如果天堂是充斥着无数个莉莉•波特的天堂,那她宁可化作孤魂野鬼,云游四方。
      没法跟安妮•格林说清楚,实际上,跟那个女人,那种女人,什么都说不清楚。唯一的方法只能是不说。让她们去瞎猜好了,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比阿特丽斯抬起头来盯着那尊妄自尊大的雕像,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人可以是邪恶的,但不能是虚伪的!在她这一生总,比阿特丽斯最难以宽容的就是名不副实的标榜。几年前,罗萨琳问她,你最厌恶的词是什么。比阿特丽斯说,英雄。
      奇怪的是,人们总是固执地认为,在这世上总有英雄的存在,总有英雄要来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疯眼汉,莉莉•波特,阿不思•邓布利多,甚至是那个愚蠢的小毛孩——哈利•波特。人们总在做着同样的梦,犯着同样的错,一代又一代。
      比阿特丽斯使劲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今天的主题。崇拜也好,鄙薄也罢,那是从前和将来的事情,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破坏。她要亲手摧毁人们一手为自己创造的女神,这世上,并没有也无需女神的存在。

      “玉石俱焚!”银白色的魔杖坚定地伸出,一道红光喷发而出,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雕像中的女人粉身碎骨。细碎的石屑瞬间散落。它们本就是地下卑微的尘土,繁华落尽,也还归于尘埃。
      蔑视着那满地的碎屑,比阿特丽斯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一块崩塌的石头,并不足以消弭她的愤怒。怎么会有东西能消弭她的愤怒?就像怎么会有人能够在当凶手的同时,又大言不惭地接受英雄的封号?为什么,这样的人也配称英雄,而她——比阿特丽斯•拉格洛夫——就永远只能是被英雄斩杀于马下的反面配角?
      安妮•格林说,任何恶人都无法得到永生的安宁。但事实不是那样。不是!就像这坟墓中安放的人,人们敬仰她,为她塑像,把她传扬;而她则安憩于这片古老的墓园,与心爱的丈夫依偎而眠。
      太不公平了!比阿特丽斯紧紧地攥着魔杖。当她让另一个小女孩还未开始的人生戛然而止后,她无权享有这样的安详。她本应在地狱的烈火中受到永久的炙烤。
      一想到这里,比阿特丽斯就觉得忍无可忍。当菲奥娜的残缺不全的尸骸被时光遗弃在凯尔特家落寞的墓园,这个女人怎么能如此怡然自得地躺在这里,接受世人的观瞻?
      算了!这世界本就是个缺乏原则的存在,所谓原则也不过是规定谁可以耍赖。

      踩着一地的碎石,比阿特丽斯向着成千上万的墓碑走去。她要把她找到,直到她静谧的坟墓化为一片焦土。他们既然胆敢在凯尔特家放火,这笔债,就只能用烈火来偿还!
      坟墓,一排又一排。比阿特丽斯无心读完那些冗长的全名,她要找的只是L打头的波特。所有这些存在过的生命,在比阿特丽斯眼中,都不过是耳熟能详的姓氏和反复重复的打头字母。
      终于,精致的双人墓赤裸裸地暴露在比阿特丽斯面前。

      莉莉•波特,1960年1月30日——1981年10月31日。

      太短了,太短了,比阿特丽斯摇了摇头。她应该活着,不是因为她有资格在这被她亲手毁坏的世界上苟延残喘,而是因为她应该活着等待自己的报应如期而至。伏地魔无权横在中间,他的戕伐总是缺乏深远的象征意义。杀人这种特权,还是应当交予值得拥有的人。
      比阿特丽斯干涩地笑了几声。在深夜的墓园想个蹩脚的盗墓贼一样徘徊于一座坟墓前,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就是书里用来烘托圣人之伟大时所需要的滑稽闹剧中的头号丑角。多年前,当她听说,愤怒的人们经把路德维格•古德雷特的尸骨从坟墓中掘出,抛诸荒野时,她打从内心深处鄙夷着那群自诩正义的暴徒。到如今,她自己竟也步了他们的后尘。再高贵的人也经不起这卑劣世界令人防不胜防的侵蚀。
      可她已经无可选择了。她不能背过脸去,假装自己从来没看见。她已然知晓真相,复仇就别无选择。小丑又怎样?那至少要好过懦夫和叛徒。凯尔特家需要她,她不能逃走,尽管在她的一生中,有太多的时候她都在沿着自己生命的轨道朝着反方向飞速地奔跑。
      让自己相信正义是一项艰难的事业,需要不懈的努力和漫长的修为和自欺,但要颠倒这一切却是如此容易。任何人,任何事,从此,一切改变。一个麻瓜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能让我感动,一样是头上的星空,一样是心中的道德准则。
      今夜,黯淡的夜空没有星光,比阿特丽斯的心中也不再有他妈的道德准则。

      “热浪化骨!”银白色的魔杖直指冰冷的墓碑,诡异的绿焰喷涌而出。猛烈的热浪让比阿特丽斯自己都喘不过气来,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咒语能融化这坚硬的磐石。然而,那墓碑却并不为火焰所吞噬,兀自挺在那里,仿佛那炽烈的火焰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热浪化骨!”银白色的魔杖再下狠招,火焰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但那坟墓依旧岿然不动,似乎是决心要嘲笑那不自量力的挑衅者。那种神定自若的样子,令比阿特丽斯恼羞成怒。她活着时,比阿特丽斯杀不了她;难道她死了,依然能运筹坟墓之中,制对手于坟墓之中?
      好个恶毒的女人!比阿特丽斯的心里一阵暴怒,对死去的对手,也对自己。
      “地狱之火!”比阿特丽斯搜寻着最严酷的黑魔法。她不顾一切地发射咒语,什么风度,什么优雅,什么气概,全都抛诸脑后,只求能摧毁那座沉稳的坟墓!

      突然,那坟墓四周同时发射出好几道红色的咒语,比阿特丽斯凭第六感知道,那一定是强大的黑魔法。她迅速把飞来的咒语一一撩开,让它们全都擦着耳畔飞过。
      咒语还在不断地飞来,他们仿佛知道攻击目标的位置,而刚才的火焰已经接近熄灭,比阿特丽斯已看不清那些咒语的方向。她凭着直觉和技巧,继续阻挡着这些突如其来的攻击。
      忽然,一道没有光亮的咒语向她劈来,她下意识地阻挡,但那咒语太快,当她意识到时,已经太迟。那咒语像一把空气剑,从她的左肩直劈向心脏。剧烈的疼痛让比阿特丽斯站立不稳,她试图向后退步以求躲避咒语的袭击,却不小心踩到被地上的石头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比阿特丽斯用右手按住左肩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边从地上向后退,直到退出莉莉•波特坟墓的范围。
      “冰封霜冻!”瓦尔基里氏仙女杖轻轻地点在左肩上,喷涌如柱的鲜血立刻为冰霜所冻结。顶着一肩深红色的冰霜,比阿特丽斯蹒跚地站了起来。她不甘心,她这一生,除了埃里希•德特林,她没有败在过任何人手下,可埃里希•德特林是多么杰出的天才!而眼前这具头带英雄光环的女尸算得了什么?败在她的手下,是比阿特丽斯一生的耻辱!
      但是,尽管她不甘心,她还是必须立即撤退,冰冻咒不足以维持太久,如果不赶在下一次鲜血喷涌而出之前把伤口处理好,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比阿特丽斯不怕死,但她怕就这样死,这样卑微地,窝囊地,毫无意义地死在死人的手下。
      所以,她必须离开。

      正当她蹒跚地准备离开时,一个漆黑的人影突然闪现在墓园门口。天太暗,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比阿特丽斯无法清晰地辨认人影的面容,甚至连男女也无从判别。她不能肯定那人影究竟是冲她而来的凤凰社成员,还是被响声惊扰的居民。
      门口的人影却似乎并不在意比阿特丽斯的身份,只顾着向被袭击的坟墓狂奔而来。比阿特丽斯很快断定那必定不是居民,一般的居民不必如此焦急,深更半夜也不可能如此大胆地奔走于坟墓之间。
      比阿特丽斯感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从喉管里喷涌上来,仿佛立刻要从鼻腔里喷而出。她强压下口中的血腥,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于飞奔而来的人影身上。她多么希望狠狠地给那不拾取惊扰者几个肮脏的咒语,让他(她)知道多管闲事的悲哀。可惜,现在的她不能和人打斗,一旦伤口破裂,她必死无疑。她唯一的指望就是把对手拖住,然后自己赶快逃走。
      逃走,也许,她一生唯一的结局。

      那黑影已经越来越近,那人似乎并没有任何停下来查看情况的意思,而是没命似地飞奔而来,仿佛那被攻击的坟墓里容下的是他自己的□□。讽刺!刻薄的人永远改不了刻薄的本性,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比阿特丽斯也不忘挖苦一下那位急速飞奔的勇士。
      流血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讪笑。

      不过,这到给了比阿特丽斯一个绝妙的机会。等那人影已经出现在了准确的射程之内,比阿特丽斯举起了自己的魔杖。
      “惊涛骇浪!”强力的水波骤然从比阿特丽斯银白色的魔杖中荡漾而出。这本是个威力极强的攻击性水咒,早年间邓布利多曾以它威震天下。但比阿特丽斯是个水咒白痴,这可不是高手间虚伪的自谦,而是难以理解的现实。她发出的水咒充其量只能拖住对手前进的步伐。

      果不其然,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波困住了,正使出各种魔法企图摆脱。就利用这个短暂的停顿,比阿特丽斯朝着反方向跑去。她必须立刻离开高椎克山谷,然后尽快找个地方把自己左肩的伤口清理干净。
      但她不敢奔得太快,左肩的伤口会因为用力过猛而被撕裂。不过,即便是对自己的水咒水准心里有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水咒上的才华,或者说低估了对手对水咒的驾驭能力。对手善水,她所发射的咒语不一会就被消磨殆尽,完全没有达到最初的期望。
      比阿特丽斯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察看对手的情况。她本以为那人会穷追不舍地跟在身后,直到捕获受伤的猎物;然而那人却丝毫不去理会逃亡的比阿特丽斯,在那座威力无比的坟墓前徘徊不前,在乎那坟墓远甚于猎物。

      比阿特丽斯不断地回头;那人影便一直伫立在墓园的那一端,直到鲜明的人影都消隐在夜色的深处,和凄厉的背影融为一体。
      当比阿特丽斯最后回头一瞥时,在她眼里,那伫立不去的人影,陡然成为另一座无法摧毁的坟墓。那种冰凉的气息,和着夏日浓浓的露水,浸透了比阿特丽斯干裂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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