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帝头顶一点绿》中二珞

24、孩儿面与蛇蝎心3

　　鬼王宫占地不大，由黑色琉璃瓦屋顶加黛青色岩石砖墙建成，气势恢宏又阴气森森。
　　在鬼王宫上空的岩壁间，浓重的湿气凝结成涓涓细流，顺着山势落在琉璃瓦当上，声音叮叮咚咚清脆悦耳；积水连成缠绵的雨线，从屋檐间丝丝坠落而下。宫内身着黑衣的鬼侍们光着脚，在长廊的青石板地跑来跑去，用长柄的铁勺舀了积水，倒在两个巨大的水缸里。
　　那些鬼侍的面容姣好，若不是眼晕处带着些青黑色，看起来和皇宫内的人族宫侍并没什么区别，只是每个都表情麻木、不见喜怒，像是一个个精致的傀儡娃娃。
　　白泽每次来拜访鬼界，都觉得这些鬼侍有些刺眼。
　　在他眼中，万物皆有灵，为了一己之私，将这些鬼侍的灵生生夺去，化成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比夺去他们的性命还残忍些。
　　梁琅跟在白泽身后，走进鬼王宫。
　　一个穿着红衣的鬼侍拎着衣角，踏着水哒哒的朝他跑来，口中还喊着，“梁梁，好久不见。”
　　梁琅见到红衣鬼侍，也变得笑眯眯的，“好久不见呀，宿宿。”
　　被称为宿宿的红衣鬼侍，在见到白泽时明显有些害怕，畏畏缩缩的问，“这是你的朋友么？”
　　梁琅赶紧给白泽介绍了宿宿。
　　宿宿是鬼王宫少有的能与其他生灵沟通的鬼侍之一，也是梁琅在鬼界厮混时结交的鬼界好友。
　　“鬼王在么？”梁琅轻声问。
　　宿宿抓着梁琅的手指晃了晃，又怯生生的看了眼宫内，“王最近似乎心情不大好，你若是找他要小心些。”
　　“好呀，多谢宿宿。”
　　“你有带礼物来么？”宿宿笑眯眯的看着梁琅。
　　“呃……我给你编个兔子吧？”
　　“好呀好呀。”宿宿也不嫌弃，立刻满脸期待的看向梁琅。
　　梁琅变出一把狗尾巴草，飞快的编了只草兔子，放在宿宿手心里。
　　白泽看着两个少年在那边叽叽喳喳的说话，便站在宫殿的檐下安静等候，水连成一串串的雨珠，从屋檐处落下，积在白泽面前的水渠里，没过多久就积成了一片。
　　清理积水的鬼侍见白泽站在那里，不敢上前清理，只能呆呆的站在旁边。
　　白泽有些于心不忍，伸出手指招了招，面前的积水凌空飞起，又随手一挥，那些积水被甩到远处的水缸里。
　　那鬼侍见积水消失，立即转身离去，不见半点情绪。

　　鬼侍宿宿将白泽梁琅两仙领进宫内后，捧着梁琅给他编的草兔子，笑眯眯的离开。
　　白泽看着面前层层叠叠如浓烟密云般的黑色纱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堂堂鬼界君王，居然设下如此屏障，朝好了说是威严庄重；朝坏了说就是心胸狭隘、疑虑过重，而为帝王者，最怕的就是此类心魔。
　　鬼王出现在纱障后，却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一个伟岸身影。
　　“白帝驾临鬼界，莫非有什么要事？”鬼王的声音从纱障之中传出，略带沙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惊起一阵回声，越发显得鬼王宫阴气森森的。
　　“确有要事需要请教鬼王。”白泽朗声回到。
　　“何事？”鬼王的声音里不带半分的情绪，继续公事公办的询问。
　　白泽把遇见鬼娃娃一事，告知鬼王，当然，隐去了鬼娃娃追着梁琅喊爹这件事。
　　鬼王安静听完白泽的描述后，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冰冰的回复道，“那鬼童的来历，确实与本王有些关系，但我已托付烛龙后人前去追讨它，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传来，白帝无需过虑。”
　　这话的意思，基本上就是回避不谈了。
　　白泽和梁琅两仙辛辛苦苦的跑来鬼界，却在鬼王这里碰了个钉子，走出鬼王宫时都有些不痛快。
　　梁琅更是明明白白的把臭脸摆了出来，“这鬼王到底什么情况啊，连白帝您都敢这样敷衍，太过分了吧。”
　　白泽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又讲不出来，只能静下心来默默思索。
　　出来时，已经不见红衣鬼侍宿宿的踪影，大约已经带着梁琅给他的草兔子跑到其他地方去玩了。
　　“既然来了鬼界，恰好我有一位故人在此，农正仙人是否愿意随我前去探望一番？”白泽话音落下，才意识到梁琅已经落在了他身后。便停下脚步，困惑不解的转过身去。
　　梁琅站在屋檐下，望着几步外雨帘下白泽清越脱俗的面容，只觉得满心凉薄。
　　倘若，白泽知道了他为了此时此刻能够站在对方身边，经历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可会有哪怕一瞬的叹息与怜悯？

　　两仙来到鬼界最繁华的区域，鬼街。
　　多数鬼魂在来到鬼界后并不会马上去转生，而是会选择在鬼界稍微停留一段时间，逐渐释怀过往。而一旦有开悟生灵聚集，就会有交易发生。鬼街在代代鬼魂们的轮回推动下，逐渐也变成了世间少有的繁华市集。
　　市集上贩卖之物花式繁多，堪比人间的闹市，其中还有一些鬼界才有的特产售卖。
　　但即便是这样的繁华市集，梁琅还没走出十步远，街道上已经空了一大片，唯有几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新死鬼，还留在大街上，一阵阴风吹来沿街的商铺纷纷闭门谢客，伶仃有几个来不及逃窜的老鬼，在见到梁琅时，一个个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梁琅咬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胸，漫不经心的跟在白泽身后，活脱脱一副欺男霸女的狗腿子模样。
　　只苦了白泽，温和文雅的好名声传了一辈子，居然也有被避之不及的时候。
　　白泽领着梁琅一路来到鬼街的某条偏僻小巷里。
　　鬼街的小巷中也开有一些商铺，但卖得东西大部分都比较特殊，多是不好拿在明面上销售的药物和器具之类的。
　　梁琅走进去时，很明显看到一个穿着露肩红绸衣的女鬼朝他抛了个媚眼，然后用一种可惜可叹的眼神盯着白泽看了半天。
　　“小姐姐，他是我的。”梁琅用口形对女鬼说道。
　　女鬼立即抛了个‘姐姐懂你’的眼神，随手将手里的一个小香包丢给了梁琅。
　　凑近闻了闻香包的气息，梁琅立即捏着鼻子露出嫌弃的眼神来，但还是趁着白泽没注意，偷摸摸的把香包揣进了怀里。
　　白泽走到一扇普通的木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没有动静。
　　梁琅走上前，也敲了几下们。
　　依然没有动静。
　　梁琅看了眼白泽，获得眼神许可后，当即连拳头带脚哐哐砸起门来。
　　“谁啊？！”门里传出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
　　“你，大，爷！”梁琅拉长嗓门，字正腔圆的回道。

　　过了许久，终于有鬼晃晃悠悠的出来，门上的封印被开启。
　　一个满头乱发、满脸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露出头来，见到白泽后，朦胧的醉眼立刻变得精神起来。
　　“不邀我们进去么？”白泽叹气问道。
　　这中年大叔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一笑，让开身子，请两仙进门。
　　屋子里的面积不是很大，不过鬼不需要床桌柜什么的，照理说这么大面积也挺宽裕，却被塞得满满当当，除了一屋子玉器符咒之类的七零八碎外，剩下的地方全都是大大小小的酒坛子。
　　若不是鬼界的酒水无味，怕是满屋子都是酒臭味。
　　那中年大叔挠了挠头，也找不出地方给白泽和梁琅坐，只能踹飞了几只酒缸，空出一片地方来给两仙站稳，这才含含糊糊的说，“师尊，我一个孤魂野鬼，也没啥可招待您的，要不咱们出去说？”
　　梁琅惊悚的看着面前这个胡子拉碴、满脸沧桑，看年纪都足够当白泽叔叔的酒鬼，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必了，乔隽，我们只是来鬼界办事，怕是待不了许久的。”白泽并不想再领着梁琅满大街的乱逛了，所有的鬼，无论新老，见着梁琅就退避三舍，别说问话了，连多停一会儿都能吓散那些小鬼的魂魄。
　　“这位是？”名字叫乔隽的中年大叔，将视线转到梁琅身上后，顿时像见了鬼似的，好吧，见了混世魔王，神色大变，十分戒备的后退三步。
　　神情严肃，表情决绝的抱拳说道，“这位仙人，打个商量，您现如今已经飞升了，也无需攒什么功德了，我对转生没兴趣，只想在鬼界安安生生的过几天日子，您可千万莫要强迫于我，逼急了我乔隽宁愿魂飞魄散！”
　　“……”
　　“……”
　　怎么有种逼良为女昌的感觉呢？
　　屋子里的气息像是被凝风咒，静得吓人。
　　最终还是白泽打破了这一片死寂，他诚恳且无奈的问梁琅，“你当年究竟在鬼界做了些什么？”
　　乔隽和梁琅用眼刀交锋几个回合后。
　　梁琅先开口，做出一副白莲花姿态，声软音甜的回答，“没啥没啥，我就度化了几只孤魂野鬼去转生而已。”
　　“几只？”乔隽趁着自家师尊做主，抓着梁琅的痛脚死命的戳，“您可太客气了。您为飞升攒的功德，怕是有七八成来自度化我们这些老鬼转生吧？”
　　白泽看向梁琅，眼神中皆是惊诧。
　　梁琅委屈的垂下头，用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白泽，“白帝大人，我，我真的只是想成仙而已。”
　　乔隽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混世魔王居然在他师尊面前摆出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小模样！讲不讲点道理啊！

　　梁琅这‘混世魔王’的名号其实是这样来的。
　　在梁琅飞升之前，不知从哪里听说，渡人转生有功德，于是他二话不说就跑到鬼界去渡人去了。
　　凡是在鬼界流连不肯转生的，大多是些痴男怨女，成天守着忘川哭唧唧的，流下的眼泪把彼岸花都弄得漫山遍野，忘川都弄得川流不息了。
　　按照梁琅的脾气性格可想而知，他打消那些怨魂执念的手段，肯定不会是好言相劝，耐心渡化。
　　但他倒也没动粗，只是或谆谆诱导，或威逼利诱，一个个抓着人家看前尘往事镜。
　　那前尘往事镜是个鬼界有名的法宝，只要观镜人心念所动，就能看到心上人在人间的种种。讲道理，是个睹物思人的好宝贝，每看一次都要耗费相当多法力的。
　　梁琅非常有头脑，他免费给那些鬼看，愿意看多久就看多久，看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看到伤心欲绝、死如死灰为止！
　　那帮子痴情男鬼，在前尘往事镜中，看着曾经和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子嫁给比自己有钱有权的男人，各种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那些子痴情女鬼，在前尘往事镜中，看着以前自己侍奉半生的男子转头就娶了个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宠得天上地下，情话连篇。
　　多少原本发誓要在奈何桥等候爱人的鬼魂，一气之下都跑去转生，还专选前世爱人的子女投，势要报复回来。也不知人间多少的儿女债，都是梁琅一手祸害而成的。
　　久而久之，连一些新到鬼界的鬼都听说了梁琅的名声。
　　说是有只狗尾巴草精专逼着不肯去投胎的鬼去转世。被他抓到的鬼，全都要被赶出鬼界。
　　到后来以讹传讹，越传越玄乎，甚至有鬼说，一旦落在那只狗尾巴精手中，不乖乖离开鬼界就要被折磨的魂飞魄散！连鬼街住了八百年、连开三家青楼的老鬼都被他抓去转生了！
　　虽然这种事情夸张成分居多，但梁琅为了攒功德，确实把鬼界搞得怨声载道，真真成了个鬼见愁。
　　有一次一只无名小鬼当着梁琅的面喊了他是鬼见愁，被揍得半年时间都没法聚起魂形来。
　　后来又有鬼偷摸摸的叫梁琅是混世魔王，这次梁琅没揍鬼。
　　他这混世魔王的名声就这样定下了。
　　即便梁琅离开鬼界已经数年，依然威名在外，口号一出照样惊天地、泣鬼神、能止小儿啼。

　　“我飞升以后就没再干了。”梁琅可怜巴巴的拽着白泽的衣袖，撒娇似的晃了两晃。
　　白泽揉着太阳穴，只觉头痛，因为梁琅的所作所为实在太震撼了，他实在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渡人转生是有大功德没错，但梁琅分明是将这件事情当成了飞升任务来完成，而且完成手段极其简单粗暴，搞得整个鬼界怨声载道。
　　生生把不愿转生的鬼魂拐去转生，还不止几百几千只，可以说是为攒功德无所不用其极了，也不知道当初鬼王是如何容得下这么一个祸害的。又或者是不是今日鬼王认出了梁琅，所以才匆匆忙忙将他俩打发走的？
　　白泽越想越觉得头疼。
　　“师父，你们来鬼界是为了什么来着？”乔隽实在见不得梁琅绕着白泽团团转的情景，适时插了句嘴。
　　“乔隽，最近鬼界有没有出现什么要事或大事？”白泽看乔隽立刻用手指向梁琅，无奈补充道，“与鬼王相关的。”
　　“嘿嘿，师尊，你也知道，我生平只好一个‘酒’字，对这些八卦消息什么的并不是很关心，不过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一定能打探到消息。”乔隽挠了挠头
　　“哦？是哪里？”
　　“那里，我去得，师尊，你和这位混，呃，这位仙人，却是去不得。”乔隽露出一个略带猥琐的笑容，还卖起了关子。
　　“你说的不会是极乐楼吧？”梁琅翻了个白眼问。
　　“极乐楼？”白泽微微眯起眼睛，听名字大概心里就猜出七八分来。
　　“让宿宿给咱们搞两个掩饰身份的玉牌，就能混进去了。”梁琅眨巴眨巴眼睛说。
　　怎么听起来，梁琅似乎对那地方很熟的样子。
　　白泽看向梁琅的眼神越来越深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