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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

  •   景芳笑了笑,并不点破他,盈盈拜了一拜:“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公子恕罪。”
      态度恭敬到了极处,眼神却是淡然。杨昭不禁又高看了她几眼。这个景芳似乎是个见惯了皇亲贵胄的女子,或者说是个自有傲骨的女子,并不像其余姑娘那样喜爱攀附权贵。
      杨昭的心情说不出的妥帖,因此也打起趣来:“姑娘又非男子,我如何当得了这泰山。”
      今人以泰山代指岳丈,景芳闻言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心想这成王殿下果然与众不同,连讲个笑话都这样标新立异。
      “公子说笑了,奴家要是个男子,才不会去当你家的贵婿。”
      她说得一本正经,杨昭哦地一声,笑问她:“难道当我家的女婿就这般不好吗?”
      景芳摇了摇头:“做你家女婿固然是锦衣玉食,但也不过笼中之鸟而已。”
      她直言这番话,心里未必不忐忑。好在杨昭并不生气,而是笑了笑,自取了一杯茶来喝,一双英俊的眉眼隐藏在升腾起的热气上,叫人看不清情绪。
      景芳莫名有些惆怅,于是说出了长久隐在心中的愿望:“公子家的女婿也不是不好,不过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而已。我这一生若为男子,定当策马走天涯,览遍天下风云,只可惜。”
      她一届女流,又流落风尘,竟有此志向,实在叫他眼前一亮:“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自己是个刑部有册、流落风尘的女子,此生是再无可能离开这风月楼半步了。她只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父母生我是个女娇娥。”她挑拨好了琴弦,笑颜问他:“公子想听什么?”
      他顿了顿:“你方才谈的就很好。”
      景芳道:“是《悼项羽》吗?”
      “方才那首词叫《悼项羽》?”
      景芳点了点头:“正是。”
      他点了点头,于是景芳便有按弦起音,不一时,比方才跟给饱满、充盈的呜咽琵琶声激昂而起,听得人热血沸腾。
      杨昭不禁叹了一声好,又见她额上都是汗,可见弄弦之时心绪起伏之剧烈,一时心想:她若为男子,必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是谁人所做?”
      景芳笑道:“作词之人名不见经传(李清照大大请饶恕我大不敬之罪,您可是个名垂千古的伟大词人),不过奴家十分喜爱那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道北人南迁之愤。”
      话虽不错,可是也太直接了,辱及先祖,他再怎么不济也是皇家子弟!杨昭闻言摇了摇头:“你这番话我听听也罢了,要是被旁人听到,必然治你大不敬之罪。”
      她本命如草芥一般,在这个靡靡世间苟活,治不治罪什么的倒是无多大妨事。景芳轻轻福道:“公子心胸宽广,必然不会怪罪景芳直言。”
      杨昭扶她起来:“我若怪你,岂不是成了心胸狭隘的小人。”
      这庆王当真和市井流言说得一样:性情舒阔,不拘小节。这般天生贵胄,却仍尊敬她这等微末之人,景芳一扫之前厌恶,倒觉得他有三分可爱了。
      “公子还要听什么曲?”
      “方才那首曲子,可否重弹一遍?”
      景芳道:“公子很喜欢这首曲子吗?”
      杨昭笑着点点头:“如醍醐灌顶,铿锵有力,姑娘弹得极好。”
      他这般夸赞,倒叫景芳不好意思:“得公子这般夸奖,景芳三生有幸。”
      杨昭笑道:“姑娘不必自谦,我今日误打误撞得上姑娘画舫,才是三生有幸。只不知道作词的人何在,此人一定是个胸有千涛万壑之人,若能结识,才是圆满。”
      景芳笑道:“她若是听得公子如此夸奖,一定十分欣喜,公子当真喜欢这首曲子吗?”
      杨昭笑道:“这还有假?”
      景芳道:“公子若不嫌弃,过几日景芳抄下曲谱,赠与公子如何?”
      南人爱风雅,家中只要有些底子的,都要子女们学习琴棋书画,何况他身处皇宫大内,还有一个极为热爱琴棋书画的父皇。先皇最爱琵琶,是以杨昭从小耳濡目染,对于此项亦十分擅长。
      “如此便多谢小姐了。”
      景芳笑道:“何敢言谢,三日后公子若得了空闲,可到城南览芳阁寻我。”
      两人约定好,便又靠在围栏边上赏湖。湖面上起了微风,吹起一池水皱,西子湖的美在青山绿水间,特别那一泓水,随风扩散出一圈圈涟漪,令世人流连忘返。景芳见他的容色,似乎沉浸在一种若有若无的思绪中。
      “公子在想些什么?”
      杨昭笑道:“江山如此多娇。”
      景色宜人,景芳站在他身侧,亦在欣赏美景,湖风依依吹拂脸庞,她看着他的脸,似有不忍,但还是忍痛叹道:“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一时滋味酸涩,感伤故国,只可惜朝廷偏安一隅,再无北固的雄心壮志。
      船慢慢靠了岸,杨昭见夕阳西斜,便起身告辞:“时辰不早,在下也该告辞了。”
      景芳未敢多留,亲自他下了船。果然远远见有侍从牵马静默等候,见他来,耳语了几句,两人便翻身上马,一路北去,渐渐地转出了景芳的视线。
      入庆春门,是临安外城。内城为城,外城为郭。外城是平民居住之地,内城便是皇族与达官贵人居住之处,内城往里便是皇城,皇城是三省六部办公之所,内中衙署林立,皇城往里就是宫城,分开宫城与皇城那堵高大的城墙名作萧墙。
      皇帝召见,他不敢有怠,一路扬鞭策马,入了禁宫。宫墙威严庄重,他在宣武门外停下,便有侍从上来于他在偏阁更换了亲王服饰,紫袍玉带,梁冠巍峨,他也收起了嬉笑,换上了一抹严肃的神色,更衬得面如冠玉、气质昂然。
      停马乘车,宽大的袍裾被风鼓得纷飞起来,侍从们苦着脸说:“这老天,哪来这般阴风。”
      他往窗外一看,原是天边积云甚厚,夏日里的临安城,天气变幻莫测,这北来阴风,实在叫人心神不宁。
      到了昭阳殿却未见到皇帝,留守的内侍首领唐荣恩笑容满面地迎接了他:“奴婢参见称王殿下。”
      他是皇帝唯一的胞弟,身份比其他人更为贵重,唐荣恩深知这一点,态度更为恭敬。
      “唐公公免礼。”他素来对宫人礼遇有加:“孤奉陛下圣旨前来觐见。”
      唐荣恩道:“陛下去了西所,贵妃娘娘有恙,陛下不放心变亲自去看看,嘱咐奴婢在此等候殿下,殿下请。”
      他怔了怔,不再多问,转而偏殿静候,殿中一片寂静,宫人们侍立在侧,无一丝声响。积云终于化成了雨,扑簌簌地往下掉,杨昭静静坐在偏殿里,记忆和雨滴一样纷至沓来。
      他记得那日是太后生辰,他因为打碎了太后最爱的琉璃瓶被先皇罚在偏殿不许出门。可他幼时胡闹,从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后还是使了小伎俩支开了跟随的宦官,然后偷偷溜了出去。因为害怕被抓住,他没有走正门,却是绕了小路一路飞奔到了御花园,听人说临安的禁宫比不得长安的大明宫恢弘,规模较小,他一向胡闹,到处掏鸟窝、找鼠洞,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认识。
      他记得自己跑得飞快,带着小鸟儿套出笼的欢悦心情,不想乐极生悲,冷不防就撞倒了人。
      这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他不知道几哪来的力量,竟将她一把抱住,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那时的他不过七岁,摔破了的手掌血淋淋的,疼得眼泪直打转,被撞的小孩子一身粉红的衣裳,面容姣好,五官精致,生的粉雕玉琢。她倒在地上看着他,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含着眼泪,看见他流血的手掌,尽管眼泪的直打转,却没有哭出来。
      一旁的宫人见状慌忙上前查看,他们都被扶了起来,一群人殿下殿下地问候,他在在纷杂的问候中只听到了她诺诺的、略带哭腔的声音:“柔儿没事,只是那位哥哥的手受伤了。”
      临近子时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唯有水滴自瓦上哒哒滴下。皇帝终于从后宫归来,他在门口跪迎,皇帝挥了挥手道:“不必多礼,进殿叙话。”
      他答了声是,两人入了殿。昭阳殿仿大明宫含元殿所建,但规模绝不可比大明宫,因此狭小阴暗得许多,入了殿内,在昏黄宫灯的映衬下,只见皇帝容色疲惫,深情姿态颇为惨淡。
      他忍不住问:“陛下,后宫无事吧?”
      皇帝扶了扶额:“贵妃受了点风寒,朕已派医正守侯。”
      黄医正医术高明,专为皇帝诊脉,足见皇帝对贵妃的重视,一颗心提起来又放下来:“如此甚好!”他默默等着,只见皇帝饮了一口茶,漫不尽心地问道:“阿昭,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皇帝冷不防问起他的年龄,倒叫杨昭一怔:“是,臣弟是中元六年生的,如今二十一整。”
      皇帝嗯地一声:“岁月如梭,你竟也二十一了!朕听闻北凉国耶律洪光今年也是二十一,却已经有子息六人了。”
      杨昭闻言便跪下了:“臣弟不敏。”
      皇帝笑道:“这事跟敏不敏有甚关系,只是先帝子嗣艰难,就我们兄妹三人。我亦是如此,两个皇子具都体弱多病。哎,你二十一了,正妃之位虚悬,是朕朝政繁忙,对你关心不够的缘故。”
      杨昭头埋得更深了:“陛下如是说,叫臣弟无地自容。”
      皇帝道:“自家兄弟不要这般虚礼,你且起来。”亲自搀扶他起来:“皇后跟朕提过几句,说定北候家的女公子尚未婚配,朕想将她指给你。”
      定北候张邦一家戍着徐州,乃是金陵之门户,是北凉攻南绕不过的固池。皇帝此时要讲定北候之女指婚给自己,其意不言而喻。
      他猝不及防,隐有赤热从心脏近处炙灼生气,一路延伸到了眼眶,可周身却是冷的,一身繁华厚重的紫袍也捂不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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