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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花开 ...

  •   南齐太平年间,民间突然流行开了一种叫做“藏钩”的游戏。
      与传统的藏钩有所不同,一般由六人以上坐成一圈进行游戏。
      游戏开始前,主局人会随机在四个位置上放置金、银、铜、木四个钩子,每个位置都被红布遮住,因此入座前玩家并不知道哪几个位置放置了钩子。根据玩家人数,可减少钩子的数目。
      待所有玩家入座,会由乐师奏乐,所有玩家不管手上有无钩子,都需做出向下一个玩家传递的姿势。
      手上握有钩子的玩家,可以选择把钩子传递给下一位玩家,也可以选择不传。但每个玩家手中不得同时握有两个钩子。
      当乐师停止奏乐,传递环节结束。
      此时,从主局人指定位置开始,所有玩家依次发言。发言内容可以表明自己手中是否握有钩子,也可以给出自己的情报帮助场上人分析哪位玩家手中握有钩子。
      一轮发言结束后,所有玩家根据已知情报和自己的推测,各自在纸条上写下心中所认为的四钩的持有者。
      猜中最多者获胜。
      相反,被猜中最多者将会受到惩罚。
      那些富家公子们流连忘返于勾栏瓦舍,日日与狐朋狗友、青楼佳人玩着这一场运气与欺骗的游戏,沉湎其中、无法自拔。
      久而久之,当朝皇帝也对此产生了好奇,召集了一群亲近的大臣,每两日便在宫中设一局,成为了除舞乐表演外的又一个娱乐项目。
      一时之间,京都无人不知“藏钩”,无人不玩“藏钩”。

      严湛,是个来自西南小乡村的一介书生。
      他出生的那个县叫做琼县,全县上下也就五百人,一半以上还都姓严,其实就是严家村被圈进了一个小县。来了个知县后,总算是和中央接上了轨。
      新知县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中一把就燃给了学堂。而严湛很有幸的,成为了该学堂的第一届学生。
      他打小生的瘦弱,爹娘也嫌他在田地里耕不出些什么,便很乐意把他送去读书,毕竟上头说进了学堂可以免交一人头的税,大家都巴不得把自己孩子送进去。更况且,村里人瞧着知县那风光样,住的宅子都比自家的破茅屋高档了好几个层次,至少房里不穿风啊,严家夫妇更是对这个瘦弱的儿子起了期望。严湛自从进了学堂,就能日日感受到来自爹娘盼子成龙的殷切目光。
      他本人倒是不在意,他天生记性好、悟性高,正是块读书的料。没一个月就把《诗经》背了个滚瓜烂熟,三个月就能随口吟诵《论语》《礼记》《春秋》,先生喜欢得不得了,见人就说这孩子将来必成大材。
      知县大人见村里出了那么个有出息的,也是满心欢喜。若是他治理下的琼县出了一个状元郎……想到这儿,他做梦都能笑出来。
      于是待严湛年已十六,知县大人立马就让他报名了科举考试。
      十六岁,解元。
      十九岁,会元。
      二十二岁,上京参加殿试。
      然而,严湛此时还是一个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京城这花花世界于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会试时尽管来过一次,他却丝毫未有留恋。
      他背着行囊,穿梭于这个阔别三年的繁华大都,手中拽着凭借记忆画出的地图。
      兜兜转转没多久,他就发现,迷路了。
      在他以为应该是条大路的地方立着一家气派的酒楼,外头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争得面红耳赤。
      “金钩是我给他的,你不信最好,那清炖蟹粉我就笑纳了。”
      “屁咧,别信他,他毛都没有给我,你们看他脸色多僵,一定自己握着来不及送。”
      “拉倒吧,你不就怕出钱请咱哥几个吃饭吗?”
      ……
      严湛听得一头雾水,他当然不知道“藏钩”是个什么东西。
      他低头瞅着手中的地图,尽管那鬼画符实在是称不上“地图”二字。
      正左右打转对着方向时,一不留神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抱歉。”习惯性道歉,迎上的是一张惊慌的面孔。
      那人比严湛还要瘦弱,看来像是未成年,刚才那一撞直接把他撞翻在了地上。
      严湛从未被人如此惊恐地盯着,他眉心拧成一个结,张了张口,又作罢,还是伸手想把人扶起来。
      那惊慌的少年在严湛的手还未到面前时便“噌”得跃起,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严湛的肉中,引得他“嘶嘶”叫了两声。
      “先生,救救我爹!”那少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严湛,声音中带着哭腔。
      严湛心一软,道:“你先放开,慢慢说。”
      少年松开了手,抽噎了几下,说:“我爹被坏人抓去了,他们问我要钱,我没钱,他们说不给钱就杀了我爹……我……”
      严湛轻抚着少年的背:“怎么不报官?”
      少年抽抽噎噎道:“他们说,看到官兵就立马杀了我爹。”
      “可是,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盘缠。”严湛为难道。
      少年似是起了精神:“先生您愿意帮这个忙,我下半辈子定当做牛做马报答您!”
      严湛一个乡下来的小伙子,心思单纯,眼前站着这么个楚楚可怜的家伙说两句话哭两下,他哪能想那么多。他问道:“我能做什么?”
      少年的黑眼珠骨碌一转,又近了严湛几分,神秘兮兮地小声说:“花好月圆有一个板子,赢一局一千两票子。这板子不但靠运气,还要看脑子,小人没这本事,劳烦先生为小人赢下一局?小人只要五百两即可。”
      严湛心道奇怪,又按耐不住好奇之心,左右犹豫之际,已经被那少年拖走。
      花好月圆,是京都的一个大赌坊,还未进门,那门内的嘈杂声就扑面而来。
      屋内意外的很亮堂,宽敞的大堂内摆着好几张圆桌,东家坐庄,叫卖声不绝,此起彼伏着各种狂喜的惊呼和哀婉的长叹。
      客人们服饰华贵,金石银饰简直可以把人眼给晃瞎。更有陪侍的姑娘,个个花枝招展、妖娆动人。与那些潮湿灰暗的赌坊完全不同,门面上就好似写着“穷人勿进”,是富贵人消遣娱乐的一大场所。
      少年紧紧拉着严湛的手,生怕他跑掉一样。
      两人穿过大堂,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屋子。
      严湛前脚刚踏进门,后面的门“砰”一声就被关上了。
      严湛心往下一沉,知是中计,然而他面前一圈人,包括带他进门的少年全都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一人,让他一步都不敢迈,汗水岑岑往下掉。莫不是今日要命丧于此?这个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又慌了起来。
      京都水,深似海。
      严湛此时所想,便是将来就算考取功名也定然不会留驻京都。其他的州县还有许多尚在水深火热之中,外也有强敌虎视眈眈,而这京都是怎么回事?繁华外表下的竟然是这种纸醉金迷。当朝的皇帝到底在做些什么?!
      一富态的妇女上前招呼道:“欢迎客官,藏钩局,一局赏银一千两,随便下注,零注也行,不过若是输了,罚金翻十倍。”
      “藏钩是什么?”严湛问。
      堂内一阵笑声,今儿的羊崽子还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外乡人。
      领头的妇女眯着眼把严湛从头打量到脚,来来回回好几次,嘴角勾起暧昧的弧度。虽然看着没带几钱,但凭这份姿色就能让她的凤栖楼生意再爆一回了。她朝那少年捎去满意的一眼。回头和严湛解释起了“藏钩”的规则。
      这盘“藏钩”和普通局并没有差别,依然是全中者获胜,被猜中最多者落败。
      但与平时随便玩玩时的彩头不同,这盘“藏钩”开始前,每人都有下注的权利。最终猜对一名持有者时,筹码原数奉还。猜对两名持有者时,筹码翻一倍,三名翻三倍,全中筹码翻四倍的同时额外有一千两的赏银。
      反之,被一人猜中,扣一枚筹码,以此类推。若该人手中已无筹码,则按照一枚筹码10两的标准倒扣。若被场上所有人猜中者,则罚金翻赏银的十倍。
      规则没有太多繁杂的地方,严湛听一遍就懂了。
      “开始?”箭在弦上,再示弱求饶又有何用?不如爽爽快快赌一把。
      妇女微微一笑:“稍等,还差一个人。”
      严湛细数起了屋中的其他几人。
      带他进屋的少年此时正与另一名中年男子交头接耳。男子眉目精明,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似是覆了个假面。
      两人正聊着,另一只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他低头在少年耳边说了几句话,少年立马面红耳赤起来,脸上却荡起了笑意。在少年没注意到的时候,公子哥和精明男子严肃地交换了下视线。
      而在屋的角落,一男一女一起玩着小游戏,女子面容姣好,对男子羞涩一笑,别有风情。男子桃花眼弯成一条线,逗弄着女子,不亦乐乎。观此男子的服饰打扮,与外头那些物欲横流的臭商人不同,雅致长衫,腰间佩着一枚良玉,色泽纯净,当是好货。严湛琢磨着这位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官子弟。此推论的另一个依据便是站在这位男子身后的武人。他身材魁梧、目视前方、面色严厉,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顺着往右边看去,严湛对上了一个人的目光,那人朝他点头微笑,随即侧头与安静坐着的另一名男子说了几句话。坐着的男子面目清冷,嘴角却微微上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手中把玩着两粒骰子,手速飞快,一看便知常混迹于赌坊之间。在听完话后,他递给对方一个眼神,没有开口。
      而在和众人有一点距离的位子上坐着一名青年男子,他翘着二郎腿,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让那两条大长腿特别的引人注目。他犀利的眼神扫过屋子,并没有在严湛身上停留过久,仿佛这屋中的一切与他并无关系,他只是个冷冷的旁观者。
      同样和众人拉开距离的是一名女子,看着约莫二九之年,精致的发髻盘在头上,一排金钗在发间莹莹发光,垂下流苏簪微微摆动着。小小的瓜子脸在胭脂的衬托下红扑扑的,更显明媚动人。她手中抱着一把琵琶,轻轻拨弄着,发出清脆的和音,把悉索的低语窜成了一曲美好的音律。
      十人局,屋里人数已经超了十人,还在等谁?
      “杨老大出什么事了?”最先开口的是那个对着严湛微笑的男子。
      妇女往紧闭的门那边看了一眼,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约好这个点开局,他一般不会迟到。
      问话的男子闲来无聊,走到严湛身边,笑着搭话:“杨老大是我们的头儿,平时咱哥几个都会凑这儿玩一把,今天正好空个位,便请先生您来陪着玩一把,放轻松。我叫华天,先生怎么称呼?”
      严湛彬彬有礼回道:“小生严湛。”
      “严兄,”这自来熟的人一会儿就搭上了,自顾自给严湛介绍起了屋里的人。
      那位主局妇女都唤她彩姐,真实姓名谁都不知道。
      刚和华天有过交流的男子叫白一千,如严湛所想,确实是赌坊的常客。
      在角落玩着游戏的一男一女分别叫凌翊和红羽。凌公子确实是京都大官的少爷,他是当朝宰相凌钊的小儿子,今年也只有十八。据说着小公子性格顽劣,日日游手好闲,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垂涎过很多青楼女子,而这位红羽就是他现如今的宠儿。红羽是彩姐经营的凤栖楼的人气商品,被凌公子看上后,便享有了凌氏专享的特权。
      而那里的三人组,精明的中年男子名唤卢大,少年叫卢小,这是一对父子。他们边上的公子哥名为韩萧,来头没有凌翊那么大,他父亲韩青是一名武将,前些年在抗北蛮战争中牺牲,作为为国捐躯的名将家属,韩家得到了皇帝的封赏,韩萧也因此领了个七品小官在户部打杂。
      屋中剩下的那名男子叫齐全,那名女子叫盈盈,都是给彩姐打工的。
      在华天给严湛一一介绍着屋内诸人的时候,那些被介绍的对象丝毫没有在意他们这边,似乎早已习惯了华天的自来熟和话痨。
      这一圈都介绍完了,该出现的那个人还是迟迟没有出现,已过半柱香的时间。
      “杨老莫不是怕了?”韩萧冷冷道,口气中尽是嘲讽之意。
      彩姐不以为然:“怕什么?老娘还能吃了他不成?”
      华天偷偷凑到严湛耳边,解释道:“彩姐和杨老大是那个。”说着,他把自己的两根小指勾在了一起,表示这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严湛内心吐槽,这还真是个不说话会死的主。
      “彩姐你昨晚上怎么杨老大了?折腾得他起不了床?”叫做卢小的少年跟着起哄,彩姐一记手刀敲在他脑袋上:“小崽子不得了,敢开你老娘玩笑了?”
      就在他们想着要不先开始时,那门“砰”一下就被撞开了。
      门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人,长发披散,遮了半边脸,身上带着一股很重的酒气。他左手还提着一个酒壶,见着华天开心地扑了过去。
      “小天天!”那人嗓子里掐出一声叫唤,听着暧昧无比。
      华天难得尴尬,伸手接住扑过来的男子:“苏兄,这天还没黑了,你怎么就醉成这样?”
      抱着华天的男子举起酒壶又是一口下肚,满足地打了个响嗝,含含糊糊道:“你们……嗝……在玩什么?嗝,带我玩啊。”
      华天略为难地看向了彩姐,“我朋友,既然杨老大迟迟不来,那不如带他玩?”
      彩姐有点迟疑,她盯着男子看了半晌,这心总是放不下来。
      应该是看出了彩姐的疑虑,华天给她挤了挤眼:“苏明,和我一个道上的,绝对没问题。”完了,眼神还不经意地往旁边扫了下。
      彩姐思索衡量了半天,犹犹豫豫地应下了。
      “现在请大家入座。”说着,她走到严湛身前,伸出右手往一个座位上一指,“先生请入座。”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撞了过来,正是那个不速之客,他嚷嚷着:“这座位好,本少爷喜欢!就坐这儿了!”然后一屁股就钉在了彩姐给严湛预留的座位上,并且笑嘻嘻地看着严湛,朝他招招手:“小兄弟你可真漂亮,来,坐爷边上!”说着一把拉过严湛,把他拽到了自己左边的位子上。
      那头华天一直不住对彩姐道歉,并且轻轻在她耳边耳语。彩姐很不愉快地瞪了那不速之客一眼,听了华天的话后也就没再说什么。
      两人坐下后,其余诸人也依次落座。那名叫盈盈的女子却还在原位,未曾动过。
      意识到了严湛的目光,华天及时解释:“盈盈是我们的乐师。”
      原来如此。
      他又见着那名魁梧的男人依然是站在凌公子的身后,明白人数的问题。
      藏钩游戏开始前,四个座位上会放置有金银铜木四种钩子。
      严湛是被人拉着坐下的,屁股底下空空如也,钩子不在他这儿。
      右手边的醉鬼一头往他这方向扎了过来,严湛一个惊慌用手臂接住了他的身体。
      酒气确实很重,让严湛不由屏住呼吸,皱起了眉头。可是……不对。男人的呼吸中并无酒味。
      正想着,男人趴到他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在下苏明,木钩在我这儿,放心。”
      果然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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