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僧渡鬼》木尺素

34、记得

　　中郎将府。
　　许深破结界的时候，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
　　大概是谢容这回是动了真格，打定主意不想让许深走。

　　不过，这设界的方法，难道不是我上一世手把手教你的？
　　许深摇摇头，捂了捂心口。
　　他灵体不完整，如此动用灵力，一时竟有神魂涣散之感。

　　这和尚……有时候也很讨厌啊。

　　许深轻声抱怨了句，拿出吸魂灯，借助里面的灵体力量稳住自己的魂魄。
　　如此过了许久，许深总算恢复。

　　许深抬手打出一掌，薄膜般的结界上瞬间出现七个点，如同北斗七星的排列。
　　许深轻呼一口气，飞身而去，以极快的身法滑过这七个点，这才终于将结界破了。

　　破了这个结界，许深又缓了些许时候，才总算无恙。

　　许深隐去实形，一路去到帝都西城门外。
　　位于此处城郊的，有一家颇具规模的茶肆。

　　茶肆依山傍水，是许多人喜欢游玩的去处。

　　许深一路走至一个包厢。
　　看到厢房内，那人如约而来，许深轻呼口气，现了身，上前作揖道：“无忧先生好。”

　　此人名曰梁无忧，精通巫蛊之术，也是炼丹好手。
　　他看上去倒是很年轻，眉宇间也没有阴邪之气，看上去就像是个商人，而不是精通邪术的高手。

　　梁无忧看向许深，自是发现现在的许深已成了鬼，他眼中有些惊讶、也有些惋惜。“还真是你？”
　　许深上前：“以这种面目相见，无忧先生莫见怪。”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而且是……”梁无忧蹙眉看一眼许深，叹口气，“这些年，想必你也十分辛苦。为何还滞留人界？”

　　许深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向梁无忧。“不瞒先生，在下有事相求。转魂丹，是先生所制吧？”
　　“对，是我多年前做的，给了夏国皇帝。怎么了？”梁无忧问。

　　许深便道：“我知道，先生所修炼之道，被许多人称为邪术。但先生有怜悯之心，一定会不忍无辜之人受苦。现在便有无辜之人，服下了转魂丹，受制于夏国皇帝。还望先生施以援手，将解药给我。”

　　梁无忧听了这话，立刻严肃了神色。他微微蹙眉，看向许深：“你知道的，我已退隐江湖、金盆洗手多年。门派恩怨也好，宫廷权谋也好，我发誓，不会再涉及这些。若不是想着还能见一面死去的你，我不会现身。”

　　“我知道。多谢先生，看在我的薄面上……收到我的传声蝶，还能来。”许深笑了笑。

　　梁无忧摇摇头，道：“抱歉。就算是你求我，我也不愿答应。当年，就是因为这些恩恩怨怨，因为我这一身本事，我才妻离子散……”

　　许深却是忽然道：“那如果……我找到了你的女儿呢？”

　　“你——！你说什么！”梁无忧霍然站了起来。

　　“我想让你救的人，是明空和尚，也是新任的禁军殿前司中郎将。你虽然已退隐……但他近来名头很响，也许你听说过他。他救了你的女儿。你女儿现在就在他的府上。”

　　许深看向梁无忧，微微勾唇，道：“无论如何，这个恩情……我想你应当还一还。对吧？”

　　半晌，梁无忧苦笑。“所以，我退隐，是因为我家人。现在重新卷入风波，也是为了家人。告诉我，我做的这件事，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许深沉默片刻，微笑：“我认为，你既然肯来，想必是还信得过我。”
　　“你的为人、胸怀，我自然相信。只是……你这人，太会算计。说说吧，打算怎么坑我？”梁无忧问。

　　“你既有退隐之意，我又何尝愿意强人所难？”许深恳切道，“你只需把解药给我。我不会让你的名字出现。我自认我做的这件事，是对、非错。只不过史书如何记、后人如何传，我并不能把控。但是，如果你信得过我，你要相信，我会让这件事跟你毫无关系。”

　　梁无忧看许深良久，苦笑：“这解药，除了我，还有谁能制得出来？我当初可是向皇上承诺过的，除了我本人，没人能解我的蛊丹。”

　　许深道：“我会想办法——”

　　“我还不知道你？你这分明就是坑我，把我搅进这趟浑水中。罢了罢了——”梁无忧道，“那和尚住哪儿？我现在可以去看月衫吗？”
　　“当然。”许深道，“只是——”

　　“怎么了？她过得不好？”梁无忧再度严肃下来。
　　许深便道：“她过得好与否，旁人无法评价。我看她天性乐观，为人善良，想来过得不算坏。只是若你听了她的身份，怕你伤心。”

　　“何意？难道她——”梁无忧似乎明白过来什么，握紧双拳，两臂都有些颤抖。
　　“只是艺伎。”许深看向他，终是如实说，“她在一个干净地方，后来又得誉王宠爱，没人敢为难她。”

　　“不过她惹上杀身之祸，也是因为誉王。他母亲兰妃认为他与青楼女子交好，不利于他夺嫡之争。兰妃派人士杀她之际，是明空和尚偶然救了她。”许深道。

　　“那你……是如何找到她的？”梁无忧问许深。
　　“大约一个月前，我去见誉王的时候，见到她和誉王在一起。她脖子上戴着你当年送她的铃铛，我便认出来了。”许深道。

　　“我知道了。多谢。”男人如梁无忧，话说到这里，已有些哽咽。

　　“抱歉。我去外面等你。”许深说完，兀自出了包厢。

　　当年，梁无忧由于特殊的本事，卷入各方势力争斗，连累他妻子的哥哥和父母去世。
　　于是，他妻子一怒之下，带着襁褓中的女儿离开。
　　其后，不知为何，妻子死了，女儿也流落在了烟花之地。

　　许深知道，梁无忧本以为，妻女离开自己、会过得很好，不料，女儿竟沦入青楼。
　　他一定很自责、伤心。
　　他需要消化自己的情绪，所以，许深给他一点时间，不去打扰。

　　-

　　许深回到谢容府上的时候，谢容正一脸阴郁地站在门口。
　　大概是他以为许深走了，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

　　看到许深的时候，谢容的眼睛一亮，眼里有昭然的喜悦。“许深！你——！”

　　许深翩然上前，淡淡笑了。“啧，不当和尚了，要当门神？”

　　“你去哪儿了？”谢容皱眉，随后视线越过许深，看到了梁无忧，“这是……”
　　“进屋说话。”许深说着，兀自往府内走去。

　　“月衫在哪儿？”进了前院，许深问谢容。
　　“花园，她在种花，怎么了？”谢容道。

　　许深便看向梁无忧。“无忧先生，你去花园看她吧。我们不打扰。她叫月衫。”
　　“嗯……我先远远看看她。她一定很怨我。”梁无忧叹口气。

　　谢容有些摸不清状况，倒也说道：“花园在东南角。”
　　“多谢。”梁无忧说罢，便抬步往花园方向去了。

　　谢容把许深拉到正厅，问：“到底怎么回事？无忧先生？是那个精通巫蛊邪术，十数年前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无忧先生？”
　　“对。”许深道。

　　“月衫跟他什么关系？”谢容蹙眉。
　　许深道：“月衫是他女儿。”

　　谢容若有所思。“当年，唯独有一次，你去中原，我没有跟着去。是那一次，你认识的梁无忧？”
　　许深点头。“不错。元名帝给你服用的转魂丹，是梁无忧给的。所以，梁无忧能给你解药，让你免于元名帝的控制。”

　　“所以你……你让我救月衫，原来真的是为了我？”谢容笑了，一个没忍住，握住了许深的手腕。
　　——原本，他以为许深是又给自己下了一个套。没想到，他真的是为了自己好呀。

　　感受着手里纤细有力的手腕，谢容是用了十分力气，才忍住没有摩挲一下。
　　他毕竟还是尊敬许深，不敢造次。

　　许深看他一眼，没答话。
　　谢容凑近几分，盯着他的眼睛，“许深啊，你怎么知道，皇帝会给我用转魂丹呐？”

　　许深道：“我并不能准确算到。我只知道梁无忧把转魂丹给了元名帝。你救了月衫，便等于有了梁无忧的解药。若是你被元名帝下了转魂丹，自可服下解药、免于控制。若是另有人被元名帝用了转魂丹，想必也是有利用价值的人，你有解药，可以和他做交易，换取你想要的东西。”

　　“嗯，所以许深呐……真的是为了我啊……”谢容握他手腕更紧，声音蓦地沉了下来，哑了那么些许。

　　他看向面前的许深，觉得他眼里明月清风、也有桃红若夭。
　　许深望着谢容，只觉他眸子里亮亮的，似有星辰闪烁。

　　转瞬，谢容似乎又想到什么事，神情隐隐有些激动。“许深，告诉我。你既然记得梁无忧，一定记得我，对不对？你先前，为什么一直骗我？”

　　许深沉默片刻，道：“我直接带梁无忧过来，的确没想瞒你。你毕竟看到了烨王府我的牌位，应当明白了，我既然记得自己，自然记得身前事，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