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僧渡鬼》木尺素

24、醒来

　　谢容终究是放了许深离开。

　　离开邀月楼，谢容踏着夕阳往帝宫而回，有些严肃。
　　他今天得到的信息量，还是有点大的。

　　所以说，其实誉王还是有点悲催的。
　　他自己没干什么，母亲兰妃害宫里的妃子小产，拉了一票仇恨，连皇后也得罪了。
　　舅舅天极将军则更夸张了，连同玄冥教的人通敌叛国。

　　而谢容呢，其实之前也听到过些百姓间的谈话，说兰家的人仗着家里出了个贵妃和大将军，各种作妖，仗势欺人，干出不少诸如强抢民女、欠债不还的事。

　　可以说，誉王是被自家亲戚坑了个遍。

　　就算誉王本人能成为一代明君，除非他造反成功，他终究与帝位无缘了。
　　而以他的身份，一旦他当不了皇帝，这下场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何况，这个人不过和青楼女子谈个恋爱，女方还要被他母亲的人追杀。

　　谢容为誉王的未来默哀片刻，人抵达了帝宫。

　　-

　　另一边，许深回到烨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暮。
　　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发现烨王祝高声竟在这里。

　　其实，烨王祝高声是想着前两日见皇后的事，心里有点烦，便独自在散步。
　　他也不知为何，就散到了这里，恰逢许深回来。

　　“先生去哪儿了？”祝高声看着他问。
　　许深淡淡答：“与你无关。”

　　“咳……”祝高声再道，“我有事同你商量。”
　　“好，进屋说吧。”许深推门走进了屋中。

　　此时天色已暮。
　　对于烨王祝高声来说，大晚上的来见一只鬼，原本是一件颇为阴森的事。
　　但许深点了盏灯，给人一种很宁静、很温馨的感觉，丝毫没让祝高声觉到害怕。

　　祝高声上前与许深对坐，问：“你……已把剑穗放入舒王府了吧？”

　　“不错。”许深看他一眼，“你这是见了皇后，心里不安？”

　　“皇后比我想得……要聪明太多。”祝高声蹙眉，“并且不太按常理出牌。我按先生所说，的确看起来是达到了目的。我拉拢了皇后，她在舒王和我之间选择了我。但我总是有点心慌。”

　　许深便道：“皇后十五岁进宫，当时家里也没什么靠山，她靠自己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是个玲珑人。所以，我那天其实跟李明觉说过一句话，你选择先对舒王、还是誉王下手，其实都无所谓。你必须拉拢皇后，表明跟誉王敌对就好，最后到底怎么做，还是看皇后的。”

　　“是。先生高智。”祝高声看向许深。

　　灯火照进许深的桃花眼，如黑夜里点了灯火。
　　祝高声的目光一时也有些痴。

　　“怎么了？”许深看向祝高声。
　　“没什么——”祝高声轻咳一声，颇为崇敬地看向许深，“只是感叹先生风采。若我早生十年，定会去雪来城拜见你。活着的你，想必一定……”

　　“活着的许深，是一只可怕的怪物。”许深看向他，“你不怕啊？”

　　“我不怕。不瞒你说，我小时候，你的名字确实挺可怕。我母妃都说过，我要是不听话，雪来城的城主许深会来吃掉我的。”祝高声笑了笑，“但眼下见到你，我觉得你一定不是传说里的怪物。”

　　“无所谓。人死灯灭。我现在只想取回我的灵魂。这点，还要有劳烨王。”许深眯了眯眼，这一个动作，一刹那竟威严毕露。

　　祝高声见了，竟觉得自己不敢造次。
　　祝高声蹙眉良久，叹口气，说道：“若是可以，真舍不得……”

　　“你舍不得什么？我的佩剑？”许深挑眉。
　　“是舍不得先生你。”祝高声再叹一口气，“若是可以，不把佩剑还给你，你不用转世投胎，多好。先生能一直留下来辅佐我吗？”

　　“不能。”许深答得干脆。
　　祝高声：“……”

　　“灵魂不完整，长此下去，我终究会魂飞魄散。何况，我对当谋士没兴趣。”许深说到这里，眼里已经有了些冷意，“烨王殿下，请勿得寸进尺。你登基之日，就是佩剑还给我之日。否则，我不在乎玉石俱焚。”

　　“先生息怒……”祝高声赶紧站起来，三度叹气，“我……我不过表达下我……罢了罢了，先生切勿如此。我会按照约定奉上你的佩剑——”

　　如此，祝高声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谋士李明觉跑来了。
　　“殿下！不好了！”李明觉大喊。
　　“小声些，何事如此慌张？”祝高声呵斥了一下李明觉。

　　李明觉跪下，道：“陛下……陛下醒了！”
　　“什么？！”祝高声的脸一下子白了。

　　-

　　谢容是要比祝高声和许深先一步收到消息的。
　　毕竟他人就在宫中。

　　谢容其实并不必亲自值班当守卫，但他毕竟刚上任，总得把手下各班做的每样事都了解清楚，以便看管理上有无漏洞。
　　这一夜，他便陪着值班的赤火禁军在守夜。

　　帝宫内廷之中，有条横着的巷子，叫做横街，横街南边是元名帝的居所，北边则是皇后、嫔妃们的住所，严禁外臣入内。
　　横街中有四道横门，谢容守的是最西侧的月华门。

　　衬了这宫门的名字。
　　这夜月华如水，夜色安静。

　　但这安静之下，暗波涌动。
　　谢容能感受到这暗波，全靠修身高深、耳朵好。

　　今次内，本该安静的内廷以南的皇帝居所，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说话声。
　　不断有人去一个方向，又有人从那个方向往皇帝住的正龙殿方向走。
　　谢容凝神倾听，辨认出那个方向，是御药房。

　　太医院并不在内廷，但御药房是在的，供内廷取药、太医侍值。
　　这般看来，是当值的太医在往元名帝的寝殿而去。

　　——这意味着什么呢？
　　要么，皇帝死了，要么皇帝好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事情都将变得很麻烦。

　　谢容少见地严肃了神色，凝神倾听。
　　这一回，他听到了研磨药材的声音。
　　他自然不能靠听辨认出药材，隔得太远也闻不到味道。
　　但他猜测，有很大的可能是皇帝醒了。

　　皇帝醒了，太监跑去御药房请太医。太医跑到正龙殿为皇帝诊治，再派手下去御药房加急研磨药材，以便给皇上用。
　　这逻辑与这些声音才相符合。
　　毕竟，如果皇帝突然挂了，是不需要用药的。

　　但皇帝醒了，太监那边竟无任何消息往外面递，包括横街以北、皇后妃嫔们住的地方，都没收到消息。
　　——这表示，皇帝并不如传言里那么宠着庄后，而到底是防着她的吗？

　　谢容思量片刻，以去另一个门巡视的名义离开，到达一僻静处，凝成一只传声蝶，给庄后的贴身宫女雪玉传去了皇帝可能醒了的消息。

　　而再过了片刻，谢容巡视到内廷与中廷间的阳明门，竟发现有位大臣来了。
　　皇帝的贴身太监宁启亲自来迎接了这为大臣，看得出，皇帝对他极为重视。

　　借着宫灯，谢容看出来人是左丞相孟玄机。

　　谢容既然与他打了照面，少不得要行礼。
　　孟玄机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容一眼，走入内廷，往皇帝寝殿正龙殿的方向去了。

　　这一下，谢容已确定——皇帝是醒了。
　　不过，皇帝醒了，先想办法通知的大臣，而还没通知皇后。
　　看来，他确实对皇后有所防备。

　　他召大臣，一方面是想问问近日的朝政问题，另一方面，怕是要问问他昏迷日子里，各皇子、乃至皇后、嫔妃们的动向。

　　传声蝶固然为如今一个颇为普及的术法了，但也要灵力高强者才会掌控。
　　且灵力越高者，越可以让传声蝶几乎隐于无形。
　　显然，有皇帝的身边人用了传声蝶给丞相传递消息，并且没让谢容发现。

　　谢容只得猜测，这是玄绝阁所为。

　　在帝宫有守卫职责的，无非禁军的殿前司和玄绝阁。
　　谢容身为殿前司的中郎将，自然知道此事不是殿前司经的手。
　　那么，只能是玄绝阁所为。
　　原本，相比禁军殿前司，玄绝阁才是皇帝真正的心腹组织。

　　谢容略作思量，在丞相孟玄机离开后，再给庄后传了一只传声蝶，告知丞相已经先去见了皇上的消息。

　　做完这一切，谢容面上只停留了片刻的凝重已消散。
　　谢容抬眸，望向空中一轮圆月，再度想到了十八年前的事情。

　　有城，名雪来。
　　最早的传言里，城主许深，绝代风华，引万人赞颂。

　　数年后，雪来城被认作妖之城。
　　城主许深，和属下谢容沆瀣一气，歧途残害中原黎民。

　　夏国、邺国两国合军，灭雪来城，杀许深、杀谢容，屠尽雪来城五万百姓。
　　元名帝，祝明轩，是谢容现在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却也是他的仇人。

　　祝明轩，午夜梦回，你睡得着吗？
　　月光之下，谢容的目光变得有些森然。