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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幻 ...

  •   可恨。
      好痛苦。
      不甘心。

      去死。去死。去死。污秽之物。堕落之物。悲屈之物。
      消失吧。

      ——。
      鹤丸国永睁开眼睛。
      一片漆黑,只能隐约分辨出是在房间内。他下意识想抬手取刀,身上传来剧痛。嘶。青年不停手,在黑暗中缓慢地摸索着,直到指尖触碰到刀鞘,这才收手,握着刀躺回原位。
      他望向漆黑的天井,握紧了手中的刀。冰冷的刀鞘比手还要暖一些,摸起来反而是温热的。鹤丸国永深深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反复确认某件事。
      他没有碎。确确实实还存在于此。
      是吗——原来他还没碎。
      这样啊。
      房间门被人拉开,突然的光源让青年眯起眼睛。烛台切光忠将托盘放下,注意到鹤丸国永持刀的动作:“——”他好像哑口无言了几秒,“伤口会裂开的。”
      “反正也好不了。”
      “……吃完饭之后,药研应该会过来看一下。”
      “主人呢?”
      “工作中。”
      “是吗。”他侧过脸,“辛苦你们拦着他,没把我碎掉。”
      “……”
      “啊,抱歉。”
      “你是故意的吧……”
      “嗯。”
      “……!?”
      烛台切光忠放弃对话,只是简单回答起问题。“我躺了多久?”“两天。”“还能躺多久?”“最多三天。”比想象中还要长一些。他阖上眼:“知道了。”黑发青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那种状态下,还能活着回来就是奇迹了。……好好休息吧。”他轻轻退了出去。
      房间再度恢复寂静。
      鹤丸国永再次握紧手中的刀,是坚硬冰冷的触感,他没有消失。

      ·

      “——这是您订的货物。”
      “啊,谢谢。”戴着眼罩的黑发青年从女孩手中接过纸箱,“辛苦了。”
      “没事的。”
      长月摇头,眼神朝青年身后的本丸内飘了一瞬。这里是173065号审神者所驻的本丸,她此前曾悄悄打量过好几次的地方。这家的审神者原本从不采用送货服务,估计也是战况所迫,实在人手不够。她垂下眼睛:“本丸的各位都还好吗?”
      “诶?”
      “前几天的新闻……”整个战线溃败可不是小事。
      “啊、这样,”青年若有所思地笑起来,“会好起来的。谢谢。”

      作别了礼貌的看门人,长月独自踏上归途。战败的消息传开后,时之政府内部分裂成好几派,而以173065号审神者为中心的一派受到不小的动摇。原本就树敌众多的173065号在今后的方针上与其他人产生分歧,政府内的变动势在必行。
      ——局势动荡,这样的闲话,已经会在午饭时间飘进长月耳中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忙着关注这些。政局。战况。关于前线的杂话被混在克扣后勤补给的咒骂里,审神者的清剿终于成为了和米价一样平常的事。

      “大家、都在想办法做点什么。”
      深夜,女孩点着灯,一笔一划地写道。
      “我一切都好。”

      她的信没有发出去。一天后,政府以排除溯行军间谍为由,封锁了战区与现世所有的信息渠道。战况紧急,排班也跟着增多,长月还被调去帮忙运送物资、统计数据。深夜回到店内,她独自守在空无一人的主间坐班。她有些困了,新闻读来读去还是就那几篇,无事可做,便拿过纸写起信来。
      “鹤丸先生:
      您还好吗?”

      鹤丸国永已经休息了两天。审神者忙着开会,他们的出阵安排反倒清减不少。他在房间内安心休养,除了定时送来三餐的烛台切光忠外,没什么人打扰他。青年躺下时始终握着刀,无事可做,就凝神分辨纸门外的声音。一前一后的足音,吧嗒吧嗒的是萤丸,拖沓些的是明石。和泉守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匆忙跑走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藤四郎家族三三两两经过。响亮的长谷部的训斥。“喂加州——干什么磨磨蹭蹭的!”
      啊、长谷部君又在批评新来的孩子了。
      他平淡地想道。下一刻,那模糊而纠缠不清的怨恨再度浮现,伴随着使人躁动的不甘。蜻蛉切没回来。加州清光没能回来。战线全面崩坏,主力节节败退,伤亡惨重。从早已模糊不清的回忆中搜寻,他也只能隐约想起满目疮痍的战场,想起贯穿身体的剧痛,灵魂碎裂般的嗡鸣。他当时甚至以为自己就到这里了。
      却是因为什么、没有碎掉来着。

      鹤丸国永闭上眼睛。
      出阵的队伍终于离开,院内重新寂静下来。
      ——吧嗒。
      有声极轻的坠地响落入耳畔,青年睁开眼。一股细微而奇特的预感窜上心头,他支着刀坐起身,一点点挪到门前,拉开纸门。
      是一只纸鹤。
      青年拾起那只折得端正好看的纸鹤,关上门。仔细打量,从翅膀折叠的缝隙处能看见字迹。他放下刀,躺回床铺,仰面小心地将纸鹤拆开。
      出现了女孩的字迹。

      “鹤丸先生:
      您还好吗?
      我看到前几天的消息了,希望您平安无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纸看了片刻,忽然笑出声来。手上一收紧,单薄的纸片就瞬间被揉成皱团。随便朝某个方向一丢,便滚进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
      他收回手,重新闭上眼。

      幻境里仍是刀光剑影。炮火轰鸣。
      ——鹤丸先生。
      燃烧的城池与遍野横尸。
      女孩伸出手。
      一支金黄的山吹花。
      那样的手,干净、小巧,没有一丝伤痕,怎么能被人使唤着做杂活,果然还是适合折支花来装点才好。
      飞溅的血液。
      视野向上游移,同女孩四目相对。
      焦黑的泥土。
      她神色平静,仿佛在诉说什么。
      鹤丸先生。
      ——锵。

      他睁开眼。
      那片模糊的空洞中,忽然多了一点亮色。轻盈的、笃定的、星星点点的,通透而干净的力量。属于少女的莹白光芒。让人不可思议地产生几分怀恋感。
      ……是这样吗。
      鹤丸国永重新握住刀,支着身子坐起来。

      长月在晚上重新召回了那只纸鹤。抛去明显被人揉皱过的痕迹不说,鹤的翅膀上多了两行字。左半边是“没事”,右边则是“帮个忙”。匆匆结束,笔迹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她将字条小心存好,第二日午间,趁着外出送货的时候拐进那座本丸所在的位置。本丸的后院通往森林,长月向屋内送了一只纸鹤模样的式神,片刻后,一身白衣的青年出现在了林间。
      他穿着内番服,身上打满绷带,一手提刀,另一手拎着似曾相识的白布包裹。女孩伸手:“需要帮忙拿东西吗……?”青年摇头:“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向之前那片刀冢。高高低低的石碑仍沉默着立在阳光里。到合适的空地旁,青年停下脚步,却忽然晃了一下,手一松,白色布袋掉落在地,哐啷作响。长月赶紧跟上去:“——”“没事。”他避开女孩伸出的手,蹲下身。
      “……”
      “那,开始吧。”鹤丸国永摊开白布,露出几把断柄,“那边还有几块可以用的石碑……”不等他说完,女孩已经转身:“我去拿。”“……噢。”准备齐全,他们分别开始工作。长月帮忙掩埋断刃,青年则坐在一旁的地上篆刻石碑。他们刚好挑选了树荫的边界,半边身子浸泡在阳光里,明晃晃的。
      长月小心地开口:“鹤丸先生……伤势没关系吗?”
      “当然有。”
      “……”她扭头,“那还是回去休息比较好吧……?”
      “反正已经出来了。”
      “嗯……”
      青年没再搭理她,只专注地低头刻着石碑,大半张面孔浸在树荫里,看不清神色。他下手很重,但并不稳,每次动刀,都会歪斜着划出去一道。长月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开口。
      被风吹动鬓发的轻飘飘擦过面颊,有些痒。
      又是寂静。
      过了一段时间,她将手边的刀放进挖好的位置:“这个样子就可以了吗?”
      鹤丸国永抬眼扫了一下,点点头。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鹤丸先生。”
      “嗯。”
      “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
      “但是,总觉得您和平时不太一样。”
      “没那回事。”
      “……”长月看向他,“真的没事吗?”
      “你也适可而止。”
      “……”
      “……”
      “……啧。”
      “!……不好意思。”
      闻言,鹤丸国永的手顿住。
      “不、”青年终于抬起头,长月才发现他微蹙着眉,“……不是那个,那个不是冲你去的。刚才要说的也——、”
      “……?”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抱歉。”
      长月怔住,摇头:“没事的。”

      他们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重新拾起各自的工作。一共带出来三把刀,女孩将最后一把也掩埋好时,青年那边也终于刻完了字。长月和他一起安置好三座石碑。全部完成后,鹤丸国永正打算站起身,忽然一个趔趄,又跌坐回去。
      长月赶紧扶住他:“鹤丸先生……?!”
      青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女孩看向他撑着身子的微颤的右手——大概是刚才雕刻时太过用力,缠绕在手上的绷带下隐隐渗出血来。“……”她竟一时无言,“还站得起来?”他点头。
      她拾起落在一旁的银色太刀,扶着鹤丸国永,向树荫下走去。
      “本丸那边没关系吗?”女孩让青年靠在树上,自己也小心落座。鹤丸国永微闭上眼:“审神者去开会了。这两天都不回来。”前线一团乱麻,急着调整方针,他的主人也忙得够呛。“其他人也都没有出阵吗?”“怎么会。”他倚在树干上,微微仰脸,“也就我和其他几个人勉强休息几天罢了。”
      “这样……”
      长月知晓他话语背后的含义,未再作评。
      碎屑般的光点在他们之间摇曳着。
      片刻的沉默后,鹤丸国永看了她一眼,轻轻开口:“——树叶。”
      “诶?”
      “粘在头发上了。”
      “……!?”
      他笑了一声。
      “……鹤丸先生。”
      “抱歉抱歉。”
      “……”女孩叹了口气。是了。面前的青年似乎总被笼罩在寂静而锋利的氛围里,以至她差点忘记鹤丸国永原本的性格。他们仿佛都要忘记了。
      见她没继续追究,青年笑了笑,重新阖上眼。
      长月抬头看他。
      只是几天未见,她却觉得青年仿佛苍白了很多。他整个人都像透明又脆弱的蝉翼般在风中微颤起来了。女孩望向鹤丸国永轻闭的眼睛,从这个距离,可以仔细打量他细碎的睫毛。视线顺着下移,她看到青年脖颈上缠绕的绷带、握着银色太刀的瘦削的指尖。
      “被这么盯着,多少还是有点困扰啊。”
      忽然,鹤丸国永睁开眼看向她。透出疲态的金色眼睛里泛起一点笑意。长月眨了眨眼:“……不好意思。鹤丸先生,在本丸里有好好休息吗?”
      “啊啊,都快躺烦了。”
      “……”女孩只是看着他。
      “——说实话,”他敌不过对方的视线,叹了口气,“待在那个地方,总觉得安心不下来。”只要一闭上眼,属于战场的血腥气就会再度浮现。“所以今天才想出来。”
      “这样。……那就趁现在多休息一会儿吧。”
      “嗯。说起来、”
      “?”
      “稍微借一下、”青年笑起来,朝身旁长月靠过去。
      “是……?”
      她有些莫名地扭过头。
      肩上一沉。

      “……鹤丸先生。”
      “?”
      “那个——”
      “怎么了吗?”
      “……就一会儿哦。”
      他笑起来。

      云卷云舒。风声在枝叶间漾起摇曳的碎影。还是春天,空气温和舒适,让人禁不住想要打盹。长月轻轻侧过脸,青年蓬松而柔软的白发不经意擦过面颊,她浑身一顿。视线所及之处,那把银鞘太刀仍被握在青年瘦削的手中,但动作已比先前轻缓许多。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长月仿佛隐约看到那把刀泛着黑色。
      “鹤丸先生……”
      “嗯?”
      “没什么……不好意思。您休息吧。”
      鹤丸国永知道长月察觉到了什么,但他眼下还不想解释。他只是稍微换了个姿势,好靠得更舒服点——女孩的肩也未免太瘦了些,硌得人有些发疼。那几层单薄的和服透出一股清淡的花香味,风吹枝摇,他竟觉得安心。
      ——啊。
      原来如此。是这个吗。
      鹤丸国永忽然就回忆起了这熟悉的安心感是什么。那微小的、轻盈的、笃定的光芒,在混沌的记忆中,将自己从战场上带出来的力量。原来是来自这里。
      他闭上眼,在午后的微风与树荫中沉沉睡去。

      ·

      长月:
      救救我。好可怕。这里好可怕。我不想上战场了。不要当什么审神者了。救救我。救救我啊。这样下去会死的。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发件人:审神者编号 6304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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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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