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月纪事》福大王

72、番外二 罗道长的白日梦（下）

　　往后的许多年，严朗清也曾带着两个徒弟在江湖上行走，直到严半月出师，严朗清独自出谷，这一走就是两年。
　　最后来到了庐山，与罗冥汇合。罗冥说庐山多温泉，对疗愈痼疾有奇效。而严朗清正到了功法修为突破的瓶颈期，想着找一处清静的温泉闭关也不错。
　　罗冥一如既往地安排妥帖，隐秘的温泉山庄，仅有两名少言寡语的仆从，不召唤绝不打扰，最妙的是后院靠着山体，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洞穴，严朗清看过后都惊诧不已。
　　闭关头一天，罗冥特意置办了一桌严朗清喜欢的菜，为严朗清提前庆贺修为突破。两人虽相识多年，但这样一起饮酒却是第一次。
　　严朗清却对桌上的酒颇为喜欢，入口轻柔，回味醇厚，两壶依旧面不改色。
　　“没想到严掌门是海量。“罗冥轻松喝下了两壶。
　　“罗道长也不遑多让。“
　　“严掌门不必客气，这个山庄窖藏颇丰，应该够严掌门过一过瘾。“
　　严朗清兴头起来，索性一改往日温润如玉的形象，拎起酒壶，一仰头往嘴里倾倒，豪气顿生，罗冥忍不住帮他擦去洒在嘴边的酒液。
　　“等等，罗道长，这手巾好生眼熟？“严朗清托住下巴望着罗冥。
　　“这是你给了我的，可不能收回去。“罗冥赶紧把手巾又藏回了袖笼里，反正已经藏了八年。
　　严朗清哈哈一笑，不再说话，酒却是没有停过口，渐渐脸上浮现出淡淡绯红，罗冥则坐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
　　“你看什么？“严朗清站起来，微微一晃，附身凑到罗冥眼前，灼热的呼吸洒在罗冥脸上，罗冥感觉自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连自己初出茅庐时挑战第一位武林高手都没有过的这种感觉，喉咙发紧，手脚发麻，心跳如鼓。
　　“你在害怕么？“严朗清又问，语调清晰，不似醉话。
　　罗冥抬起手，虚扶在严朗清身侧，缓缓道：“是，我怕今宵酒醒，就什么都没了。”
　　严朗清忽然伸手扣住罗冥手腕，一言不发，罗冥只感觉严朗清的手烫得惊人。
　　“随心蛊还在，“严朗清忽然道，“八年了，留着做什么？”说完，就伸手到怀中去摸金针。
　　罗冥此时身形快如鬼魅，一手压住严朗清的手，另一手绕到他身后，按在他的后背，然后低头看着他，声音低沉如同梦呓：“我愿意留着，一辈子。”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这话说出来，会迎来一阵蚀骨的痛，但是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一分神，被严朗清一把推开，却见严朗清面色更红，心下明了之际，还在感叹随心蛊之妙。
　　“还喝么？”罗冥把倒在桌上的酒瓶扶起来。
　　严朗清不自然地拉了拉衣领：“不喝了，明日还要闭关。”
　　“好，那我送你回房休息。”
　　“嗯，”严朗清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忽然又站住了，背着罗冥道，“此次闭关，少则十日，多则月余，可否有劳罗道长在外护法？”
　　“正有此意。“罗冥的声音又带着一贯的笑意。
　　严朗清没有回头，却感觉罗冥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声音几乎贴着耳根传过来：“保证寸步不离。“
　　这句话让严朗清做了一夜光怪绮丽的梦，以至于第二天进入温泉洞府时有点浑浑噩噩的。
　　闭关时几乎不会饮食，但罗冥还是准备清水和少量食物，放在洞口，如果严朗清有需要可以随时取。
　　“这些饮食我会每天更换，你不必担心。“罗冥带着严朗清在洞府里查看了一圈，一口天然温泉正在潺潺涌动，散发出氤氲热气，汇聚在一丈见方的天然石池中，散发出硫磺的气味，硫磺气体通过岩壁上的一处气孔散出，不会对人体有害。
　　“有劳了。”严朗清道。
　　“如果过程中有任何需要我助力之处，尽管开口，不要自己勉强。“罗冥目光灼灼。
　　严朗清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道：“我会量力而为。”
　　罗冥点点头，指了指洞外的一处凉亭：“我就在亭里等你出来。”
　　严朗清略为惊诧地看他一眼，罗冥笑道：“当然，我会让人打理一下，不会在凉亭里睡一个月的，那我就出去了，祝严掌门早日大成。”
　　他说完就往外走，严朗清突然叫住他：“罗冥……”
　　罗冥站住了，略侧过头，露出一点英俊的脸部轮廓，这好像是严朗清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准备好酒，待我出关再喝个痛快。“
　　“好。”

　　这个约定却始终未曾兑现。
　　严朗清要突破的关隘很微妙。他尝试用金针打通自己的经脉，让真气灌注全身经脉，从而提高武学修为上限。此法从古籍中所得，若是施用不当，会造成经脉逆转，真气散逸，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他并非想获得至高无上的功法，而只是想亲身实践此法，但从一开始，他便有些后悔为何不在绝命谷中闭关，因为他进入自观境界时发现，自己的心并不平静，仿佛有一些浮尘萦绕在眼前，任何东西都看不真切。
　　此时经脉已经打开，若要中断，谁都不知道后果会如何。他只好强行压下有些纷乱的思绪，开始运行真气。按照古籍记载，在这个过程中，运功的人会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的场景，而严朗清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没有任何饮食，却感觉精神愈发轻松，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他感觉自己好像睁开了眼，打量着所处的温泉洞穴，泉水仍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池里却多了一个人在泉水里泡着，靠在池壁边，背对着严半月，可以看到修长结实的臂膀横伸开，搭在池沿上，眨眨眼，又多了两个人，两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妖娆暧昧地围绕着那个人，三具躯体以一种不可描述的方式纠缠在一起，那个男人转过脸来，是罗冥。
　　一股怒意从严朗清胸口涌上来，喉头腥甜，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再抬头一看，水池里哪有什么罗冥。
　　严朗清知道自己是着了魔障了，挣扎着起身，走到洞口，想叫罗冥帮忙，凉亭里却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地的空酒壶。
　　罗冥不见了。
　　严朗清想起此前种种，只惨然一笑，便离开了温泉山庄，凭着金针封住的一口气，回到了绝命谷，开始了长达三年的闭关。
　　严半月也接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命令：不许与火鸦道人相关之人来往，更不可为其治疗。这其中的关窍严半月自然是想不通的，就连罗冥也疑惑了许久。
　　当时他只是离开凉亭不过半个时辰，返回时严朗清已经不知所踪，他遍寻不见，又让信鸽送信去绝命谷，也如石沉大海。
　　宫里又传来消息，谢隐因中毒而爆发天魔舞的反噬，命在旦夕，他不得不立刻赶去，幸而严半月已在中和堂，柴贾便送谢隐前去求救，罗冥猜测严朗清有什么不得了的误会，因此没有露面，而是直接去了绝命谷。
　　谷外的斗转星移大阵早已换了方位，罗冥被困在桃花林中，不得脱身之时，却再次见到了严朗清。
　　容貌虽未大改，但两鬓白发无比刺目，如同虚影一般站在桃花林间，冷漠地看着罗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罗冥被桃林缠出，不能靠近。
　　严朗清摇摇头，一言不发，而罗冥却感到一阵锥心蚀骨的痛，是随心蛊。
　　“当日我离开仅半个时辰，回来你便不见踪影，我心急如焚，遍寻不见，谢隐又突发急病，所以如今才来找你，你可否让我近前一见？“罗冥的声音再不似往日的漫不经心。
　　严朗清只道：“你答应你寸步不离的。“
　　罗冥苦笑道：“我见洞里水雾升腾，只道你即将大成，想给你亲自准备一些酒食，我学了一些菜，想做给你吃……“这时眼前桃林忽然散开了。
　　罗冥愣了片刻，只见严朗清仿佛体力不支，不能控制阵法，他飞身上前，将人揽在怀里，只感觉严朗清气息微弱而纷乱，立刻为他运气调理。
　　严朗清挣扎着动了动，罗冥贴近他的耳边道：“不要动，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怪我当时不在你身边，等你好了你再罚我……“
　　严朗清这才渐渐接受了罗冥源源不断渡过来的真气，暂时稳住了气息，指点罗冥走出了桃花阵，进入谷里。
　　罗冥说不走就不走了，好像连徒弟也不管了，整天就赖在严朗清身边，搞得王伯一看到他就用扫把赶他。
　　最后严朗清才道：“王伯，随他吧。“
　　罗冥如获大赦，登堂入室一般住进了严朗清的房里，替严朗清疗伤，严朗清却道：“不必了，除了散功，没有什么保命的办法。”
　　罗冥心里一沉，脸上却笑道：“那也好，这样你就不能走很远，让我追不上了。”
　　严朗清多日来第一次微笑道：“你的随心蛊呢？”
　　罗冥索性伸出手腕：“你自己把脉。”
　　严朗清一把扣住罗冥脉门道：“真的不解么？“
　　罗冥摇摇头道：“只愿跟随你心。“
　　“其实这随心蛊，我也只用过这一回，没想到，随心，竟然是这个意思。“严朗清捋了捋鬓边的白发。
　　罗冥走到他身边，把他的一缕白发绕在手中笑道：“你现在只需要想想，此事要如何跟小十五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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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番外，会是你们要的糖~~~不过要等两天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