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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旋覆花汤 ...

  •   此后半月,在甄嬛的设计和助推下,玉娆与玄汾或是在庄和德太妃处,或是在上林苑,或是在太液池,便频繁地“偶遇”着。

      玉娆的明快活泼、英姿飒爽,令孤介多年的玄汾着迷不已,所谓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不外如是,着实让甄嬛过足了一把红娘的瘾。除此之外,玉娆的脾气秉性、家世教养,也很得庄和德太妃和顺陈太妃的喜爱。

      小儿女的心思总是单纯可笑的,今儿个酿酒明儿个斗画的,甄嬛也乐得随他们去,不过叮嘱了玉娆不许悄悄和玄汾见面,以免传出不好的话来。只等过一阵子事情少了,甄嬛就准备向玄凌请求赐婚——到时拉上庄和德太妃,玄凌总会给个面子。

      如此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玄凌将大开筵席的地点设在了明苑,既是共度节庆,亦是庆贺诸位宫妃晋封。

      明苑又称“御苑”,在紫奥城外二十里,与城外的凌云峰遥遥相对。保和元年时,太宗以数万兵卒建明苑,苑中养百兽,皇帝宗亲春秋射猎苑中,取兽无数。其中有池沼宫苑,亭榭楼台,常有宫女内监泛舟池中,凤盖高张,华旗招展,濯歌轻扬,杂以鼓吹器乐,远远闻见便可醉人。

      除了新晋封的妃嫔,玄凌亦恩准陪伴甄嬛的玉娆及几家王爷、命妇随同前往,行过册封礼,再浩浩荡荡到了明苑已是近午时分,众人歇息半个时辰,各自更衣,便同去观武台看骑射。

      玄凌与甄嬛并肩坐在观武台正中,皇后依旧“卧病”未来,贤妃体力不支,册封过后便已回宫休息,是敬和夫人与眉庄分坐了两侧,次再胡昭媛与徐昭容。玉娆算是外臣之女,又待字闺中,不便与男子们公然相见,所以戴了面纱坐得更远些。

      这让甄嬛颇为安心,免得玄凌过多关注玉娆了。

      胡昭媛虽不是晋封妃嫔中地位最尊者,但最得圣宠,因而甫一落座便得了各家王妃相贺。平日里燕禧殿便往来如云,如今更显出已离妃位不远的显赫气势。甚至有人私下论起来,四妃之位尚有两席之缺,这位出身豪贵的胡昭媛极有可能问鼎淑妃或德妃之位。

      相形之下,紫奥城里皇后的昭阳殿更显得门庭冷落了。

      三家王爷分坐两边,与嫔妃座席隔得更远些,不过在甄嬛授意安排下,玄汾与玉娆的座位恰好正对。岐山王玄洵为长,独坐了一桌,身边坐了三五美姬,十分热闹,玄凌不觉含笑道:“大哥艳福最好,这般自在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玄洵呷了一口美人送到唇边的葡萄酒,笑着一指身边女子,道:“皇上笑话了,她们给贵妃和昭媛两位娘娘提鞋都不配。我瞧贵妃娘娘身边那位红衫子姑娘都胜她们几倍不止。”

      玄凌一看是流朱,不由笑道:“是贵妃的贴身侍女,大哥可是看上了要娶去做侍妾?”

      甄嬛看流朱满脸羞红更带一丝畏惧,轻轻嗔一声:“皇上。”

      玄凌更是笑:“罢了罢了,贵妃可心疼得紧,朕又是个惧内的。明日放些到岁数的宫女出去,大哥挑喜欢的尽管领回王府吧。”

      玄凌之言格外轻松熟稔,话里话外只将甄嬛作了妻子一般,惹得她也忍俊不禁,玄洵亦大笑道:“不是臣要玩笑一句,紫奥城的宫女再美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都被规矩拘坏了,哪里及得上明苑的侍女,远远望着就觉得风流袅娜。”

      玄洵乃是先帝长子,素来无心政事,每日不过到朝堂上应个卯,闲来只爱美酒佳人,走马斗鸡。玄凌格外恩视这位长兄,甚至到了宽纵的地步。原本大周亲王有正妃一,侧妃二,庶妃四,余者姬妾无定数,而玄凌早已赐了十数位选秀入宫的女子予他为庶妃。

      这般放浪形骸,未尝不是一种生存之道。

      此刻苑中日光明艳如妆,清风徐来,坐于观武台上远远望去花枝招展,大片柳林老树新枝,叶叶繁茂,下垂及地,毫无秋风叶黄之虞。远处榴花盛开,莺飞燕舞,一派绝伦胜景。

      玄凌见得茂柳依依,不觉负手含笑:“今日中秋,正好是射柳的时候。”

      所谓射柳,是在柳树上择一支枝叶繁茂的柳条,当射者以长幼或尊卑为序,各在柳枝上缚信物为记,射箭人离柳枝约百步,以箭射断柳枝后,必要瞬息间飞马驰至柳下接断柳于手,便为大胜。射断柳枝而不及接断柳于手,则次之。如若未尝射断柳枝,更至不曾射中,则为负局。

      那样细细软软的柳枝,在百步□□断,而且断后又要及时接断枝于手,更要信物不落,殊为不易。故而,虽名为比试射箭的准头,实则考较的是骑射的力道、眼劲、巧劲、灵活甚至驾驭马匹的能力,都要无一不精,方能取胜。

      玄凌兴致勃勃,笑着向诸位王爷道:“难得来一次,你我兄弟自然都是要去试一试的。”说罢命李长牵了各自的马来,在台下列成一排,勾肩搭背簇拥着过去。

      一列骑手中玄凌自是最尊,着一身暗枣色骑射装,两臂及胸前皆用赤金线绣龙纹,在明亮的日头之下最为夺目。次为玄洵,着螭纹绛衣;再次为玄清,着云白,一丝绣纹也无;最次为玄汾,鹦哥绿暗纹绫衫,倒也十分清爽。

      甄嬛暗暗侧首,看玉娆将略带羞涩的目光投注于玄汾身上,不觉含笑,举袖饮下一盏“梨花白”。

      胡昭媛眼尖,见玉娆情态不禁清脆笑了一声,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一柄牡丹薄纱菱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打趣道:“皇上和三位王爷立在一起,当真个个玉树临风,难怪四小姐也看呆了眼。”

      玉娆离得远,未曾听得这调笑之语,甄嬛却不愿玉娆被人说三道四,遂淡淡一笑,柔声道:“玉娆哪里是看他们,不过是惦记着射柳,一番小孩子心思罢了。”

      说话间场下鼓声骤响,胡昭媛也止了说笑,转头看去。只见玄凌骑了一匹大宛宝马一马当先飞了出去,理所当然取了大胜;玄洵素来不工骑射,射了一枝柳枝回来,倒也不算丢脸;玄清有心藏拙,一箭射偏;而玄汾少年英雄,也是大胜而归。

      甄嬛凝眸冷视,见玄凌虽在玩笑说玄清退步了,实则眸底却是极寒的——真要论起来,玄凌的弓马骑射自是比不得玄清的,他亦有自知之明。今日玄清故意示弱,虽是自保,却韬光养晦太过,反而像是存心膈应人了。

      好在此后有玉娆和玄汾的赌约,适时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们二人早已互有情意,连玩闹都显得郎情妾意。一向不拘小节的岐山王玄洵自然忍不住要调侃几句,说若是玄汾射中了宫女的东西便要玄凌将宫女赏赐给他。

      到底玄凌知晓轻重,沉吟笑道:“射中了宫女的东西要赏他做侍妾也罢了,若射中了四小姐的凤钗,岂非四小姐也要赐予老九了。”他温情地看了甄嬛一眼,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回去嬛嬛必得跟朕治气。若真是有缘,也合该朕正式下旨赐婚,才名正言顺呢。”

      这话玉娆并未听见,其余听者权作笑谈。倒是玄凌鲜少在诸王面前这样亲昵和她说话,甄嬛眼角余光看见玄清眸中的黯然和胡昭媛的怨妒,愈发觉得可笑,遂以团扇掩了半边面孔,冲他低声道:“小妹是疯魔了,哪有女儿家这样争强好胜的,皇上这个做姐夫的还由着她,可不知日后我那妹婿能不能娇惯着她了。”

      话音甫落,玄汾已稳稳持了玉凤回来。玉娆髻上玉凤被摘去,发髻松散,却也不恼,悠然折下台边一枝花苞莹白的广玉兰做钗绾好长发,只是淡淡含笑。

      徐昭容近前一瞧,不觉举扇笑道:“王爷好巧的心思,四小姐也是好巧的心思。”

      玄凌见那碧生生的玉凤被握在玄汾手中,与他一身鹦哥绿的衣裳极是相衬,不由举杯向他,笑道:“今日的玉凤合该是你得了,正衬你的衣裳。”说着又与甄嬛相视一笑,眼神勾着玉娆,轻声道:“你看如何?朕只觉得郎才女貌、相宜得紧。”

      甄嬛微露一点笑意,含蓄道:“终归要太后和德太妃首肯过才好。”她顿了一顿,看着玄凌迟疑试探:“其实小妹与臣妾容貌亦有相似,只是性情更加爽朗,不知是否会合了太后和德太妃的眼缘?”

      玄凌闻言微有愕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玉娆,略带探寻之色。胡昭媛见之惴惴,甄嬛心中亦不觉一沉,都迫切地观察着玄凌的反应。

      只见玄凌恍惚片刻,忽朗朗笑着执了她的手,道:“若非德太妃有这个意思,朕还未必肯说这个话。至于小姨的容貌……嬛嬛还记得昔日朕说得话么?美人总有相似,而嬛嬛——终朕此生,唯有一个。”

      甄嬛耳闻,只觉得眼眶发涨发涩,明眸中似有湖水涌动,忙趁着举杯片刻借衣袖遮掩了。

      胡昭媛见了撇撇嘴,转头指着重上楼台的玉娆玄汾两人噗嗤笑道:“四小姐这身衣衫真好看,湖蓝映着鹦哥绿,也极相衬的呢。”

      玄汾不理,却轻施一礼向玉娆,微蕴一点笑意:“承让。”

      玉娆伸手向他,“让我瞧瞧那箭。”说罢取过一看,不觉“扑哧”一笑,“你拔了箭头涂上了蜜胶?”

      玄汾笑得有些顽皮:“是啊。我要的彩头是那玉凤,若玉凤碎了,还有什么趣儿。”说着向玄清眨一眨眼睛,“有一回我去六哥那里,采蓝说六哥把蜂蜜涂在箭头上去粘羽毛,那时我还笑六哥疯魔了,方才灵机一动才想起来。玉凤有些重,蜂蜜黏不住的,我便换了蜜胶。”说到这里,他眼底有玉石一般沉冽的纯净,定定地锁住玉娆白皙的脸孔,“你在台下时并不知我摘了箭头,怎么不叫不避,一点也不怕?”

      玉娆唇角一扬,亦有顽皮的得意:“你敢射伤了我吗?长姐第一个不饶你。而且……王爷不会射伤我的。”她的脸颊或许因为日光照耀的缘故,有些微微浮起的浅红,“你的射术很好。”

      此情此景,便是岐山王玄洵也不禁取笑:“方才皇上说什么来着?本王看老九的好日子近了,不知皇上那话可还算数?”

      玄洵虽是长兄,与玄汾的感情却并不及玄清亲厚,他肯说这句话,大约也是庄和德太妃求了钦仁淑太妃的缘故。

      玉娆和玄汾听了些话头,早已羞红了脸垂首不语,倒是玄清笑道:“方才见四小姐极爱梨花白。这梨花白是以汾酒为底,九弟府中珍藏了许多汾酒,四小姐若喜欢,便让九弟多送些到贵妃宫中请小姐畅饮。”

      玄汾望着玉娆目光灼灼,沉吟道:“自当如此,还望小姐不弃。”

      玉娆眼波盈盈,连耳垂珠子也漫起红意来,良久方不忘礼数福了一福,低声道:“多谢王爷。”

      玄凌与甄嬛但笑不语,借着去看明苑新培的绿菊带着众人一同去了,只留下玄汾陪伴微醉的玉娆。

      此后,余容娘子还是策马闯了明苑,不过玄凌并没如书中一般饶过她,照常罚了半年俸禄禁足春禧阁。甄嬛看在眼里,只是下意识与玄凌依偎得更紧密,倒是又触动玄清一番情肠。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玄清,却见他身边的尤氏也满目黯然,顿时明了:尤静娴如此聪慧之人,未必不知晓玄清的心思,书中她不也是猜出了几分么?

      玄清自诩情深,可是不能对自己的妻子情深,那就都是薄情的借口罢了,与玄凌并无什么分别——甄嬛传中的情深之人,恐怕独玄汾一人而已。

      待得赏菊回来已是黄昏时分,晚宴也设在观武台上,远望落日如锦,天高云阔,别有一番爽朗滋味儿。菜色皆以狍鹿兽肉等野味为主,连素菜也多蕨菜菌菇,颇有野趣。

      酒过三巡,玄凌似是微醉,半倚在御座之上唤歌舞上来。台上诸人的神色皆慵懒下来,舞乐方起,觥筹未止,白日看过奔马骑射的耳目更适合柔软的丝竹。舞姬破金刺绣的艳丽长裙温柔起伏在晚风里,在一盏盏亮起的琉璃屏画宫灯的映照下,似开了一朵朵丰艳妩媚的花。

      忽有明苑的管事上来,奏道:“皇上,皇后娘娘身边的剪秋姑姑送了旋覆花汤过来,说是给皇上和诸位王爷驱寒解酒。贵妃娘娘有孕在身,最适宜喝这个去寒气了。”

      二十来盅旋覆花汤很快进上来,甄嬛本不愿用皇后的吃食,奈何玄凌亲自递了过来,想来皇后也不会这般光明正大地做手脚,便也就着他的手饮了许多。

      众妃嫔见此,只得都用了些,又纷纷向玄凌致酒作贺,通明灯火辉煌地洒在玄凌脸上,他的神情也越发柔和喜悦,唇际泛上一丝恬和的笑意,豪气尽在疏朗眉目间。

      可不知为何,他却好像有意无意地,在避开甄嬛的目光。

      她觉得格外疑惑,不解玄凌突然的变化是因何故。忽然万箭钻心一般的疼痛自下腹升起,“腾”地窜入四肢百骸,那种寒凉的感觉,似冬夜寒霜自足底慢慢浸润上身体。她下意识痛呼出声,满手冷汗滑腻握住玄凌的手不放,口中只道了一声“皇上”,便不能再开口。

      玄凌这才转过头来,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她不迭声地唤“传太医”。她的手上全是冷腻的汗水,手心一滑,只听“砰啷”一声,无数血气尽往头上冲来,疼痛似滔天巨浪吞没了她。

      最后的最后,甄嬛仿佛看见玄凌满目萧索哀伤,在她耳边轻声道:

      “嬛嬛,对不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旋覆花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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