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山异闻录》失落星尘

9、回家

　　时至夜深，只有寥寥无几的夜归之人尚在街上游荡。施然拖着行李箱在深圳的街道上快步行走，箱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都在夜里被深深地放大，约莫临近街道的住宅都要咒骂一句扰民了。
　　施然历经候机室和机舱内的无数次航班延误公告后感觉身体已经被掏空，在机场大巴上连行李箱也不管不顾地小憩了一路。现在也是凭借少量尚在运作的脑细胞带他七拐八弯地回到家里。机场大巴下车后的这部分路段，并不适合坐出租车，他都是步行回去的。
　　当他站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呼出了一口气，总算到家了，每次从上海回来都像完成了一次户外拓展运动。从八层高小楼斑驳的外墙和大门铁枝上的锈迹就可以看出这栋居民楼的楼龄绝对不低。
　　施然提起行李箱在狭窄的楼道内爬梯，居民楼的住户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学龄前儿童，每晚九点左右楼道的灯就会逐渐地关闭，施然用手机打灯爬到了八楼，打开了他家的大门，明亮的灯光在开灯后照亮了楼道的一大片范围。
　　家里大厅收拾得井井有条，还保留着他舅出差前的模样，每次施然回来都会把活动范围缩小在自己的房间，为免短暂的假日停留后还要恢复大厅的整洁外观。
　　面对他舅的房间整理标准，他一直感觉匪夷所思，不知道他未来舅母的家务水平能否得舅舅的青睐。不过大不了全由他舅来打理，舅舅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将来舅母也是享福的份。
　　迅速沖洗过后，过于疲劳的施然倒头便睡，安静的居民楼内只有崆和嵎上蹿下跳造访家里每一个角落寻找异界的蛛丝马迹。施然他舅舅的房间是当之无愧的重点勘探对象，二人几乎把整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快天亮时才对房间进行了复原。
　　“暂无发现，明天继续查探。”崆总结道。
　　“会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吗？” 嵎也有所困惑。
　　“可能，总感觉这屋有点古怪。”
　　施然起了个早，神清气爽地不由感叹果然还是自己的被窝更舒服，哪怕是四星级酒店也比不上。今天的日程安排得比较丰富，于是他直奔第一站。
　　施然走上天台，早晨的阳光不算很炽热，他径直走到花房前打开了门锁，一排排盆栽植物在花架上郁郁葱葱，在阳光下抖擞着小叶子。
　　施然无意中瞄了一眼前排的小树苗，茎上不规则地分布着细针，活脱脱是仙人掌针的缩小版，碰了碰还有点扎手。他凑近观察了一番，叶面上还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绒毛，用指腹拨弄了一下感觉有点痒。之前自己应该还没见到过这种新奇的植物。
　　旁边一棵小树苗也挺奇特，翠绿的叶子上有三道褐色弧形的叶纹，乍看之下好像一张笑脸，就是笑得有点渗人。
　　施然蓦地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他循着香气的源头找到了角落里的一盆花苗。独一株的花茎上缀首一串小铃铛状的小花朵，所有小花都是不同的颜色比彩虹七色还丰富多彩。
　　他舅应该能够说出这里每棵植物的科属，但他是完全认不出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珍稀植株这类标签。
　　“这个自动化灌溉系统真厉害，植物都长得很好，叶子都很翠绿。”可能这些天日照很充足，他已经很久没有留意这边的天气了。
　　施然看一切正常，就锁上门打算奔往下一站了。
　　听到施然的嘀咕，中央的一棵藤蔓人性化地挺直了腰杆。小主人表扬他了，这里的植物都是藤藤精心打理的呢，哪个缺水就给它灌，哪个阳光不够就给它打灯，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一带的昆虫都不敢进来这个花房了，害他不能加餐。
　　藤藤开始了今天的巡视工作，在一棵小树苗前观察了一阵子，小叶子卷曲搔了一下藤茎状似思考，之后用小叶子按下了喷水的开关，小树苗淋浴在水雾中好不惬意。
　　什么智能化灌溉系统，哪怕全球最先进的人工系统都比不上藤藤的个性化精心照顾好嘛。好无聊呀，这里的植物都不会说话，一棵两棵都笨死了，连叫加水都不会，什么时候他才能培养出一片小弟跟自己聊八卦去呢。主人再三叮嘱不能跟小主人玩儿，自己每天都在无聊中渡过，顶多就用主人给它买的IPAD打打游戏、看看神剧，但看完了也没有人跟他分享呀，没人陪他吐槽演员造型差、演技差、长相差。藤生真的好无聊。
　　此时一块碎石朝他正面打来，藤藤急忙伸出小藤蔓把石子抽走，过后小藤蔓火辣辣地痛。
　　崆现出了身形，手上一片碎石蓄势待发。
　　嵎也出现出了身形，正在四周布下结界防止藤蔓逃出。
　　藤藤可不高兴了，一片叶子叉腰，一片叶子指向崆，“你是哪个仙门的？敢闯入我家来撒野，好大的胆子。”
　　崆冷嗤一声：“界外之物顶多糊弄那些末法时代的修仙者，我今天就送你回去你该待的地方。”说着崆手中的一堆碎石瞬间从四面八方射向了藤蔓，藤蔓迅速躲闪，还是有几片叶子被打落下来。藤藤可心疼了，他望了望没有小叶子的枝桠变得好丑哦。
　　“你们不是修仙之人，那就是本界的神灵了？打住打住，我们可是办了长期居住证的，你们别不闻不问的就先打一通。” 藤藤心里咯噔一下，主人说过遇到了本界的土著神明，一定不可以硬碰，不然肯定会受伤。藤藤迅速地在自己的袖子里倒腾了几下，翻出了一张蕴含着灵力的契约纸片，标注了持有者的信息和通行期限。
　　崆一看大怒：“那群人不是疯了，居然还给外界生灵放行。”
　　嵎冷嘲道：“以那位的谋略，肯定已经权衡了利弊，兴许人家认为外界生灵也不足为惧吧。”
　　崆双手握拳，是啊，毕竟当年伤的也只是他们，人家可是运筹帷幄，把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嵎讪笑道：“很抱歉，刚刚多有得罪，这是我们的赔礼。你侍奉之人是施然的舅舅吗？”然后递出了一个小玉瓶打开了盖子，藤藤嗅了嗅，双眼闪烁起亮光，咽了咽喉咙，心里绞着，“不行，我不能被他们的糖衣炮弹攻陷。”
　　嵎看出了藤蔓的摇摆，“我是施然的朋友，我们在山上偶遇，他在山上遭到异界魔物的攻击，当时是香囊球中的异植救了他，他舅舅知道他受到攻击了吗？我们过来本是想拜访一下施然他舅舅的。”
　　“什么，居然想伤害我的小主人，不可以原谅，藤藤要去告诉主人。”藤蔓胡乱挥舞，“不对，你居然现身吓唬我小主人，你这个坏人。”
　　“请放心，我是以人类身份和施然结交的。”怪不得他对自己受到保护之事全然不知。
　　“还好还好。”小藤蔓想了想如果对方要对付自己是不用浪费一瓶灵液的，于是安心地卷起了玉瓶，在自己的身体上一倒。液体浇灌了一身后渗入到泥土之中被快速的吸收了，藤蔓上的小叶子抖呀抖，高兴得摇头晃脑的。
　　“我们没有恶意，麻烦转告一下施然的舅舅，下次我们再跟随施然前来拜访。” 嵎环顾了一周，不禁啧啧称奇：“崆，你看。这些都是很久没见到的植物了，有几个还挺眼熟。”
　　“你真识货，这些都是曾经在这一个星域上存在过的植物，因为种种原因而灭绝了，有的还不曾被世间所记载，我们当前的工作就是要完成这些物种的培植。” 藤藤的工作很高大上的有没有，说着又得瑟地扭动着小藤蔓。
　　“这个工程听起来挺庞大的，其实我这里也有不少珍稀植物的种子，下次也可以给你们带过来一起培植试试。” 嵎跃跃欲试。
　　崆睨了一眼，隐忍道：“这又如何，有的人已经消散在天地间，不再存在了。”
　　崆的声音很小，嵎还是听到了，神色黯然。是啊，再也不能相见了，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人。
　　施然来到了墓园前，他用手帕轻轻拭擦着墓碑。照片中的母亲笑得阳光灿烂，小鸟依人般依偎在父亲身旁，花般绚烂的女子也是定格在了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光离开了这个世间。施然垂眸沉思，往年他都跟着舅舅，手捧一束鲜花来到墓园拜祭父母。现在经过了苏州园林的事件后，施然恍惚地在路上买了香烛、纸钱，并且是堆成小山状的纸钱，似是要弥补过去十几年的份。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这次舅舅出差，就我一个人过来。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去上海工作了，我遇到了非常关照我的前辈，还认识了一起外出旅游的好朋友，发生了一些难以置信的事情。我和舅舅这些年都没想到要给你烧香，只会带上妈你喜欢的鲜花，你也不托梦提醒我俩。
　　我人生中大大小小的典礼都是舅舅代替你们出席的，一场也没有落下。他一开始煮出来的食物真的可以叫人茶饭不思，经过了这些年的磨练烹饪手艺已经到达大师级水准了。
　　你们知不知道，我连你们的音容笑貌都记不清了，也不记得你们环抱的温度，只能透过你们为数不多的照片去回忆。懂事后还是会胡思乱想，我会想如果妈你当初没有无证驾驶，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我下课回家你会在阳台向我招手。又或者如果当年我也在车上，舅舅就不会多了这么一个包袱。而如果爸当初没有不顾家人的反对跟你私奔，可能你们会各自组建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惜没有如果。”
　　施然在墓前喃喃自语了许久，把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讲到最后视野也变得模糊。
　　“你们把几岁大的小孩交给另一个半大的小孩就撒手人寰，连累人家至今还没娶妻，记得要保佑舅舅他赶紧成家立业。我就免了，现在的我还不能经营好一个家庭。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就托梦给我吧。”
　　这天施然一直在墓园待到日落，却是一切正常。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入睡。
　　梦中的他只有六岁大，听到了拍门声过去门边瞪大眼睛看看是谁在拍门，透过门镜他看到了隔壁邻居水果婆婆，婆婆家里是开水果铺的，经常会送他们一些卖不完的水果。
　　施然甜甜地叫：“婆婆好。”
　　水果婆婆开怀大笑：“好好好，然然好乖巧。婆婆的女儿回了趟乡下，带回来很多白菜干，我们家都吃不完，叫你舅舅煲菜干汤给你喝。”
　　“谢谢婆婆。”施然接过水果婆婆手中的一大袋白菜干。
　　“不用谢，如果你舅舅不会煲就叫他过来找婆婆。”婆婆临走前还揉了揉施然的头发。
　　施然准备关门了，当时关剩一条门隙，他听到了一声陌生的女声。
　　“妈，你把菜干都给隔壁的小孩啦？那我下回再多带一些过来吧。”应该就是水果婆婆的女儿了，施然关门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好呀，这孩子挺可怜的，能帮则帮吧。”
　　“他父母出车祸了吗？”
　　“是呐，听说是孩子的母亲无证驾驶，孩子的父亲是个有见识的文化人，虽然事先买了保险也没有赔。现在养孩子花费多大，他父母的积蓄都不知道够不够两个孩子读书上学。”
　　“房子是买下来了吧？”
　　“是买下来的，不然孩子都无家可归了。”
　　“我们家淘淘有些衣服穿不上了，都挺新的才穿了几回，下回我整理一些带过来。”
　　“好，进门吧。”
　　施然想起婆婆每次给自己的水果都很甜很壮，一点也不像是卖不出去的样子。后来水果婆婆搬走了，因为年纪大了去跟女儿一起生活。
　　场景切换到了一幢低矮的校舍，小学时期的施然伫立在窗边苦恼地望向天空，天上正落下瓢泼大雨，地上的雨水汇聚成了小溪，半晌地面便成了汪洋。
　　雨珠敲打地面的声音格外吵耳，施然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舅舅勤工俭学不会过来接他，他鼓着腮帮子、皱着眉等雨停。
　　周围的同学逐一被家人接走，不多时课室便仅剩他一人，他气恼地想以后每天都带上他的伞。
　　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扭过头去看到他们班的班长出现在课室。扎着两条小辫子的班长叫上施然一起去走道找她的妈妈。班长妈妈撑着一把可以供两个成年人使用的大伞说是顺路送施然回家。
　　施然高兴地挽起裤子跟着班长趟水穿过街道，途中有几次往伞的边缘靠都被班长拉回中央。在家门前施然郑重地跟班长母女道谢后才进屋。
　　梦里的班长在施然回家后向校园的方向折返，经过了学校后还在继续前行。班长妈妈牵着女儿的小手赞扬道：“宝贝今天真乖，不光没赖着妈妈要抱抱还主动提出送小同学回家呢。”
　　班长听到表扬也得意地仰起头告诉妈妈：“施然他平时都是一个人回家的，今天这么大雨都没有人来接他回家，我们都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学校了呀。”
　　是了，后来听说班长一家在她小学毕业后就移民美国了，她爸爸是医科大学的教授通过了技术移民的考核。这么说来医学院的教工宿舍的确是在学校的另一面。
　　这个梦带施然去看了久违的童年片段，原来身边有这么多可爱的人，曾经不着痕迹地给了自己这么多帮助，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