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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鸳鸯玉佩 ...

  •   齐王纳庶妃的典礼最终还是办得热热闹闹,妥妥当当,这其中有甄嬛的授意,也有抚远将军府的情面。当日,身为姑母的琅嫔被破例晋为正四品容华,禁足多年的汤修容也终于得以复位悫妃,但依旧不被允许参加齐王府的婚宴。

      论起心机,齐王妃和李庶妃或许不相上下,但齐王骨子里对身边人仍是软弱,纵然再不喜欢,看在抚远将军府的面子上,每月里总要去李庶妃那里坐坐——李庶妃的肚子也是争气,不过数次之幸便有了身孕,玄凌顾着情面也赏赐了许多东西下去,并当即许诺如若李庶妃生下王子便可升为侧妃。

      一荣一衰,理之必然。某次齐王入宫请安,甄嬛只见齐王妃容色寥落,而李庶妃则容光焕发,纵使衣饰简素也难掩其锋芒,宫中尚且如此,想必齐王妃在府中的日子更不好过。

      六七月间,庆贵嫔与洛婕妤相继生下皇十女妙端帝姬慕浠与皇七子魏王予江,洛婕妤因此晋为正三品瑞贵嫔,赐居延清宫疏梅殿。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玄凌正式下旨立皇次子秦王予泽为太子。乾元朝空置多年的太子之位,终于尘埃落定,名正言顺,众心所向。

      数日后,悫妃汤静言自戕。

      妃嫔自戕是大罪,正值太子新立,亦是不详之事。玄凌震怒之余,到底顾忌着齐王的颜面没有发落,只是秘不发丧,数日之后方才对外宣称悫妃暴毙,并在甄嬛建议之下追封汤氏为恭悫贤妃,入葬妃陵。而齐王经母妃之亡后大病一场,从此不涉朝局。

      那一日凄风苦雨,天昏地暗,甄嬛与眉庄、贤妃、德妃一同在柔仪殿的小佛堂里,默默为汤氏点上一炷檀香,幽幽的香雾袅袅微微逐渐弥散开来,于是心头便逐渐宁静了几分。

      深秋时节,本就体弱的贤妃愈发虚寒骨冷,整个人都缩在雍容的软毛披风里,手捧着暖炉静静看着明窗外肆虐的西风,沉吟道:“昨日我去看了瑞贵嫔和予江,那孩子生得珠圆玉润,像极了齐王小时候。”她的声音里,含着无尽苍凉萧瑟,“那时候恭悫贤妃进宫都五年了,宫里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皇子,皇上十分欢喜。”

      “汤氏……那个时候,大约也像如今的瑞贵嫔一般吧。”甄嬛用长长的护甲挑起一些沉香末,细细撒在一角的香炉里,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唇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一丝笑意浅浅。

      “为人母者,总是如此。”贤妃点点头道,“不过这宫里能生下孩子的,大多本心不存了。”

      “本心?何为本心?”德妃随然一笑,分外清冷。

      “与人为善?风花雪月?那些善良美好的代名词可不是本心,那叫愚蠢。”甄嬛接话道,她看着庄严的佛像,许久才再度开口:“初入宫时,咱们想得到什么,或者权力,或者地位,或者宠爱,都是本心;时至今日,咱们是否为此做了什么,目的是否达成,原来想得到的东西是否还是现在想得到的。当所有的答案都能用‘是’来回答自己时,才叫不负本心。”

      贤妃轻轻挑眉,怔愣片刻复又失笑道:“我忘了,妹妹总是比我看得透彻。既然如此,想必妹妹是不负本心了。”

      甄嬛静静摇头,道:“那日我去延年殿,看见齐王在汤氏棺前哭得伤心,我就突然想起,但凡这十七年来我有过一分一毫的愚蠢,只怕……”

      “嬛儿!”眉庄骤然变色,打断她的话:“这些都是不祥之事,你何必在意。泽儿已经是太子了,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无妨,死人不做数,姐姐看我什么时候忌讳这个了。”甄嬛轻笑着岔开话题,“今年有恭悫贤妃的丧事,我想着年节的赏赐照旧,但除夕的家宴还是减两分吧,免得齐王见了也刺心。”

      贤妃略略松了一口气,“这是该当的。皇上纵然不喜欢汤氏,到底人死如灯灭,总不能留下一个苛待后宫的名声。那齐王府的李庶妃也有孕四个月了吧,今年给她的赏赐要格外当心。”

      “纵然妹妹一时不留心,也还有惠贵妃呢,贤妃姐姐且安心吧。”德妃柔声笑道,“说起来今天贤妃姐姐似乎特别伤感,不全是为着恭悫贤妃的缘故。”

      甄嬛和眉庄听了这话,也好奇地双双看向贤妃,只见她又轻轻一叹,眸子里有淡淡的伤痕漫延,“我不过是想着……这世上还见过纯元皇后、记得她的音容笑貌的,如今只剩下我与皇上了——她们一个个,都走了。”

      一室寂静。

      可不是么,纯元皇后去世时连德妃都没入宫,整个紫奥城除了贤妃和玄凌,还有谁记得她?可那个美好得如同人间仙子的朱柔则,却永远留存在寂寂深宫的每一寸气息之中。

      “紫奥城里记得她的人确实不多了。”甄嬛话锋一转,“但紫奥城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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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六,魏王予江百日。因宫中多年未得皇子,玄凌一早嘱咐了甄嬛要大办,并欣然下旨再晋瑞贵嫔为昭媛。甄嬛体察圣意,与眉庄商量过后将筵席定在了重华殿,照着当年予泽的规制去办,再命畅音阁排练了新式乐舞来奉承,又邀请在京中王公命妇参加。

      既有盛宴,少不得要早早起来梳妆。侧首望去,凛冽的寒意已经不知不觉漫上窗棂,细小的冰晶扑簌簌地敲打着高处的琉璃彩窗,发出哒哒的声响。

      甄嬛正看着窗外出神,忽然闻到一阵极清雅的香气,转头便见汝窑美人瓶里插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红梅,不觉笑道:“倚梅园的玉蕊檀心梅这么早就开了?”

      “小允子知道娘娘喜欢,见下了雪,一早去摘回来的,手脚都冻得通红,还在火炉边暖着呢。”槿汐笑着解释,顺便将一支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别在她脑后,奇道:“今年冬天来的早,才十月末呢,偏雪珠儿怎么就滚下来了。”

      “今年的冬天是早了。”甄嬛选了一套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戴上,闲闲道: “那儿的梅花总是开得这样好,正赶上魏王的好日子,宫女们打理得也是尽心了。早膳后你去倚梅园一趟,打赏宫女,选个懂事的日日送梅花到柔仪殿来,你再亲自选最好的,给疏梅殿送去。”

      “是。那今天沐黛流朱同小主一起去?”

      “嗯,你把打点好的赏赐给流朱拿着吧。”甄嬛起身,重重叠叠的雨过天青纱帷一道道在眼前勾起,“今日是洛昭媛的好日子,只怕庆贵嫔会沉心。你把梅花也给她送一份,叫她知道本宫没忘了妙端帝姬。”

      殿门大开,风脉脉,雪簌簌,争先恐后地扑进她的炽凤披风里,袍角飞扬如巨大的蝶翼蹁跹。甄嬛昂首望向远处重华殿尚未被风雪遮掩的金色飞檐,心头激起无限回忆缠绵——亦只是短短一瞬。

      她此生所有坚定,尽在今日。

      重华殿里,一如既往地金碧辉煌,也一如既往地觥筹交错。甄嬛盈然坐在玄凌右侧,把酒言欢。洛昭媛坐在九嫔之首,身后乳母抱着魏王予江,频频迎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贺祝福。听闻昨夜玄凌宿在了疏梅殿陪伴洛昭媛,直至午时方与她一同来家宴,人人都说洛昭媛寂寂多年,一朝得宠竟是如此让人欣羡。

      甄嬛眉目端庄,含笑看着洛昭媛左右支应,眼底却微微露出一丝不耐,心中了然:洛临真,她终究是太液池畔那个疏冷如梅的高洁女子啊,纵然这宫中每个人都在改变,那股子孤标傲世却永远深刻于她的骨髓深处。

      因这一日是家宴,又为合宫之庆,只要宫中有位分的,无论得宠或是失宠,全都盛装打扮到玄凌面前混个脸儿熟。再者就是一些王公命妇,按照亲疏远近各自坐在一旁,宫闱大殿中嫔妃满满,娇声软语,应接不暇。

      酒过三巡,玄凌扫视众人,见齐王妃许氏与李庶妃比邻而坐,唯不见予漓,不禁问道:“予漓的病还不曾康复么?”

      齐王妃似乎正在出神,闻言愣了一愣,倒是李庶妃施施然欠身道:“回皇上,殿下日前染了风寒,尚未康复,因怕过了病气给小皇子,故而并未前来。”

      这该是玄凌第一次见到李庶妃——此前李庶妃就只是他口中百般不满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罢了。今日一见,李氏倒还算礼数周全,玄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可也就是这两眼,让他手里的琥珀酒杯猛地一晃,险些倾倒——

      阶下之人,怎么好像……?

      “李庶妃头一次面圣,倒也落落大方,不失仪度。”甄嬛含笑解围,看着玄凌道:“皇上您瞧,似李庶妃这般懂事的孩子侍奉着齐王,也不算辱没了皇家呢。”

      玄凌怔怔回神,疑惑道:“听皇后所言,似乎与李庶妃很相熟?”

      “称不上相熟,总还有数面之缘。皇上知道,纳李庶妃的事本就是臣妾操办的。” 甄嬛缓缓道来,亦对玄凌的反应十分不解,“怎么,皇上觉得李庶妃有何不妥么?”

      玄凌滞涩一笑,良久才道:“并无,只是眉眼之间有些像……像你罢了。”

      “是么?” 甄嬛举目望去,又轻轻摇头:“皇上不说臣妾还没留意,不过也不怎么太像,臣妾哪比得上李庶妃年轻美貌呢。”

      “……这话倒像是吃味儿了。” 玄凌连忙打趣,“这么大的人了,还吃自己儿媳的飞醋,朕又不是唐明皇呢。若非她有那么两分肖像于你,朕还不肯多看她几眼。”

      “谁知道呢?”甄嬛美目一瞪玄凌,转而冲李庶妃浅笑盈盈:“李庶妃快五个月了吧?这些日子饮食可还进的香么?”

      “劳皇后娘娘记挂,已满五个月了。妾身许是因为害喜,近来脾胃不调……”说至此处,李庶妃充满感激地看向齐王妃:“多亏王妃时时照拂,妾身的症状才得以缓解呢。”

      齐王妃深深地凝视她一眼,满面堆笑,“妹妹这话说的便是见外了,你腹中的孩儿不止是王爷的子嗣,来日也要叫我一声母妃,我怎能不好生照顾呢?”

      如此妻妾和睦的戏码,恐怕除了玄凌,谁看了都是膈应的。

      “王妃姐姐的恩情……唔!”

      正是和乐融融之时,李庶妃却忽然捂着腹部坐在椅子上,额头上青筋暴起,咬住下唇痛呼出声。身旁的侍女连忙上前扶住她,连声问道:“庶妃主子,您是怎么了?”

      “李庶妃这是?” 甄嬛也吓了一跳,一叠声地唤李长:“快去殿外,把侯着的太医宣进来,流朱你带两个人,去把庶妃扶到偏殿安歇!”

      这等大型宴会,太医们都是守在殿外的,所以没耽搁什么。毕竟李庶妃的孩儿是皇室的第一个孙辈,玄凌自然担心不已,也没了宴饮的兴致。过了许久太医出来,玄凌连忙问道:“李庶妃怎样了?”

      来者正是卫临,他恭敬回道:“回皇上,庶妃似乎是服用了木薯粉这类的禁忌食物,所以胎气动荡,脾胃失和,所幸只是微量,现今已无大碍。”

      “木薯粉?” 玄凌似乎被勾起了久远前不愉快的回忆,皱眉问道:“这种东西怎么会进到李庶妃的饮食之中呢?”

      “方才微臣察看过,筵席上并未准备木薯粉做的食物,只怕是……” 卫临说到此处便停下,觑着玄凌的脸色不敢说话。

      “啪!” 玄凌拍案而起,勃然变色:“又是这起子腌臜事……李长,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是谁胆敢残害我大周血脉!”

      李长连忙跪倒,战战兢兢:“奴才遵旨,奴才遵旨。”

      “皇上息怒,这一时三刻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臣妾看不如让李长把李庶妃用过的膳食全数封存,留待太医仔细查验。” 甄嬛按住玄凌的手温言劝解,又使了个眼色给李长,后者会意,急忙连滚带爬地来到李庶妃桌前,一一取过李庶妃的饮食装进食盒里,让身旁的内监收存妥当。

      “哎呦,这儿怎么还有一块鸳鸯佩?”李长去捡李庶妃掉落在地的汤碗时,冷不防摸到一块玉佩,遂拿到玄凌面前躬身问道:“皇上您瞧,这似乎是李庶妃的物件儿。”

      甄嬛命沐黛取来,顺手接过,那是一枚白玉鸳鸯佩,质地温润,触手却有清凉之感。玄凌本来忧心皇嗣,听了这无关紧要的事难免有些不耐烦,只用眼角余光借着甄嬛的手看去,却好似吃了一惊。

      只见他突然劈手夺过玉佩,仔细察看着上面勾勒的纹路,眼中升腾起疑惑与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这正是李妹妹的鸳鸯佩,据说是她父亲所赠。”下首齐王妃思索片刻,进言道:“妹妹极钟爱此物,从不离身。”

      “父亲?”甄嬛疑惑地看向齐王妃,“可据本宫所知,李庶妃家中只有母亲,并无其他亲人啊。”

      她又看向玄凌,他似乎并没听见齐王妃的话,一味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蓦然,他自贴身取出一枚相同的鸳鸯玉佩,在甄嬛惊讶的目光中将两枚玉佩合在一起,玉佩顿时如珠联璧合一般严丝合缝。

      “这……”

      玄凌猛然回神,眸子好似寒潭下的玄冰一般冷冽彻骨,他没有理会甄嬛的询问,兀自起身拂袖而去,徒留满殿嫔妃命妇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甄嬛看着身旁还残存温度的宝座,唇边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倏尔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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