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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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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这个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我们的建议是住院观察……”
“您这样就是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要对病人负责……”
楼归叼着根烟,靠在医院洗手间门外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吵。
他烦躁地丢掉抽了一半的烟,拿脚在烟头上反复碾着。
门外进来一个大叔,楼归瞥了一眼,没看出来有什么异样。
别人看他估计也觉得挺正常,就是一个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有点不修边幅的帅小伙子。
但他心里很清楚他不正常。
因为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精神病院。
楼归叹了口气,绕到了走廊的窗边往下望。
穿着蓝白条的人在住院部看似漫无目的自由自在地闲逛着,甚至有的大妈脸上还带着微笑,和同行的伙伴扯着嗓子很大声的聊天,他们看上去都很正常。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都是大家口中的疯子。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是正在严密监护的医生护士,门口还拴着粗而结实的铁链。
楼归猛然皱眉,收回目光,转身靠在墙上,小口喘着气,慢慢平复着突如其来的心悸。
尽管现在是白天,但由于走廊上的窗子很少,还装着牢固的铁栏杆,所以透进来的光线非常有限,整个走廊都弥漫着一种阴森的气息,配合着开得过度的冷气,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大多数专程来这儿的人,都会觉得很舒服吧。
起码楼归觉得很舒服,能在这儿渐渐平静下来。
他怕光,怕声音,怕别人触碰,怕一切可能打破他独处状态的东西。
这个环境很适合他,要不是隔壁诊室里传来的争吵声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对他而言简直宾至如归。
“行吧,”诊室里的医生终于放弃了说服眼前固执的患者家属的想法,而是拿出了一份表格,“这是医院的免责说明书。你可以自行带走患者,但是你必须在上面签名,表明你是自愿放弃治疗的,患者离开医院后发生的意外不由我们负责。”
争吵声立刻消失了。
楼归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就看到诊室里走出了对他而言比噪音更有压迫性的人。
他的父亲楼名扬。
“走吧。”楼名扬见他没有动静,伸手准备去拍他的背,“下去拿药。”
楼归猛地退后一步。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非常神经质,但他控制不了。
被别人触碰,对他来说是一种有恐惧感的事情。
没法解释。
也不想接受。
“那你想怎么样?住院?”楼名扬停住了脚步,皱眉看着他,“你想服危险的药物时时监测身体状况、二十四小时被人监控、放弃学业住在这种地方?说到底,你这算什么毛病?睡不着?心情不好?顶多就是吃吃药,自己多调整调整,少想东想西,心思多放在学习上,还能有什么毛病?”
楼归刻意回避着他的眼神。
他知道这样看上去很像是心虚,但事实上,他只是不想引起任何有可能的争端。
楼归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
矫情,抗压能力差,逃避现实,不求上进……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有多累。
喘不过气。
迈不动步子。
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把自己锁在没有光的屋子里,不愿意与任何人交谈。
嗓子就像哑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根本不能跟那双包含着责难、质疑、不屑的眼睛对视,尤其在对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前提下。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根随时都可能折断的稻草,经不起任何负重,不然他就可能像一周前一样……
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一道清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此刻的僵局:“我觉得让他就这么离开,不负责任。”
刚刚看病的女医生有点无奈地说:“那我总不能拦着不让走吧,我就是个医生,还能强制要求患者住院吗?”
“他这种情况,看上去正常,但他随时都可能从这儿跳下去。”那个男人坚持道。
楼归回头看了诊室一眼。
是个很高大的男人,或者说,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的不是白大褂,看上去不像是医生。哪怕在光线的遮挡下看不清脸,他也能清晰地辨别出这个人在光影中的轮廓,非常立体,额头光洁饱满,鼻梁挺拔,嘴唇很薄,眼帘低垂,睫毛虽然长,却不显得女气,大约是因为眸光里闪着寒星,让人霎时间读出一种心理上的、睥睨众生的意味。
似乎很傲,但也的确像是那种有资本傲的人。
起码腕上的手表是江诗丹顿的,长得也一表人才。
“走走走,”楼名扬厌恶地皱了皱眉,“尽是胡说八道。”
楼归察觉到他在听到“跳下去”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瞬间变了,似乎是在避讳着什么。
可楼归心里清楚,哪怕楼名扬不承认,那个人也并没有胡说八道。
他没有反驳,除了不愿意出声,更多的应该是因为他的确不愿意住院,就像是在恪守着什么底线。
这时男人转过头来,猝不及防和他对视。
楼归一怔,只觉得这人看人的方式像是要把人扒了皮似的,带着洞穿骨髓的探究意味,不讨人喜欢。
他小心地避开楼名扬催促的动作,静悄悄地转身走了。
这一年楼归十七岁,沈修筠二十三岁。
窗外蝉鸣在燥,屋内却冰凉彻骨。
两个同处于人生低谷的人对视了一眼,视线又匆匆错开。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