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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秽乱宫闱 ...

  •   燕禧殿周围宫宇不多,兼着风声大作、花木枯折,显得颇为萧瑟冷寂。才至明攸宫门外,便只见几个老迈的宫人守在门口,见了玄凌轿辇都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内里是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玄凌颇有疑色,便示意门口的内监不必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与甄嬛第一次来时不同,此刻燕禧殿内外连一朵梅花也无,空空荡荡。越往里去,宫人越少,玄凌一行人径直去了内殿,竟连个守夜的宫人也没有。

      内殿外,玄凌挥退了众人,只有李长和槿汐两个陪着他与甄嬛进去。转过鎏金屏风,忽然一阵暧昧的喘息窜入耳中,还夹杂着隐晦不明的低笑。重重叠叠的霞色软烟罗帷帐微微浮动,惊起半天缱绻疏音。

      玄凌蓦然驻足。

      殿内地龙烧的正旺,温情脉脉,春意盎然,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低哑响起:“蓉儿,你真好……”

      玄凌的气息微微不稳,几乎要僵在了那里,他的心里霎时雪亮透敞,神情却渐渐冷寂下去,一如殿外肆虐的风,似无数把利刀直插大地之腹,仿佛也在宣泄着无尽的愤恨,无尽的帝王之怒。

      甄嬛不敢说话,身体摇摇欲坠,只幸好有槿汐扶住不曾倒下,李长却已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一声似乎并没有引起床上之人的留意,内里依旧颠鸾倒凤鏖战正酣。玄凌铁青到失去人色的脸上泛起凄厉的酡红,似一点如血欲泣的残阳可怖。

      她从未见过玄凌这样可惊可怖的神情,李长吓得磕头如捣蒜,随即,玄凌迅疾冲向前方,哗啦啦将帷帐扯下,里面的光景清晰可辨:挺着快五个月身孕的胡蕴蓉与一个俊美刚毅的男人深深地纠缠在一起,嫔妃华丽的宫装与羽林郎厚重的铠甲委顿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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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玄凌有心压制,但毕竟燕禧殿的事太不像话,之后的几日间,几位高阶的嫔妃还是知晓了一二。家丑不可外扬,玄凌为此终日愁眉紧锁,只好先将胡蕴蓉及她殿中宫人都关进了暴室,而那羽林郎受不住刑罚,已经咬舌自尽了。

      这一日风雪迷蒙,甄嬛奉旨去了仪元殿。殿内锦香浓郁,玄凌站在长窗下,只着中衣,外面披着一件狐皮大氅,静静望着窗外的雪色凄迷。他的目光如同要杀人一般凌厉狠辣,几乎要喷出火来,燃尽这天地间的簌簌冰雪。

      李长就跪在一旁的地上,战战兢兢,手中木盘上托着一块玉璧——正是胡蕴蓉的神鸟发明玉璧。

      “这是……”

      甄嬛疑惑着问,李长看了看玄凌的眼色,才小心翼翼地回答:“皇上先前审问时,胡容华的玉壁不小心掉落下来。皇上便命奴才将玉璧送回晋康翁主府,谁知路上遇见怡妃娘娘。娘娘细看之下,觉得这玉的材质似乎见过,仿佛与她陪嫁的一块长生玉牌类似。奴才想容华的玉璧乃是天生而有,怎会与怡妃娘娘的玉牌同材质,便禀报了皇上。皇上便命奴才出宫,找到宫外年资最久的巧手师傅,递上玉璧之后那师傅竟踌躇不决,百般追问之下,才知这师傅十数年前曾做过一块一模一样的……”

      见李长已不敢再说下去,甄嬛挥退了他,上前几步,安静地傍在玄凌身边,也不斥责,只是在惊诧之余叹息道:“胡容华出身豪贵,何必再有此居心,许是那师傅记错了也未可知。”

      玄凌眼底有冷冽的怒色,凛然道:“嬛嬛,她居心叵测,十数年前就妄称握玉璧而生,还借静和、宁安满月之际设计使得朕纳她入宫。为了与你争宠夺后位,她竟不惜秽乱宫闱!朕已经审过井如良,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且她乃是用药强行有孕,根本不能生下来!他的宫女已经招认,说要寻机诬陷你害她滑胎!”

      说到此处,玄凌已是气急,连连咳嗽,涨的满面通红。甄嬛上前作势要将窗户关上,却被玄凌一把拦住。

      雪花从窗间飘入,有清冷而萧疏的意味,她拉住玄凌的手,摸到一手冰冷,忙紧紧握住,关切道:“皇上别为了这些腌臜事伤了身体……人已经在暴室了,要杀要剐皇上做主就是,只要皇上消气,皇上——四郎——四郎的身子要紧啊!”

      声声四郎,终于唤回了玄凌的心神。他忽然转身,小心却紧紧地将甄嬛抱在怀里,那眼神如痴如狂,恍恍惚惚喃喃叙述着:“那是个雷雨天,就像今天一样冷,朕在躲在帐后,母妃被王叔牢牢地抱着,王叔的手在母妃胸前的衣襟里。父皇——他是天子啊!”

      他骤然狂叫起来,那声音轰得人的耳朵“嗡嗡”乱响,头晕目眩不已,“朕也是天子!她为什么要背叛朕——为什么要背叛朕?”

      甄嬛鼻尖一酸,滚烫的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是啊,为什么,她当年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外人眼中温柔可亲的母亲会跟叔叔有私情,为什么曾经可敬的父亲会把情人带回家,为什么她上进可靠的男朋友会和那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订婚,为什么让她临死前看见开车撞死她的人的那张脸?

      可这世上,若真是所有的为什么都能得到答案,就好了。

      “嬛嬛,朕只有你,只有你了。”玄凌梦呓般呢喃,“不要离开朕,好不好?不要像她一样离朕而去,好不好?”

      这是玄凌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在她面前提起朱柔则,带着无尽的恐惧与遗憾。甄嬛的心口蓦然一痛,故作不知:“四郎说谁?”

      玄凌微不可闻地一叹,沉默良久,久到甄嬛以为他不会在说话时,他忽然更加收紧了手臂,沉吟道:“嬛嬛,朕从未向你说起过,你其实很像一个人,很像——朕的妻子。”

      “四郎是指……纯元皇后么?”甄嬛迟疑着问道,虽然心中分明是清楚的。

      “嗯。”玄凌低低道,似怀了十二分的怀念与挚爱,“她曾是大周最美的女子,是朕的发妻。”

      玄凌用了半个时辰,来讲述他和朱柔则的故事——那的确也是个现在看来很烂俗、很枯燥的故事,却包含着一个帝王最诚挚纯粹的初恋,然后在那五年故事的结尾随着朱柔则一同逝去。

      那留下的是什么?

      如若是初初入宫的她,必定不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但如今,她即将生下与玄凌的第五个孩子,入宫整整十三载,比朱柔则陪在玄凌身边的日子多得多。她与玄凌十三年的虚幻情爱,那些虚与委蛇里真实的相守相望,于玄凌而言,究竟算什么呢?

      “皇上放心,臣妾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深吸了一口气后,甄嬛柔声细语道,宛若初莺啼啭,“臣妾能得以入宫,陪伴在皇上身边,未尝不是纯元皇后在天之灵保佑。还记得那日臣妾与您的约定么?嬛嬛要与四郎白头偕老。”

      她避开了替身之说,反正是安慰玄凌、说些漂亮话罢了,她过去说了那么多,难道临了临了还做作起来了么?

      玄凌心念一动,与她四目相对,视线落在她微抬的面庞上。须臾后,他神色剧变,肩膀微微抽搐,仿佛失去许久的珍宝突兀地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他盯着甄嬛的脸,几欲在她面上挖出无数熟悉的往昔来,和这十数年的情爱与时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试探着问道:“嬛嬛,你真得这样想?”

      甄嬛微微垂眸,巧笑嫣然:“四郎不信嬛嬛的话么?”说着拢一拢玄凌微微散开的大氅,如同一个最贤淑不过的妻子,“这世间女子,无一不想与夫君白头偕老,嬛嬛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啊。”

      玄凌低低一叹,重新将她纳入怀中,似带着十二分的满足:“这话,你当年亦对朕说过。”

      甄嬛和静道:“从前不敢忘的,此生亦不能忘。”

      无人看到之处,是她的唇角漫上一丝凄苦的笑,伴着深深的失望,凝成一句无声的叹息,无限幽远哀凉地割裂满腔奢望。在这个世界,她始终还是理性超过感性。她不光只有自己,她还有几个孩子,她还有终要踏上那个位置的信念。她,赌不起。

      她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世界早已遗忘的、属于二十一世纪那个自己的刚烈血性又复苏了,但直到刚才,她的确想叩问玄凌,并且切切实实地期待着玄凌的答案。

      但她终究没能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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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蕴蓉的死期,最终定在了腊月二十。新年不宜见血光,所以玄凌赐的是三尺白绫,留她一个全尸,虽然他心中极度想将胡蕴蓉五马分尸丢去乱葬岗埋了。

      在此之前,晋康翁主曾亲自入宫,求玄凌饶胡蕴蓉一命。但玄凌根本不想见她,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姑母更无半分好感,只让李长江摔成碎片的玉璧扔在她面前,以示破镜难圆,再无转圜之地。

      冷宫行死刑一般都是在黄昏时分。甄嬛闲来无事,让槿汐精心梳理了一个雅致的仙游髻,盛装华服,预备去送胡蕴蓉一程。

      梳妆完毕,槿汐不禁劝说道:“以娘娘如今的身份,其实不需亲自前去的,冷宫里毕竟阴气重,于皇嗣总是不好。”

      “本宫若怕什么阴气,断断走不到如今。”她的笑容妩媚而阴冷,“本宫与她也相识一场,当初迎了她入宫来,最后一面了,自然要好好送一送的。也好叫她知道,她如何会走到这般境地。”

      往去锦冷宫还是头一回,不过暮雪夕照,倒也别有一番景致。胡蕴蓉独自蜷缩在冷宫一角,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头青丝也未梳理成髻,只是以一枝镂花金簪松松挽住。不过玄凌还是留了情面,到底没对她用刑,只是命人打下了她腹中的孽种罢了。

      逆着光,胡蕴蓉仔细分辨了许久才看清是她,不由勃然大怒:“贱人,你竟敢在我面前出现!”

      甄嬛轻蔑地扫了一眼,泰然微笑:“你欺君罔上,秽乱宫闱,一身事二夫,让皇上抓着现行,到底谁是贱人,难道你连自知之明都没有了吗?”

      胡蕴蓉脸色一白,很快又被怒火烧得满脸赤红,狠狠盯着她道:“是你!是你在我的册封礼服上做手脚,引得皇上将我降为良娣,受尽耻笑!是你抢走了我的和睦!也是你设计给我下了迷情香,又将皇上带来燕禧殿!都是你!”

      “哎呀呀,真是聒噪。”甄嬛无奈地揉一揉太阳穴,慢条斯理拨弄正手腕上鲜艳夺目的翡翠玉镯,笑吟吟道:“妹妹这话可是冤枉姐姐了。不是你三番两次说身子不爽请皇上去燕禧殿?难不成那迷情香不是你让井如良调配的?皇上不过是看在晋康翁主颜面才去燕禧殿看看,你冒犯故皇后,他对你厌恶至极,若非你炮制迷情香诱之,皇上又怎会留宿?本宫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胡蕴蓉怒不可遏,两眼喷射出冷厉光芒,直欲弑人,“你终于承认了么!我要去告诉表哥,是你设计害我!”

      她疯了一般扑上来,力气极大,长长的十指指甲狠狠扣进甄嬛手腕肉里,旋即泌出十点血丝。

      槿汐连忙上前用力一把推开她,甄嬛也不顾手上疼痛,冷笑道:“本宫设计?对,是本宫命人替换了你的衣服,是本宫在你殿内的花朵上洒了浸过迷情香的水,也是本宫买通了你的情郎去找你,演一出捉奸在床的好戏!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你贪心不足,不过生育了一个帝姬,莫说后位,连贵妃之位都是痴人说梦!”

      胡蕴蓉微微一怔,旋即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指着甄嬛长久说不出话来。她的笑声太凄厉,如鬼魅一般凄微而振奋。

      良久,她才止了笑,厉声道:“你承认了!你跟我去见表哥,我要表哥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槿汐反拧了她的双手,将她抵在墙上。经久霉潮的墙粉经人一撞,簌簌地往下掉胡蕴蓉的半张脸皆成粉白,被墙粉呛得咳嗽不止。

      甄嬛婉转地笑了,那分邪魅直令天地失色:“你冤枉?你若冤枉,就不会在多年前就费尽苦心伪造玉璧!你敢说自己冤枉,难道还敢说,你腹中孽障当真是皇上的血脉?”她看着胡蕴蓉的表情一点点凝固僵硬,心头更加恶心,“胡蕴蓉,本宫本以为你虽觊觎后位,但以你的骄傲必然不屑于此。可惜,你还真是让本宫失望,连秽乱宫闱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自己瞧一瞧自己,难道都不作呕么?”

      闻言,胡蕴蓉忽然安分下来,脸上涌动着十万分的悲伤,但很快又吼道:“这都是因为你!我是堂堂大长公主的孙女,晋康翁主的女儿,怎能甘心被你这贱人踩在脚下!表哥身边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承认吧胡蕴蓉,你不过是爱着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他是玄凌或者别人,都没有关系。”甄嬛轻飘飘地一语道破,“生生死死,他都不会再原谅你,因为你不配。”

      胡蕴蓉直直盯着她,姣好而高傲的面庞上逐渐露出惊恐的神色,“不!表哥只是受你蒙蔽……甄嬛!难道你不是一路争宠惑君,才走到这皇贵妃之位?你难道不是爱表哥的皇帝身份?你跟我并无不同!”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讥讽道:“你说我秽乱宫闱,你也一样!你跟六表哥的事,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么!那年中秋家宴,我亲耳听见六表哥自言自语地唤你的名字!他果然是摆夷女子的儿子,身上有一半摆夷贱奴的血,才能做出这般龌龊之事!”

      耳闻玄清之名,甄嬛不怒反笑,好整以暇地整理被她扯乱的衣衫,从容道:“玄清是龌龊,就像你一样,可惜他不如你幸运——他可是一厢情愿痴心妄想,怎比得上你跟那羽林郎郎情妾意?”

      她转过身去,门口守着的小允子殷勤地打开大门,宽广的披风被门外的冷风呼啦啦拂起如张开的硕大蝶翼,翩翩舞动。

      “听说哮喘这种病,最忌大怒和情绪反复,你已犯了大忌,要自己保重才是,毕竟行刑的时候还没到呢。”甄嬛伸出素白双手,俯身掬起一捧门边的残雪,轻笑道:“你瞧这冬日艳雪,像不像春日柳絮?”

      胡蕴蓉的面孔霎时变得雪白,胸口剧烈地起伏,槿汐一松手,她便软绵绵地委顿在地,娇媚的容颜上覆盖着无穷无尽的绝望。

      “另外,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是真得不爱你心心念念的表哥的皇帝身份。爱这种东西,我上辈子就没有了。”

      她手中轻轻一扬,霰雪蒙蒙便如飞絮轻卷。她望着远处红得沁血的夕阳,森凛孤傲地踏出大殿,与端着白绫的李长擦身而过。

      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像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袭来,大约是胡蕴蓉在痛苦呻吟,她不断挣扎,口中犹在不绝咒骂。踏出宫门的一瞬,身后忽然传来内监高昂的声音:“庶人胡氏殁——”

      甄嬛举目而望,天将黄昏,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无边的雪地绵延无尽,远远有爆竹的声音响起,一道残阳如血。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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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秽乱宫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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