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五章(中) ...

  •   第五章(中)

      1995年12月24日,伦敦的公寓

      比阿特丽斯从包里摸出一支蔓罂藻。她并不惧怕孤独,只是漫长的冬夜也未免太过死寂;她所鄙薄的、所唾弃的、所憎恶的就是这种死水一般平静至极的生活。这种生活,坏得不起一丝波澜,昨天是坏,今天是坏,可以轻而易举地预知,明天也还是坏。
      于是,蔓罂藻是最后的救赎。如果没有蔓罂藻,就只能枯坐于冰冷的冬夜憧憬早春的曙光,一直梦到春天来临。然后等到春天已然凋零,才发现原来一切也还是和上一个冬天一样,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比阿特丽斯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昨天晚上扔在那儿的打火机。就在这时,门被急切地敲响。
      听到敲门声,比阿特丽斯的第一反应是发呆,几秒钟后等她回过神来,那敲门的手已经堆积了太多的焦灼。
      “你好,有事吗?”门还没打开,比阿特丽斯就已经开始了习惯性地客套。这种无谓、也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的客套已嵌入骨髓,成为她所接受的教育中最根深蒂固的东西。她运用得是如此地得心应手。
      “哦,我亲爱的姑娘,你终于开门了!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一个有着二十多岁的身材,三十多岁的面容,四十多岁的打扮,五十多岁的神情的女人焦急地站在门口。
      比阿特丽斯认得她,虽然陌生到未曾搭过任何一句话,但还是能在茫茫人海中敏感地辨出这个同她仅几墙之隔的女人。在每天清晨公共洗衣房哗啦啦的自来水声中,她听见她磨动搓衣板的声响,女人们年复一年的辛劳让搓衣板的棱角变得柔和;在每天下午夕阳西下之际,她瞥见她在菜场里,为打瓜的莲花白和卖菜的商贩锱铢必较;晚饭过后,夕阳的余晖还没有退却的时候,她看见她冲楼上的住户破口大骂,空调漏水,全滴在她刚晾干的床单上,洁白的床单上带着可疑的污渍。她和女儿住在楼梯口转角处的小屋子里,那是廉价的公寓里最廉价的房间。
      “我没睡,有事吗?”比阿特丽斯平静地问道,边说边用脚轻轻地抵住房门,她从来都是这样没来由地警惕着不速之客。
      “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你的,姑娘。但是,拜托了,你能借我条毯子吗?我女儿安娜贝尔感冒了,病得很厉害。她很冷,但暖气又坏了,她在不断地发抖。摆脱了,借我一条毯子吧。我保证,用完之后,我一定帮你把毯子洗干净。摆脱了……”女人神情焦虑地哀求道,似乎比阿特丽斯不答应就是在剥夺她女儿生命的希望,似乎她女儿就要死掉。
      那个安娜贝尔,比阿特丽斯见过。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已如怒放的花苞,再撑一下就要破裂;凹凸有料的身材已隐约看到了坯子,虽然这是个崇尚瘦削的年代,她浑圆的肩膀和饱满的小腿依然散发着无法替代的扑面的青春。脸是稚气的,但眉眼和神情的妩媚却分明是属于成人的冶艳。每当安娜贝尔出现在她面前时,比阿特丽斯总会停下手中的活,长时间地观察她,从她那种纯洁与俗艳的古怪搭配中,她隐约看到了小安娜贝尔注定沉沦的命运。那种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轻薄和庸俗,似乎正预示着一切即将来临的厄运。这种不动声色的观察也曾经发生在比阿特丽斯自己身上,那时候,不只是一个人,安托瓦内特•拉格洛夫、梅格里安•霍尔堡,还有许许多多她不曾知晓姓名的人们,都这样长时间地观察过她。她们从她那种闷闷不乐,时而沉默时而嚣张,时而温顺时而暴戾的性格中,也看明了比阿特丽斯面前蜿蜒的歧途。
      “夫人,何必那么麻烦呢。不是有壁炉可以生火吗?”比阿特丽斯用手指了指自己房里的壁炉,提醒着急得直跺脚的女人。
      “哎呀呀,那是装饰!装饰!根本就不能用的。再说,就算是可以用,现在哪里去找柴火呀?房东太太不在,没法找她借;其他的人根本指望不上,都是些自私自利的酒鬼,哪会把东西借给我们。拜托了,姑娘,想想我可怜的女儿吧。”女人两只手揉着太阳穴,似乎下一刻就要号啕大哭起来。
      “这样啊。恩,好吧,你稍等一下。”比阿特丽斯转过身来从床上抓起自己从德国带来的拉格洛夫家精致的水鸟绒毯子。以前,安托瓦内特•拉格洛夫在世时,总是喜欢把这条毯子盖在她晚年患有严重的关节炎的膝盖上,让小精灵卡特卡给她捶背、按摩。就这么,她总能不可思议又悄无声息地打发掉一个又一个沉闷而无聊的冬日的午后。
      她把毯子递给了门外心急如焚的女人。“太感谢了,太感谢了!姑娘,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好了!”女人接过毯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地道谢,并许下一大堆不可能兑现的空头支票。如果她真能帮助别人度过难关,何不先让自己飞黄腾达呢?比阿特丽斯心里明白,但还是大度地接受了她殷勤的谢意。

      看来,只能靠魔法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夜了。当比阿特丽斯再次坐上床时,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庆幸,为自己是个女巫,为自己会魔法而深感快慰。街对面稍事宽裕的家庭都安上了空调,但这幢贫民窟里的男男女女唯一的取暖方法就是找个脏兮兮粘乎乎的身体和自己相拥而眠。所流的汗水不是为了激情的欢愉而是温暖的需求;热烈的拥吻无关风月,只关乎冰冷的被窝里是否存在一双旁的脚可以焐热自己踝关节下麻木的冰坨。但比阿特丽斯是女巫,这种不可思议的超能力,让她不必为了一个温暖的被窝,就轻易地让他人侵占了自己的床褥。更高的楼层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快节奏的跺脚声,那是波兰钢琴手为抵御严寒而跳起的家乡的波尔卡。
      “暖风轻舞!”银白的瓦尔基里氏仙女杖轻扬,一股曼妙的暖流立马萦绕着整个房间,那种柔曼的舒适甚至超越了早春的暖阳。这是她自己发明的魔法。

      每当冬季来临,德姆斯特朗就成了冰雪皇后的领土,她恣肆地挥洒着自己热情似火的严寒,把德姆斯特朗贴缀成德国冬天的童话。每当这种萌动着不安分的隆冬时节来临,德姆斯特朗的学生就开始变得百无聊赖,喝酒滋事的频率也节节升高。在这个喝酒之习蔚然成风的地方,比阿特丽斯也不例外;但对从小体弱多病的她而言,几小瓶伏特加是不足以抵抗这严冬时节的。于是乎,是环境催人进步,她竟也弄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咒语,“暖风轻舞”咒就是其中之一。几年前,当她第一次使用这个咒语时,它还不是如今这个温顺又驯服的咒语,而是她的前身,“烈浪袭人”。
      那时,她15岁,上四年级。有一天,具体是哪一天已经模糊了,反正是圣诞之后,学生们陆续返回学校的日子。身体一向结实的罗萨琳病了。大概是她回家过圣诞时早晨跑到树林里和父母一起砍圣诞树时着了凉,回来后就一直卧床不起。晚上,当俊俏的冰凌悄然形成于窗棂外飞扬的瓦檐时,宿舍里小小的壁炉并不足以维系整个房间的温暖。罗萨琳为寒冷的冬气侵袭,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剧烈的程度几乎要喀出血来。对于隆冬季节生病时这种真切的痛苦,比阿特丽斯深有体会,每年冬天,她几乎都在嗓子里含着一口粘痰的情况下慢慢地熬过。晚上,全宿舍的人都聚集在公共休息室并不宽畅的幕布前看魁地奇世界杯预选赛的转播;她在房里,端详着躺在床上的病人,只恨生病的不是自己,对于经验丰富的老手,就连痛楚也轻车熟路。于是,她走到壁炉旁,用魔杖——那时,她手里还拿着那根如今已被她冷落在一旁的赤杨木、灵猫眼的魔杖——灭掉那把有气无力的火。像那样纤细孱弱的火苗,怎么可能为病中的人带来希望?她集中精力,屏气凝神,然后那根赤褐色、灵猫眼的魔杖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很自觉地,两道咒语同时从魔杖中发出,妖冶的绿色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炽烈的绿焰在壁炉里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力量,壁炉外沿又似乎罩上来一层屏障,强大的热浪只能放射出并不强烈的辐射。这种相互的钳制让几分钟前还冰凉冷清的房间霎时迎来了春天。比阿特丽斯抱膝坐在炉边,满怀激情又悄无声息地自我陶醉于微不足道的成就之中;或者说,顾影自怜。是的,顾影自怜。在她们那个年纪,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喜欢在穿衣镜前顾影自怜,但比阿特丽斯则是个例外。对她来说,从诚实的镜中一五一十地看到自己的面庞,那种感觉未免过于复杂,既像以自己的视觉审视一个不相干的生人,又像站在旁人的角度苛刻地评价着残缺的自己。而每当她自己点燃火焰,尤其是用那些她自己发明的咒语,她却总要把玩好久。从火焰中,她依稀可以窥见自己的形象。那形象,是再一尘不染的明镜也无法反射的投影;那种想要吞噬一切的躁动,想要扼杀一切的欲望,想要照亮一切奢想,想要在无穷的光与热的激情中从头到脚燃烧殆尽的狂想。
      那个人们不知道的比阿特丽斯。

      后来,罗萨琳醒来。她迷迷糊糊的,问比阿特丽斯那绿色的火焰是怎么回事。她说,那颜色好诡异,比阿特丽斯,你是不是用了黑魔法,他们说,每到冬天,你总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点邪恶的火焰。
      那次,罗萨琳是真的病了,否则她不会把“他们”的话说给她听。在她面前,她很少提及他们,若是偶尔提及,她也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的。而那个夜晚,她说了胡话。当然,也可能恰恰相反。
      比阿特丽斯听了,笑笑。她的目光依然追随着摇曳的火焰,感受那种扑面而来难以抑制的温暖。她说,是吗,他们这么说吗?他们说这是邪恶的魔火?
      虚弱的病人回答,嗯,他们说的。
      如果这是邪恶的魔火,为什么它没有吞噬你,而你感到如此温暖呢?
      我不知道,比阿特丽斯,他们都那么说。
      这不是很奇怪吗?善良的炉火让人冷得喀血,而邪恶的魔火给你带来温暖。
      比阿特丽斯,那是他们说的,他们都这么说,他们说那是黑魔法。床上的病人坚持着同样的答案。
      格里格恩多元系类二元单核式发散性临界魔法。比阿特丽斯不动声色地回答。
      什么?
      俗称黑魔法。比阿特丽斯对罗萨琳的追问置若罔闻,自顾自的把句子讲完。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某件事物最初的称谓。任何东西,都逃不出它最初的名字,是什么,就还是什么,也永远是什么。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恰恰相反,不是我在胡说八道,而是他们在胡说。谎话被重复了一千次就成了真理,所以格里格恩多元系类二元单核式发散性临界魔法就成了黑魔法。老实说,我不知道“黑”的含义。
      “黑”就是杀人的意思。杀人,不可饶恕咒。夺魂咒,钻心咒,阿瓦达索命咒。病人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
      是吗?你正在被这个咒语温暖地杀死吗?
      不,比阿特丽斯,你不会杀我。
      比阿特丽斯不再言语。不再说,那些罗萨琳永远不可能通晓的语言。罗萨琳是无知的,她简单的逻辑不会试图去思忖那些超越生死极限的命题。她很善良,尽管她不知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善良的对立面;她很天真,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会一天天势力与庸俗起来,有朝一日她也会和成天无所事事闲坐于装饰俗艳的沙龙里飞短流长的贵妇无异,她也会忘记自己最初的纯白,但本质里,她还是天真的。天真得,这一生都只会庸俗而不会痛苦。比阿特丽斯现在所懂得的东西,她永远也不会懂。命运予以她的坦途并不给她走上岔道的机会,并不允许她在思维的末端发散出阡陌纵横的小道,不能让她明白人的心究竟能蜿蜒到多幽深的地方。
      于是,比阿特丽斯停止说话。罗萨琳在温暖的被窝里又沉沉睡去。经过这温暖的一夜,第二天她便可以下床走路了。而她也迷迷糊糊地忘了昨晚在梦中同那个独坐在炉火边的女孩所进行的无谓的交谈。

      窗外,雪依然下。比阿特丽斯把蔓罂藻放回包里,取出一支香烟。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每次只要一想到罗萨琳,那种对蔓罂藻的欲念就会烟消云散。也许,在她最后一缕残存的理智尚未被这种欲念吞没之前,她相信自己并没有权利去损毁这世上最浑然天成的美。
      罗萨琳分明是美的,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的意念中,只有奥尔加•海涅克才是浑然天成的,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那种不经意的美是最费雕琢之功,反复挑拣、反复练习后才得到的最恰到好处的奢华。而罗萨琳则完全不同,她的美是不具雕琢之色的;尽管她的家人也尽心竭力地保护,但那毕竟就只是保护,而不是雕琢。因为,对于雕琢这种需要耗费脑力和精力的艰苦的工作,天分不佳的罗萨琳是不可能胜任的。她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歆羡他人的同时,对自己的美浑然不觉。而这份浑然不知,竟也在不经意间成为了美的内核。
      而这,就是罗萨琳•格罗夫斯,比阿特丽斯最要好的朋友。曾经。

      比阿特丽斯拿出自己银白色的魔杖,圣洁的银白枝干,纯净的天鹅羽毛,怎么看都不像可以发射黑魔法的武器。
      突然,比阿特丽斯笑了。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显然低估了日复一日灌输式的教育对人的影响程度。
      黑魔法?到头来,当她已经离开了德姆斯特朗,离开了反对这一切的所有人,一个人寄居于伦敦肮脏的麻瓜小公寓里时,不经意间,她到底还是称之为“黑魔法”。几年前,自己不是还煞有介事地对罗萨琳说,“格里格恩多元系类二元单核式发散性临界魔法”吗?怎么今朝,自己反倒肤浅起来。
      明明就是格里格恩多元系类二元单核式发散性临界魔法,也许是嫌这个名字太长,也太麻烦,所以人们赋予了它后来那个家喻户晓的称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譬如说,这些魔法所共同体现的某种共性。
      黑魔法并不黑,绝大多数时候,那和黑没有关系。它只是屹立于现行魔法体系外的更繁复、更多变、更不可征服的处女峰,是多少天才的头脑为之颠狂的最纯粹的魔法。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是黑的,那也许只是施咒者内心的阴影。但这就可笑了,要这么说来,即便是小孩子做游戏用的泡泡咒也是黑的。只要有足够多的泡泡呛入受难者的鼻腔,死亡依然是不可避免的。这甚至可能成为最杀人谖扌蔚哪Хǎ也还茉趺纯矗枷褚怀『芪薰嫉囊馔狻?
      私下里,人们说,德姆斯特朗是一所以纵容黑魔法闻名的学校,来这里的学生最后大多变得很坏。对于这种想当然的奇想,比阿特丽斯从来是嗤之以鼻的。如果事实真能像人们说得那样,德姆斯特朗必然早已超越了霍格沃茨成为欧洲最强盛的魔法学校。可问题是,事实和人们的臆想往往南辕北辙。总的来说,这里并不欢迎黑魔法,并不是不想欢迎,而是欢迎不来。虽然人人都会几招三脚猫的黑魔法,但又似乎谁也不是真正的行家。人们总是兴致高昂地对那三个不可饶恕咒高谈阔论,但他们并不知道,那只是黑魔法中皮毛的皮毛,无关紧要的末梢细节。对于花哨的决斗,它们可能是最终的定海神针,但对于格里格恩多元系魔法辽阔的空间,不过是里程碑上所沾染的尘埃,还远不是终极的目标。
      300年前,当一个名叫格里格安的疯子第一次把它提上日程,巫师界上下一片哗然。风暴般的思想席卷了人们的头脑,在人们的逻辑里激荡出永恒的涟漪。没有人明确地肯定大规模集成魔法的存在,没有人敢确信多层次推进式魔法必定存在,但所有精明的头脑都跃跃欲试。那是一种比政治狂热更持久,更深邃的疯狂。
      当然,每个时代都有自己忠实的卫道士,总有些人要横在那里大事标榜过往的美好。虽然最终,当新的事物终于取而代之,他们也总不会把自己落在后边。
      在格里格安猜想的道路上,也存在着那些无孔不入的卫道士。他们跳出来,大呼小叫,为了“传统”和所谓的“和平”。人们总是将力量和战争画上等号,殊不知,力量并不是战争的根源,力量的不均才是战争的源泉。
      后来,直到二十世纪,终于,有些天才得以涌现,尽管他们的发迹都伴随着战争的刀光剑影,尽管他们的崛起都和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他们当中,约瑟夫•德特林堪称翘楚。
      想来,也未尝不是一场悲哀。有些旷世的天才总是注定了要隐没于历史的烟海中的为后人刻意地遗忘。约瑟夫•德特林,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样一个本应在魔法发展史上名留青史的天才,权威的史书上却把他一生为之不懈奋斗的事业轻描淡写地划归为“充当了‘德意志第一魔法帝国’征服世界之路上的‘无良走狗’”。有时候,这种大历史观,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史学家显然没发现,约瑟夫•德特林的确是充当了“走狗”,但不是因为“无良”,而是“无知”。对于一个醉心于魔法的发明者,政治总是显得飘忽不定又难以捉摸,再聪明的人,在政治面前也难免显得愚蠢,盖勒特•格林德沃尚且不能例外,更何况天真的约瑟夫•德特林。在他的世界里,他只能区分魔法的高下,却难以辨别政治的真伪,更无从评判人性的善恶。
      当他最终开始觉悟时,他依然是后知后觉的,所采取的行动依然是笨拙而拙劣的。关于这一切,史书上这样记载,“……1944年,约瑟夫•德特林曾参与代号为“洛累莱”的第1412号刺杀格林德沃的计划。事情败露后,被格林德沃以叛国罪处以极刑。战后,国际巫师军事法庭仍然对约瑟夫.德特林的罪恶行径进行了责任追究,以反和平罪、反人道主义罪、反社会罪和反职业道德罪,判处其终身监禁。……”
      反正,所有的一切总是指向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结论:约瑟夫•德特林并不长于政治,真的不长于政治,他只是不长于政治。
      对于反和平,反人道主义,反社会,渺小的他必然是担不起的。他唯一所能胜任的也就是反职业道德了。可究竟什么才是道德?所开发的魔法被畸形地应用于大规模的战争中,究竟是谁在违反职业道德?
      战后,人们焚烧了约瑟夫•德特林绝大多数的手稿,尤其是那些关于大规模杀伤性魔法的研究手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人们已不再相信这些非常规的魔法所带来的现世的推动力,他们相信强大的力量所带来的只能是邪恶和摧毁。人们宁可回到最初的刀耕火种的状态,也无法容忍邪恶的存在。但这何尝不是一种罪过?
      当然,对于历经了战争和死亡的人,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也许,这种做法本身也会为约瑟夫•德特林所推崇,谁知道呢?人们不曾了解这位天才,人们也不曾费心去了解这位天才,人们说他是无良的天才,人们甚至不承认他们曾拥有过这样一位天才。
      人们说,如果没有遇见盖勒特•格林德沃,约瑟夫•德特林将绝不是今天这样。对,绝对不是今天这样。没有格林德沃,出身卑微、性格孤僻的德特林到头来不过是研究院里一名名不见经传的研究员,终其一生,也不过为争得院士的封号而消耗得精疲力竭。
      但是,因为他遇见了格林德沃,他给予他权力,他予以他回报,这种近乎于浮士德式的交易,让他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德特林。在真实而客观的魔法史上,鲜有人能出其左右。没有他,就没有一直绵延至今的关于格里格恩多元魔法思想的探索;没有他,后世的魔法师将永远无法想象,魔法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所以,对约瑟夫.德特林这样的人,这场历史也是一种幸运,一种超越于大众价值取向之上的幸运。不朽的幸运。

      尽管绝大多数的正义人士最终还是放弃了格里格安多元猜想的追求,但总有一些异类的天才试图去追寻约瑟夫•德特林的步伐,虽然总是那样望尘莫及。并不是智力的缺失,而是强大阻力的拦截。反战的思潮还没有消亡,反大规模魔法的呼声依旧此起彼伏。对于后世的天才们,太多的时间,太多的能量,都耗损于声嘶力竭的挣扎中,而稿子加起来却也没能超过约瑟夫•德特林的一半,一半的一半。
      梅尔维尔——比阿特丽斯几乎唯一敬重的前辈——试图冲破舆论的束缚,尽管最终他只能在太平洋某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上终了余生;埃里希•德特林——约瑟夫•德特林怪癖的孙子,比阿特丽斯唯一试图走进他心里的人——试图冲破世俗的羁绊,尽管最终他只能远走他乡,不知所踪。在强大的重压下,例外并不存在。
      比阿特丽斯•拉格洛夫也不例外。但她,也像所有不幸的前辈一样,正准备去成为这个例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五章(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