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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梦 ...

  •   梦中。
      烟雨朦胧的苏杭,飞龙走凤的船舫,如诗如画的素衣青年,冷漠的眼轻扫,薄情的唇轻启,三伏天里却如坠冰窟。
      李卿君冷汗淋漓,猛地在硬榻上坐起。
      直到耳边响起了五更点兵的号角声,闻到了边关冷冽的沙土气,胸膛中那股难受的失重感才稍稍减退。
      寒冬腊月的五更天还是灰蒙蒙的的一片,大帐外伴着号角声燃起了无数火把,李卿君捏了捏自己发紧的眉头,草草披上外袍走到矮几前。
      矮几上平摊着两份密报,一份细密的记录了京中近日来大小官员对北地所有言辞,细化到户部尚书和宠姬的一句闲话,执金吾醉酒后的一句胡言。
      还有一份上面就写了一句话:正月初六,谢誉大婚。
      李卿君扣紧寝衣腰带上匕首,深吸了一口气。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清冷的声音。
      “望姑娘大义,解这天下浩劫”。
      想她昔日尚在闺中,瞧着那话本子说郎心似铁,她还嗤之以鼻,以为只要自己一片赤诚,倾己所能,真心相待,总能换得一份情深,直到如今才算真正明白什么叫郎心似铁,她李卿君就算头破血流,倾己所有也换不回他谢誉的一次回眸。
      当日大殿赐婚的喜悦仿佛还在胸口,转眼就是天翻地覆,血战沙场,辗转逾载。
      她虽是大将军府独脉,但毕竟生为女儿身,尽管少时习武,略懂兵书,但也只做玩笑,骑射只为狩猎取乐,习武执剑只做席中剑舞,她生而显赫,如珠如玉,出行随从无数,伤了点皮肉也是要长公主叨念数日的,何曾想过自己有一日竟要接过帅印,统领三军,血战鲜卑。
      当日父亲旧疾复发,数度咳血,缠绵于塌,陛下宣旨收缴虎符,暂扣帅印,父亲沾血的唇叹息,母亲垂泪不语,她方知天家无情,父亲执掌三军以来多年小心谨慎,却仍免不了陛下猜忌,所谓帝王权术,早已无半分温情可言。
      而后父亲匆匆辞世,大将军府摇摇欲坠,好在陛下尚念几分姐弟情分,追封父亲护国大将军,封她霓裳郡主,也算许她和母亲在这建康城中一席之地。
      她本想谢誉向来不喜她,如今大将军府徒留虚名,谢氏这样的世家必是容不得她嫁与自家嫡系公子做正妻了,奈何她身世尊贵,陛下为她亲舅,若要迎她做侧妃又实在难看,只怕这婚约是保不住了。
      可半载过去,谢府仍未提及退婚,她心存侥幸,以为谢誉平日里虽不太看的上她,但他谢誉到底是个谦谦君子,怜她年幼丧父,不忍她难堪,仍愿娶她。
      届时边关大乱,鲜卑北犯长峪关,镇边,臼羊两城被屠,鲜卑来势汹汹,直指中原。
      谢誉约她泛舟湖上,她前去赴约,时逢盛夏,苏杭风景如画,世家皆重风骨雅兴,船舫上亦设竹林山水,好不别致。
      谢誉对她说:“陛下借令父病中夺其兵权,寒了三军将士的心,如今令父匆匆辞世,鲜卑犯我,军中各自为政,一盘散沙,现下唯有姑娘能解这天下这危。”
      她问谢誉:“当日你明明不喜我却应了陛下婚约,如今你明明不喜我却仍未与我解除婚约,皆因我对谢府有用,对吗?再者,当日陛下猜疑我父解他兵权,谢相明明有力劝阻却无动于衷,只因谢氏也不容我父这滔天权柄,对吗?”
      谢誉眼有悲戚,却不回她,只说:“望姑娘大义,解这天下浩劫”。
      她听见自己说:“谢郎,我出身武将门第,作不得小女儿姿态,我对你说过很多次我心悦郎君,如今我再说一次,卿君心悦谢郎,谢郎既要卿君前去,我前去便是了,但谢郎当知卿君此去不为黎民,不为百姓,只为谢郎一人,日后卿君抛头露面,置身军中,再无清誉可言,谢家何等世家怕是再也容不得卿君了,这大抵是李卿君能为郎君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此后不论是天下口诛笔伐,还是马革裹尸难能善终,卿君无悔,只盼公子能记得这建康城中曾经有过一个李卿君,她是,如此欢喜郎君,她拼尽了所有,只为求郎君开颜。”
      军帐中,烛光点点,狼毫沾墨,带有几分肃杀的瘦金体落在纸上。
      烟花散尽凭君意,痴愿消弭任君心,望君珍重。
      “子淮。”
      一道黑影自阴影中闪至矮几前,单膝跪地道:“小姐。”
      李卿君将宣纸折了三折,用红火漆封在烫金的大将军府信函中,轻声吩咐道:“你去府中取上那副刘先生的墨宝,一同送去谢府,就说北地战事焦灼,倾君不能返京贺公子大婚,还望见谅,大将军府……祝公子福泽绵延。”
      几缕晨光漏进了大帐,子淮跪在地上的脊梁微不可见的一松。
      李卿君走至帐门前,一把掀开帐帘,瑟瑟寒风中,晨光微熹,旌旗飘飞,长枪顶端寒光成片。
      “此外,这次回京你还有一件要事需办,营州新任刺史派属邓氏,邓家的人我不放心,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阻止他赴营州上任,必要时刻可杀之。”
      “小姐,长峪关回京快马也要半月,我这一个来回只怕要数月,如今小姐身边就我一人……”
      “子淮,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既然来了这边关,铠甲加身,执剑在手,便再不是建康城里金丝雀,我虽为儿女私情而来,但我既手持帅印,我身后便是大将军府的荣光,黎民百姓的性命,再容不得我半分任性,半分退怯,若我只顾自己性命周全,得过且过,又如何对得起这满营将士,又如何对得起我父威名。”
      李卿君望向那周身暗色的青年,他紧绷着的俊脸一半裸露在昏黄的烛光里,一半隐于暗影中,一如他的宿命,蛰伏于光影之隙,游走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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