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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陆林此时不敢回头,却不能不回头。
      他压住心头的恐惧,转过身去。几步之外,一个浑身鲜血的男子伫立在那里,火红的双眼带着从尸山血海拼杀而来的煞气。

      被那双眼睛盯视着,陆林浑身的血液仿若都冻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男子的脚步踏在落叶上,踩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中让人心生恐慌。
      他越来越近,满是血色的双瞳紧紧盯住陆林,仿佛他是一只可口的猎物。

      死亡的威胁迎面压来,陆林浑身颤抖,两人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陆林的脑中一片空白,危急时刻那些曾经扮演过的角色走马灯般在脑中播放,忽然定格在一张胶片。
      青年火红的目光盯视着他,陆林还没弄明白,刹那间,意识仿若自己长了双手,他竟然放开手中的拐杖,猛然抱住了青年!

      他不知这是哪个角色,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然而他却竭力扮演着此刻的角色。
      “不怕,不怕,没有危险了……”他的语气还带着颤抖,那轻轻拍打在青年背上的手却如轻风般充满了安抚。
      青年竟然没有挣脱、也没有将他一把摔出去。这给了陆林继续下去的勇气。
      “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陆林轻声低语,他的语气愈发柔和,而他安慰的动作也愈发温柔。
      仿佛青年不是狂暴的野兽,而是一个被人伤害了、不知如何发泄的孩子。

      青年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那到他肩头的脑袋上。他似乎有些困惑,鼻翼微不可闻的抽动两下,血腥气中混合着一种让他潜意识中喜爱的味道,也是这种若有若无、但是却有些熟悉味道让他没有在那“东西”抱上来的一瞬间将其摧毁。
      他的眼睛依旧混沌一片,满是血红,他的身体依旧如炭火般炽热,仿若想将一切焚毁殆尽。可是那模糊的意识里,他却似乎十分喜欢这个怀抱。除了充盈鼻端的味道,那辩不清话语却让人心安的语调、那轻轻在背上拍打的节奏,都让人莫名感到心安。

      陆林不知说了多少遍,开始还有角色的意识,到得后来,他已经忘了角色,只想安抚怀抱中这只仿若受伤野兽般的青年。
      然而他毕竟伤了一条腿,长久的站立让他支撑不住,身子一斜就要跌倒,但是预感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他竟然被一只手臂扶住了!
      手臂的温度十分炙热,他惊诧的抬头望向青年,面对的依旧是一双血色浓重的双眼,里面依旧弥漫着暴戾的杀伐之气,可是陆林竟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像将才那般害怕。

      青年似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理智已经丧失,所有的行动都是依靠直觉和潜意识,眼前的“东西”要跌倒了,他不想他跌倒,就是这么简单。
      不仅如此,彼此的靠近,让“东西”身上也染上了他的味道,让他模糊的觉得这是属于他的物品!
      他将那“东西”紧紧抓住,俯下头在那“东西”的脖颈间用力嗅了两下,脸上露出一个称得上满意的表情。

      陆林将一切看在眼中,青年身上的血腥气让人战栗,可他的行为却又像一只懵懂的大猫,不知怎的,那被强行压下的恐惧似乎不觉间消失了。
      就像青年在试图把他当做同类,青年在他眼中也失去了伤害自己的危险性。

      “我们先坐会儿好吗?”过度的紧张乍然放松,尽管有青年的支撑,陆林也觉得需要休息一会儿。他的声音本就质如清泉,此时因为带了安抚的味道,愈发悦耳动听。青年虽然没太理解他说的什么,却显然十分喜欢这把声音,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坐了下来,便也在他旁边坐下。

      陆林将有些松散的夹板重新固定,这时,一双手却按住了他。青年将夹板拿起来“嚓嚓”几下重修整成合适的尺寸,然后将他的腿抬起,重新用麻绳打结固定。
      青年的动作行云流水,捆绑的手法也比他纯熟的多,陆林明显感觉固定后的右腿疼痛减了几分。
      “谢谢。”虽然青年看起来似乎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并不知晓到底做了什么,但是陆林对他的了解又不觉深了一分。

      第一眼,他是没能立刻认出青年的,实在是青年此时的形象与上次相差太远!他发髻散乱、满身是血,衣衫破烂,尤其脸上干涸的血迹与赤红的双眼,简直如地狱杀神般让人不敢直视。只是他毕竟见过青年两次,而且第一次青年也是这样陷入狂躁,近距离的接触让他认出了青年。
      他不知道是怎样的遭遇让青年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侍从呢?他的朋友呢?怎让他孤身一人迷失在这山林中?

      他从怀中掏出水囊,撕了里衣一角用水浸湿,准备为青年擦拭脸上的血迹。可是手指才一触碰道青年的脸颊,青年却猛的用力撰住了他的手腕,刺红的双眼满是警惕。
      陆林手中吃痛,但是他的眼中却没有惧怕,而是真挚温和的看向青年,“别怕,我只是帮你擦下脸。”

      似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东西”并不是要伤害自己,青年的手放了下来。
      陆林的手腕已经发青,可以想见青年的力量有多大,他却并没有因为疼痛放弃,而是一点点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清凉的湿润似乎缓解了一丝灼热,青年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称得上舒服的表情。
      手帕一寸寸移动,也一寸寸勾画出青年的轮廓。
      这是一张十分俊朗的面孔,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哪怕此时眼珠刺红,也无法掩盖那与生俱来的傲气与尊贵。

      怕惊扰到青年,陆林的动作一直小心翼翼、十分轻柔,青年也除了开始那一次的阻止,再没有其他动作。
      陆林想为他擦拭眼窝处的血迹,青年却并不愿闭上眼睛。陆林没有坚持,让他触碰是一回事,闭上眼睛是另一回事,那代表最深的信任,而此刻,他们并没有如此的托付。

      看到青年终于变得清爽的面孔,陆林不由一笑,仿佛他本该远离一切污秽。
      最重要的是他以为的满脸血迹并不是哪里受了伤,这让他不由松了口气。

      “好了,我们走吧!”夹板已经重新固定,青年的危险暂时也解除了,陆林决定继续赶路。
      说出这句话时,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且不说青年是陆柳陆笛的救命恩人,哪怕仅是一个陌生人,哪怕青年浑身是血,看起来并不需要人帮助,知道他此时病了,他也不会将人扔在密林中。

      陆林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拄着拐杖,根据辨别的方向朝外走。哪知走了几步,身体忽然一轻,青年将他的拐杖丢开,自己充当了拐杖的角色。陆林竟有种错觉,若是自己不是伤了腿、不能弯曲,恐怕青年会将自己负在背上。
      比起依靠拐杖艰难的挪动,有了青年的支撑,陆林身体的负担减轻许多,尽管知晓此时的青年不一定听得明白,他仍是说了句“谢谢。”

      他注意到,青年对自己的声音似乎格外敏感,每当他说话时,头都会不由微微侧过来,于是,陆林这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说话。
      他开始并不知晓要跟他说什么,毕竟本性上他并不是健谈之人,也并不喜欢同生人打交道,然而不知是否此时共患难的处境给了他勇气,亦或者知道青年并不能真正听明白,他从那些无关的话题跳开,开始讲起了身边的事情。

      说得最多的是陆柳陆笛,说道陆柳的坚强懂事,说道陆笛的淘气爱哭,说道生活中点滴的每一件小事,仿佛都是一件值得珍惜的宝物。
      他不知道在说道心爱的家人时,他的语气有多么富有感情,而脸上的表情又有多么温柔,青年初始只是被他声音的和缓悦耳所吸引,到得后来,竟不住凝视着他的表情。
      心中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他的视野里依旧是火海般混沌火热,但是少年的语调却像不时吹来的一阵清风,缓解着他的焦躁,虽然胸中还是不断燃烧着想将一切毁灭的欲望,但是清风的吹拂却似乎总能让他控制住最后一道闸门。
      而少年温柔的表情就像一道破开虚空的闪电,打动了他心中最隐晦深埋的渴望。
      他似乎也想被人如此牵挂。

      这道念想一起,火焰忽然升腾的更加剧烈,他忽然头疼欲裂,身体如被投入地狱炼火,剔骨般的疼痛。
      “你怎么了?”陆林敏锐的察觉到了青年的异常,那接触的肌肤火烫的厉害。他不能想象一个普通人如何能承受这般剧烈的高温,也不敢想象他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青年的眼睛此时变得更加通红,脸上平静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他忽然举起手臂朝陆林挥下,却在快要触碰到时生硬的收了回来,“走!”

      这是他们今晚相见他说的唯一的一句话,那声音暗哑沉重,充满了苦痛的压抑,却又满含着克制的善良。
      陆林突然意识到青年的病情似乎突然在一瞬间加重了,他也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恐怕无能为力。
      他应该听青年的话赶快离开,他应该趁这唯一的机会尽快远离危险。

      陆柳陆笛还在家中等他!
      他明明该走!
      可是他却没法迈开脚步。
      似乎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若是自己一走了之,青年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炼狱。

      他的心咚咚跳动着,仿若有鼓声在脑海里敲动。这鼓声却仿若给了他力量,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心中敢于冲破枷锁、勇敢面对的力量。
      “啊啊啊……啦啦啦啦啦啦啊啊啊……”他开始哼唱。这是一首他前世常常聆听的风笛曲,曲声如细水涓流,雅然宁静,又如轻风鸟鸣,舒声轻缓,往往能让燥乱的情绪平静下来。哼唱似乎缓解了青年的焦躁,却并没有办法止住青年的狂暴,他仍是痛的将一棵大树一掌打断。

      陆林并没有停下,也没有放弃,而青年的举动始终在时而克制时而暴戾间转换,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冲了过来。
      陆林一眼认出了为首那人正是那日买自己浆水的男子,那男子也认出了他,不过此时却没跟他多说一句,而是吩咐其他人摆出阵型。经过一番打斗四人制住了青年,那侍卫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决绝的手掌做刀往青年脖颈上砍了一下,青年终于安静下来。

      侍卫飞快的往青年口中送了几粒丸药,让他咽了下去,陆林看到青年脸上的红热慢慢散去,但是青年却依旧昏迷不醒。
      “你怎么在这儿?”不怪卢一怀疑,青年两次犯病都被这少年撞上,若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陆林也不知如何跟他解释,他关切的望着青年被侍卫们安置好伏在背上,不由忧心一句,“他没事吧?”

      少年眼中的焦急担忧不似作伪,而且让卢一没有动手的还有一个让他疑惑不解的缘由,青年没有伤害他。
      要知道,失去理智的青年连他们这些服侍多年的侍卫都会打杀,可是对这个算得上陌生的少年却没有动手?
      若是一次还能说巧合,两次,必定有缘由。

      正准备将少年一同带走问个明白,不远处传来火光,“陆林——”“陆大郎——”
      卢一深深看他一眼,“今晚之事切记不可对人言说,否则……”
      陆林打了一个寒颤,比起青年无意识的杀机,卢一眼中的警告之色绝不是玩笑。
      他是真的会为了保住秘密而动手。

      “我弟弟妹妹还小。”比起誓言,他知晓对卢一来说这才是能让他放心的理由。果然卢一眼中的警告之色半褪,“记住你的话——”
      说完,四人像来时一样退的无影无踪,连那棵被青年打断的树也被卢一处理销毁了。
      若不是袖子里那团布满青年血迹的布,陆林几乎以为今晚的遭遇只是一场梦境。

      郭三叔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呆愣愣的陆林。
      “大郎!你这孩子!幸亏陆柳机灵,看到你没回来马上找我们来找,否则……唉,你这腿怎么了,快躺下、躺下!张牙子,快去砍个门板出来,大郎腿折了!要抬着走!”
      陆林看着一张张关切的脸,终于回过神来,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作痛的心也终于活了过来。
      他被乡亲们抬着,热热闹闹的往回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密林,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他觉得青年就像密林一样幽深难测,却又满是孤寂,似乎谁也没法走近、一探究竟。

      但是怎么可能?他只是生病了,不生病时的他英俊侠义、身份贵重、武艺高强,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陆林摇摇头,不由为自己的猜测失笑。他还是想想回去怎么跟陆柳陆笛交待吧,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是把他们心疼死,就是被陆柳念叨死,以后上山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再说,自己病了,这制浆的事情怎么办?他虽然可以指导陆柳陆笛,但他们毕竟年纪小力气小,又如何弄得了这每日的营生?
      慢慢想着,陆林在木板担架上被摇晃着睡了过去,梦里,他依稀仿佛,又看到了那双满眼赤红却没有恶意的眼睛……
      但愿他的病早些好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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